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怦怦跳
8 怦怦跳
◎讓我的楊姐姐平平安安回來罷。◎
短處教人捏得牢牢的,誰敢跳着腳和樂家過不去?
挨了男人的打,張大娘子被豬油蒙了的心一下子清醒,大冷天,紅腫着臉,後背出了一層汗。
農戶不種地,吃什麽喝什麽?
吃飽了撐得揪着剛成年的小丫頭不放,樂夫人惱了,就要斷了農人的吃的喝的。
溪邊再沒婦人敢說三道四。
張家男人領着張大娘子去樂家賠罪。
雖說上次張大娘子用幾斤豬肉就想為兒子娶樂家小女兒,張小裁縫又背地裏跟蹤樂玖冒冒失失地表白,前後兩樁,惹得樂家生厭。
饒是如此,也沒輕易拿地的事動真章。
也是樂地主待人寬厚,使得村裏更多人忘記,樂家,是不能惹的。
話搭子走了,秋大嫂子腦袋瓜嗡嗡的。
她沒少說樂玖的閑話,是不是、是不是明年樂地主也要收回租的十畝地?
她慌手慌腳地端起木盆往家走。
長樂村風向頓時一變。
說閑話的沒了。
來賠禮告罪的多了。
種種瑣事都有樂夫人處理。
樂玖坐在床沿喂爹爹進食。
一碗熬得粘稠的米粥入肚,樂地主不好意思叫女兒親力親為地伺候。再說,他身子沒那麽虛,只是愛哭了些,哭得狠了,至于那病,也不是啥大病,兩副藥灌下去,沒兩天他就生龍活虎。
但是夫人要他繼續“病着。”
為了他在村裏的好名聲。
也為了事情能夠順利解決。
當娘的心疼女兒,想要出口氣而已,誰又能說什麽?
樂地主揉揉太陽穴:“你娘好強,偏要堵人的嘴,當面她們是不敢說,私下裏還是會那樣想。”
樂玖懂他的意思。
呀呀山一夜覆滅,楊姐姐挨個送柴房裏的姑娘們回家,可回到家又怎樣?
一張嘴說不過百張嘴,大家都以為她們丢了清白,辯駁也無用。
她不在乎村裏人怎麽看,悶聲道:“阿娘這麽一鬧,起碼咱們耳根子清淨了。”
省得一個個恨不能追在她屁股後面說她嫁不出去。
煩!
瞧着女兒板着臉不大開心的樣子,樂地主暗自後悔,忙道:“你說的是,沒影的事他們偏說得真真的,活該受敲打。”
樂玖這才彎眉笑了。
看見她笑,樂地主心氣頓時平順。
轉念一想,村民口無遮攔,中傷他家玖玖,是他們無禮在先,夫人出手教訓在後。
好歹也是跺跺腳能令長樂村顫三顫的地主,他太不威風了。
還得有勞夫人出面。
樂地主心頭既酸又甜。
他的這些家業,全是婚後他和夫人辛辛苦苦掙來的。
那時趕上二弟病逝,樂家沒了前途無量的文曲星,對一家人都是嚴重的打擊。
受不了家裏凄風慘雨的氛圍,老三嚷着要分家,爹娘偏愛小的,祖屋都留給三弟,他和夫人分到手的是兩間破屋,鍋碗瓢盆都得自己置辦。
懷老大的那年,夫人吃不好睡不好。
等到臨盆那天,屋頂不住漏雨,狂風灌進來,吹得人眼酸鼻酸。那時候樂鎮東就發誓,他一定要出人頭地。
後來豁出命去跟人出海,狠狠賺了一筆,有了翻蓋房屋的底氣,夫人再不準他拿命去賭。
兩人踏踏實實過日子,日子越過越紅火,直到某一天突然停下來,長樂村大半土地已經姓了樂。
“爹?”
樂玖摸出帕子為他擦眼淚:“爹不要哭了,爹一哭,玖玖也想哭。”
樂地主是見不得女兒哭的,趕緊止了淚,拍拍女兒後背:“爹是想起以前的事了。”
“是咱家的發家史嗎?”
“嗯。”
樂家發家史樂玖五歲就能倒背如流,但她不介意再聽一遍哄哄親爹:“爹再和女兒講一講,出海的那段?”
“那一段,那一段驚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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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忙完手頭的事,樂夫人杵在門外不進去,側耳聽裏頭一大一小的說笑聲。
內心驀然得了平靜。
“夫人?”
樂夫人回過頭來,示意丫鬟噤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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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之間,初雪不打招呼地覆蓋長樂村,白雪皚皚,一眼望去,遍地潔白。
樂玖穿得厚實在院子裏堆雪人。
其實用不着堆雪人,她自己就是大號的“雪人”,渾身雪白——白裘衣、白帽子、白手套,腳下的鹿皮小靴表層都裝飾兩個雞蛋大小的白絨球。
丫鬟婆子們陪她在院裏玩。
和她相比,大冷天,住長榮街北的三房一家子窩在屋裏不想出門。
看着四周破裂不扛凍的牆體,樂老三悔得腸子都青了。
早知有一日他們會住回這地方,就該答應樂鎮東修繕祖屋的提議。
而非扣下樂鎮東給的銀子去花天酒地不做正事。
如今大哥不再養他這個弟弟,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吶!
他肚子又餓了。
五髒廟裏敲鼓似的,他瞅瞅身邊的婆娘。
玲芳的火氣一下子炸了:“冷鍋冷竈,你在難為誰!都說了讓你趁天好去山上拾幾捆柴,你倒好,天天倒頭睡大覺,我是倒了八輩子黴才碰到你這樣的男人,你餓了,生兒不餓?我不餓?他可是你兒子,他大伯不養,你是親爹,你不來養他嗎?”
“養,又沒說不養,這不是……”
樂老三觑了眼臉色陰沉的兒子:“外面在下雪,等天晴我再出去,看看有什麽活兒能幹。”
這話玲芳聽得耳朵裏都長繭子了。
起初她信。
慢慢的不敢信。
想着今天的飯還沒着落,她靜坐片刻,匆匆拐進另一間屋。
樂老三看着她的背影沒來由地心裏直打突。
他的預感成真了。
玲芳蹭得沖出來,急赤白臉問:“我壓在枕頭下的銀錢呢?!你拿了,拿回來!”
“欸,這……這……”樂老三矢口否認:“我沒拿。”
“不是你還能是誰?”玲芳急得幹嚎一嗓子:“這日子,我不過了,誰愛過誰過!”
要不是有兒子在,她真想跑回娘家。
樂老三煩她哭哭啼啼像家裏死了人,又心虛拿銀子的事兒。
藏在枕頭下的碎銀确實是他偷拿的。
可他現在交不出來。
他去賭坊賭了。
輸得精光。
“你還我銀子!還我銀子!樂鎮南,你王八蛋!你——”
“夠了!”
發火的不是王八蛋本蛋,是樂樹生。
他眉眼陰鸷,滿心怨怼,恨自己不是樂夫人肚子裏爬出來的,明明是樂家長孫,卻要在這家裏忍饑受窮:“有完沒完?要吵出去吵!”
世間的悲喜并不相同。
哪怕是親生母子,兒子的心也是向着不成器的爹。
玲芳的眼淚吧嗒砸在地上,留下淺淺的水漬,像是融化指尖的雪。
同一時刻,樂玖仰起頭看着紛紛揚揚的天空,攤開掌心,小聲贊嘆:“這雪真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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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去春來,樂地主在家裏做了一季的“病患”,開春,來樂家送禮探望的村民絡繹不絕。
樂夫人打一棒子,再由樂地主給枚甜棗,恩威并施,鎮住好一批人。
他們嘴上不再編排樂玖失去清白的事,心裏怎麽想的,只有自己清楚。
村裏每天都有新鮮事發生,國與國也是。
蟄伏了一個冬天,大盛朝終于決意向狼子野心的西絨出兵——當今禦駕親征,鐵了心要拿回十一年前被“惡鄰”搶奪的‘赤北十二城。’
戰事開啓,邊關沸騰,兵崽子們嗷嗷叫。
“百夫長!”
少年興沖沖地跑過來:“百夫長,立功的時機到了!”
在軍營裏操練幾個月,楊平黑了不少,體格有了兩分精壯。
楊念漫不經心擦拭她的紅纓槍,聞言撩眸,驚人的戰意險些灼傷對方的眼:“你說得對,立功的時候到了。”
國無戰事,軍人便沒有向上晉升的路。
戰事一來,機會多多。
她豁然站起身:“回你的隊,沒事不要亂跑。”
楊平大聲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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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禦駕親征,消息傳進長樂村,村民們對戰事不夠敏感,畢竟那是千裏之外的邊關,離他們遠得很。
頂多說幾句希望大勝的吉利話,還沒讨論誰誰家又生了閨女、誰誰家娶不到媳婦來得有趣。
草長莺飛,樂玖出來放風筝。
期間聽了幾耳朵,還打算再聽,奈何那群婦人見了她默契地閉口不言。
防賊都沒她們警覺。
上年紀的老人又多愛用一臉惋惜的神情面對樂玖,還是那檔子事,總覺得她被壞人欺負了。
怪沒滋味的。
她們不敢胡亂說話教樂玖聽見,樂玖也不愛與她們紮堆。
長耳兔風筝放上天,春風拂面,沒了那些擾人的視線和擾人的人,樂玖靜下來思索:開戰了。
楊姐姐也會上戰場。
她會受傷嗎?
樂玖皺着眉毛心想:打仗肯定免不了受傷的。
她輕咬下唇:一定不要傷了臉啊。
有那張臉在,她大概能保證自己不變心,傷了臉,萬一變得不好看了,再有更好看的人來勾她,她把持不住怎麽辦?
她不想當負心女啊。
樂玖望天突發奇想——再好看的人,比楊姐姐更好看的那得多好看?
不會閃瞎眼嗎?
奇奇怪怪的念頭湧來,樂玖揚眉燦笑。
笑過之後,她視線定格在漂亮的長耳兔風筝,認認真真地祈求上天:“還有不到三年,讓我的楊姐姐平平安安回來罷。
“阿娘總在我耳邊說小娘子大了都要嫁人,我沒中意的。昨兒個我夢見她戴着我的長命鎖,醒來心怦怦跳。天爺爺,你就把她給我罷,我會待她好的。
“求求了,求求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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