第27章 落花流水
第27章 落花流水
墨殅伫立崖頂,手中是方才從子吾身後奪來的聖檀骨壺,他凝視着還在半空中悠蕩的兩人,幾番壓下想燃了聖檀骨壺的念頭。他本不清楚這東西到底是要如何使用,起先之所以将其視為寶貝,全賴江湖人士相傳的舍利藏于其中。而今,此物對他已無任何用處,亦不願那兩人為它再受江湖風波。
“本少是否該說聲,‘有勞墨殅公子為咱們二人減輕些負擔?’”子吾爬上崖頂,一手伸向前,沖着抱臂看好戲的墨殅說道。
墨殅也不惱,對子吾笑道:“臨別之即,再問一句,少城主可需要稱在下一句‘兄長’以作靠山?”
子吾面上先是一怔,繼而瞟了對方一個白眼,道:“閣下若是缺小弟,本少可以保薦你入上元府,介時有幾十個跟班供着你墨堂主。”此話看似冷言回擊,實則心中倒真有幾分想将對方拐回去的念頭,但他亦十分清楚,那個連自己都不願意呆的牢籠,身為江湖人的墨殅,又怎肯被銅牆鐵壁束縛,何況,其心終究只在這一處世外深谷。
“子吾,你認墨殅公子做個兄長,其實很不錯。”玄影暗中向墨殅遞個眼色,非常馬後炮地冒出來一句話。
子吾蹙眉看着玄影,他就鬧不明白了,怎麽這兩人一旦湊在一起的時候,每每皆是默契十足的同進同退,難道這是江湖大俠特有的心心相惜?他對玄影出言問道:“那不如你也跟着本少一起認?”
後者一臉的不明所以,反問道:“怎麽又扯到我身上來了?”
子吾原想繼續調侃對方兩句,但顧及到還有個一旁冷着臉的墨殅,話風一轉,道:“算了!本少又不是缺愛!先找到正牌的再說!”
這話完完整整落進墨殅耳中,他先是一怔,随即适時插話,一臉好奇地問道:“怎麽,少城主當真有手足?”
“廢話,本少若四肢不全,現在還能好好地站在這裏跟你講話嗎?!”子吾故意将對方話中的本意曲解,滿意地欣賞着其一副吃癟地表情,抱拳道:“墨殅公子,請了!”
墨殅的面上只出現一瞬地不自然,他道:“哈!希望少城主今後的人生,沒有再多添一處後悔啊!”
“本少從不……”望着深谷中那一道逐漸模糊的黑影,子吾才小聲地駁了半句話,便再也說不下去了。墨殅一句看似無意地出言挑釁,毫無偏差地戳中子吾深藏內心的過往。确實,不足二十載的人生中,他竟有一多半的時間是在後悔自己的兩次錯手。
若說在此之前的所有種種,皆有多個解釋的話,那麽如今墨殅将聖檀骨壺交到子吾手中之後,只道一句:“前路崎岖,二位多多保重!”,便又潇灑跳下望眼玉川的這一舉動,則可以理解為有意相送了。對此,子吾亦是滿懷感激之情,若不是對方總擺出一副看小輩的神情對他,或許兩人即便不稱兄道弟,也能做個江湖好友。
從那副畫卷到風淩沙渡,從雪匿鴻跡到聖檀骨壺,兜兜轉轉繞了一大圈兒,到頭來不過是徒勞一場,比之最初,如今的他,恐怕只剩下一份空有的執着了。
子吾側目看了眼,自從他腰間別了聖檀骨壺,就與之保持一定距離的玄影,腦中不由得再次想起昨夜墨殅的話,加之又亦親眼目睹過聖檀骨壺對其産生的異樣。他非是武者,不明了這其中原因何在?但是無妨,他可以選擇拐彎抹角地詢問,對于玄影的言辭,子吾不知何時起,已不再有絲毫質疑。他倏然停步,一雙眼眸凝視着玄影,出言問道:“既然你對聖檀骨壺的來歷十分了解,為何沒有給自己備下一個化解其攻擊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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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玄影暗自斟酌着該怎麽和一個不了解江湖,更不懂得江湖之外的人,解釋這一問題。
子吾見他不語,,沉思了片刻,又道:“不過,這聖檀骨壺落進墨殅手裏倒是沒有對他造成什麽影響。”他瞬間換上一臉懷疑地問道:“難道你差他很多?”
玄影恍如覺悟,立即一臉謙虛地說道:“确實是我修為不夠。”
子吾習慣性地瞟了對方個白眼,江湖人不都是自信中帶着幾分自傲嗎?如玄影這般輕言認慫的,也算是少見了。認真想來,兩人雖已聯手渡過數道難關,他卻是看不懂玄影的武學深淺,嚴格說來,對方似乎從來沒有與人真正意義上交過手?他越想越是好奇,越好奇就越想找到答案。
看到子吾一手抽出聖檀骨壺,面上是詭黠地笑容。玄影略微細想,便知對方心思,他不動聲色地稍稍退出一小步,佯裝嚴肅地說道:“子吾,莫要胡鬧。”
子吾先将雪裏鴻插在地上,一臉謙卑地說道:“在下一直很好奇,玄影大俠的武學造詣,不如指點本少一二如何?”話音甫落,将手中的聖檀骨壺挽個花樣,竟是當做三尺秋水來使,直擊對方面門。
方才兩人為渡望眼玉川,玄影已損耗過多內修,再逢子吾以聖檀骨壺相挾,他除了躲之一字,別無他法。幸在此處山石草木成堆,倒也是個有助于閃避的好地段。
到底是個練家子,只要玄影運起身法來躲避,子吾就拿他沒轍,不稍多時,耗光了其一身蠻力,他道:“子吾,若再胡鬧,請恕在下無理了!”
哪成想子吾等的就是這句話,他停步歇了口氣兒,沖着離自己一丈開外的人道:“本少豈會懼你?妖孽哪裏躲!看法器!”
也不知這話是不是當真有幾分威懾力,反正子吾眼睜睜看着脫手的聖檀骨壺,打着轉兒直沖玄影而去,“啊!小心!”見對方極快地一個閃身,險險避過,子吾提到嗓子眼的心,這才放下。
可那聖檀骨壺竟如有了意識一般,輕輕撞擊在一老樹上,調轉個方向又奔着玄影去了。子吾這番已經來不及出言提醒,他一臉驚愕地指向對方身後,還未說出一個字,只見玄影身形向上一躍而起,在半空中接了個鹞子翻身,準确無誤地立在一棵要死不活的老樹杆上。
“子吾,把它收起來!”玄影站在樹梢喊道。
其實剛剛只是失手而已,子吾根本就沒想把這寶貝摔了,不過,通過這一歪打正着地失誤,他确定了眼前這人,即使不懼天地神魔,也有個聖檀骨壺能相克。子吾這樣想着,目光在地上掃了一圈,看到掉落在不遠處雜草堆裏的聖檀骨壺,屁颠屁颠地跑過去。
“啊!”草叢中一聲驚呼,玄影急忙躍到地面,無需上前去察看情況,因為他所關心的人,此刻正被束縛在一個網子中,網子的系口,繞在一棵參天老樹最高的樹枝處。
此時,草叢中忽然響起一道爽朗地聲音:“哈哈哈哈!網到啦,網到啦!兒子,咱爺倆兒今晚可以吃頓飽飯啦!”
子吾落在網中,黑着一張臉,向聲音來源看過去。只見雜草堆外,蹿出一名打着赤膊中年人,腰上挂着個青色短笛,一臉難以抑制地興奮,滿眼都是盯緊獵物的精銳,正望着樹梢不住地流口水。
聽說江湖上除了俠義志士外,還有一些喜好瘋狂虐殺的,眼下該不會是碰上了吃人的吧?子吾暗自琢磨着,目光瞟向好似還在愣神兒的玄影。
這樣的動作,是對身邊唯一相交的人,産生一種依賴性,這種念頭一旦升起,注定兩人從此羁絆不斷。此般心境,動過心思的人應該能懂,可不懂得也大有人在,比如那個未曾完全經歷過人事的,就算明明白白地說清楚,對方的不懂依舊是不懂。
子吾像個吊死鬼似的,随着網子在空中來回蕩悠,腦中不知怎地就想起墨殅了,想起對方臨別時,那別有深意地笑容及言語。他選擇默默在心底裏念叨那‘烏鴉嘴’幾句。
而遠在望眼玉川的懸崖下,其中一間草房內的人影,冷不防打了噴嚏。他一手揉了揉鼻頭,略微彎腰,順着半掩的窗子看了眼天色,确定此時幾近正午,那兩人應該走出很遠了才對。
“那東西對身體有害,徒兒你需謹慎處理,萬不可大意。”一道溫柔關切地聲音,來自于院中伫立的一人,一頭紮眼的銀絲,一身與之相襯的長衫。
“知道了,師尊盡管安心。”随着一句歡愉地應聲。房門大開,由內中走出來一名少年人,着一身淡雅的長衫,點綴着幾片翠竹葉,俊朗面容上挂着的微笑,在一瞬間被愕然取代,繼而轉為驚喜,他飛奔過去,一把擁住對方,激動地說道:“浮生,你身體恢複了!太好了!”語氣中帶着幾分哽咽,雙眼亦有些模糊了。
墨浮生抽出一只手,拍了拍對方以示安慰,過了片刻才糾正道:“叫師尊。”
“哦,師尊。”墨殅嘴裏應付着,手下可沒有一丁點兒要放開的意思。早在決定醫治墨浮生的時候,他就有過掙紮,現在其好端端地在自己懷中,他心底裏卻是一陣莫名地不安,仿佛這一放手,便再也抓不住了。
墨浮生沒有任何掙脫,只有身體恢複如常的他,心知也無法和自己教出來的徒弟較勁,想起墨殅方才的笑容,以及此時地舉動,他感嘆道:“為何不與他相認?其實,你們二人非常相像。”
“哦?師尊所言是指,長得像嗎?”墨殅略微垂首,看了墨浮生一眼,面上再次露出微笑。
墨浮生也未去看墨殅,眼神悠悠飄向遠處,再次感嘆道:“唉,若他肯再留幾日,或許我便能将那道鎖脈解開,介時……”
“介時,怎樣?帶他去上元子初的墳頭上柱清香嗎?”墨殅打斷墨浮生的話,面上有些不悅。
心知這話題無法繼續下去,墨浮生轉言勸道:“終究是我們将他絆住了兩日,身背人人觊觎的寶物,路途必定坎坷。你是否暗自護送他們一程?”
“操煩他的大有人在,不多我一個。”雖如是說着,墨殅亦不自覺想到了至關重要的一點,玄影即使再怎樣武學不可估量,可對那與之相克的聖檀骨壺,怕是也束手無策。又不知子吾那小子到底是否察覺到異樣,好在只要聖檀骨壺不離其身,那麽玄影最多也就做個打手而已。憶起那兩人之間的細微舉動,他壓下心中所有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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