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兩天前——
戚時序看着連綿的雨天總不見收,暗暗地抵着自己的破腰用力,抿着嘴忍痛,只期待自己能撐到這部劇收工。
崔英冷眼看戚時序暗戳戳的小動作,擺弄道具的手不安分起來,他竭力克制住自己想去質問的欲望,手裏捏着的戲服卻不似他表面壓抑的平靜,表面逐漸變得扭曲。
戚時序等着痛感漸緩,自然而然地感受到崔英在一旁注視的視線,他不動聲色的繼續揉腰,等着對方先沉不住氣,找他開口。
崔英,他當然是認識的,畢竟,苦難可以被治愈,卻永遠不可能被遺忘。
天愈來愈沉,強勢地攫奪了白雲,用着壓抑地底色強裝上人們頭上的穹頂,老天能有什麽意思呢?不過是告知世人日後将有大雨,雖然近日以來都沒什麽晴朗的日子。
戚時序無端地覺得有點冷,緊了緊衣衫,把趙陸特地給他“收刮”來的暖寶寶從裏衣上扯下來,其實暖寶寶再暖,效力也有限,得來幾個小時的不畏寒,他應該心滿意足。戚時序垂眸,像是對待珍寶似的,把暖寶寶捂在手裏,他的手很涼,不可能保持住那未散得熱量,哪怕一點點,可是在失去它的時刻,他還是想細細觀摩它,畢竟,他冷到蜷縮不起手指的時光裏,它太暖了,就算只暖了那麽一瞬,也是他戚時序的一瞬,他不願放手,是真。
戚時序扶着椅子踉跄地站了起來,就算是自欺欺人也好,旁人說什麽,他該是支持得住的。
他拖着步子走向崔英,走得很慢,卻很堅定,仿佛堵掉自己所有的後路,也像是告知望向自己的崔英,不必躲。他奔赴向自己的命運,總是猶疑,這一次好不容易有那麽一段因果,他不避也不躲。
崔英嘲諷地看着戚時序蹒跚的腳步,挑釁開口:“戚時序?戚哥?你倒是會裝好人。”
戚時序不理崔英的話,他早就猜到崔英的來意,明白現在他話語裏捅的刀子不過是開胃的前菜,他是來談判的,不是來吵架,争奪一些無謂的口舌之快。
“崔英,有話直說便好。”他的唇色極淡,緊抿時總帶些不近人情的意味,冷得很。
崔英聽聞他的話,怒氣上湧,但到底是記得身後之人的話,沒敢在大庭廣衆之下對戚時序動手,狠狠咬牙,羞辱意味十足:“戚時序,你是什麽東西,敢惦念阿旭哥的東西?”
戚時序聞言卻是笑了,淡淡道:“他活着我不能要,死了還不行嗎?”
崔英:“你!”
崔英氣極,逐漸口不擇言起來:“頂着這麽一張與崔旭相似的臉,韓晔就從沒懷疑過?我該是說他對你太不上心,還是該說你掩飾得好,他當真是一點都看不出來?”
“戚時序,你自己自欺欺人,就真的以為別人也跟你一樣是瞎子嗎?”
戚時序琥珀色的眸子陡然暗沉,捏緊了拳頭,沒說話,等着崔英繼續。
“你和阿旭哥,本就是雲泥之別!”
戚時序覺得累得很,不知道為什麽,他自身本來就已經明白的不能再明白的事情,總是有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在他面前提醒他,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他知道是雲泥之別,他也知道崔旭是皎潔無暇天邊雲,是浩瀚人間秋色月,是人間絕色眉間雪,不知道這些形容詞夠不夠,他倒是可以繼續往上加,沒有必要一直跟他啰嗦,韓晔提醒他已經夠了,不用每一個見過崔旭的人都來他面前轉上一圈,說他有多麽不配,他都知道。
突然像是沒力氣跟崔英糾纏,低聲笑了笑:“所以你來叫嚣些什麽?崔旭沒了,我還是他一個影子,崔家的二少爺,你又是什麽東西?”
崔英被戳破心思,跳腳不已:“你一個從頭到尾的替身!替身!我起碼是世上獨一無二的崔英,你是誰?是崔時序?是戚時序?是小七?一顆棋子罷了......”
戚時序冷聲打斷:“崔英!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麽?”
像是終于反應過來,崔英背後一陣冷汗,艱難地咽下唾沫,就好似吞下沒說完的腌臜話。
他仍舊是氣不過,瞥了眼依舊雲淡風輕的戚時序,終是狠狠丢下一句:“好自為之。”
戚時序看着崔英的背影,調侃了下自己的處境,覺得自己的确是時日無多。
彎彎唇,卻是笑得極苦,崔英這麽笨卻還是能一眼看到自己的痛處,而韓晔那麽聰明,卻置若罔聞般往他的傷處戳,原來不在乎的确就是這般模樣,他找補再多,外人一句話就揭穿,他再怎麽遮掩也是無處可藏。
回憶倒退到很久很久之前,那時他還叫崔時序。
崔家家大業大又一向和韓家交好,加之韓家和崔家這一輩都是獨子,固然崔旭在很小很小的時候就和韓晔成為了形影不離的兄弟。
韓晔冷,崔旭熱,兩個人相處多年,合拍得很,竟沒出現過一次隔閡。
崔韓兩個世家倘若真的像表面上那般幸福美滿,那就沒他崔時序什麽事了。
就和所有爛俗的三流話本裏的劇情一樣,他是一個見不得光的私生子。
可他的母親不是尋常家的女孩,戚苑是戚家的獨女,是一個瘋子,卻也是唯一一個在乎過他的人。
戚苑有多愛韓晔的父親——崔旭的爸爸,也就是他的爸爸就有多對戚苑求而不得。
于是劇情至此終于亂套了起來,一場計中計的開始,逼瘋了戚苑,也就有了崔時序。
戚苑其實知道以戚家的身份,去做那麽不體面的事結局是如何,所以在一開始她就沒打算告訴任何人,這也是為什麽這場強奸的背後她只能孤立無援。
一夜荒唐過後,戚苑看着身旁的崔停,明白了一切,她到底是要繼承戚家的人,沒有崩潰甚至沒有質問,只是冷眼旁觀着眼前的一切,然後用一根煙的功夫處理了眼前的一片狼藉。
對于戚苑來說,最絕望的不是崔停的落井下石而是韓釋暗中的策劃,然而更加可悲的是,她在清醒之後就認識到所謂的計中計,所謂的一往情深不過是韓釋為倆人身敗名裂的一場戲。
可是她最終還是沒有韓釋那麽狠,戚苑淡定的着上衣衫,對崔停的愧疚沒有任何解釋,她最後還是沒舍得讓韓釋與崔停撕破臉,默認下一切。
戚苑在做下決定時,就決定一生只瘋那麽一次,這一次瘋得徹底,也完全地帶走了她所有的天真和浪漫,索性本來這些東西她就為數不多。
唯一的例外可能就是戚苑肚子裏的孩子——也就是他。
他不知道戚苑為什麽會決定要把他生下來,可能是戚苑認為他的誕生是對自己荒唐的少女心事的一次道別,也可能她就是想報複韓釋和崔停,想着崔時序的存在起碼可以膈應這兩個事業有成的年輕人。
不管怎麽說戚苑最終還是留下了他,甚至為他取了一個名字,一個故意含了'旭'字音的名字。
戚苑生下他後就離開了中國,将公司産業也逐步轉移到了國外,這麽多年,沒再回來。
只是可惜了,他畢竟是戚家小姐和崔家少爺的兒子,基因遺傳擺在那裏,也就注定他不會安分的當任何一個人的影子。
崔旭是個頂了天的好人,他崔時序是個機關算盡的小人。
崔停不願意面對他,覺得崔時序的存在既讓他想起那個求之不得的人,又讓他忘不掉那段荒唐且難堪的往事。所以,說到底,對崔時序他是不願意上心的。
本來已經送到孤兒院生活七年的“小七”,因為和崔旭的血型相同,也因為和韓晔的骨髓配型成功而被帶回了崔家,成為了崔時序。
韓晔需要他的骨髓,是因為沒人舍得崔旭捐。
說來也巧,一個被遺忘了七年的人,在生死面前,很輕易的就被想了起來。
崔旭和韓晔配型成功的那天,所有人都想起了他。
抱着僥幸的心理,得到了戚時序與韓晔配型成功的消息,韓夫人對“崔旭”願意捐贈喜極而泣,崔夫人因為崔時序的“偉大”付出而欣慰不已。
他們想得清楚,崔時序和韓晔配型成功,那麽也可以和崔旭配型成功,如果骨髓可以,那麽腎呢,肝髒呢?肺呢?甚至是心髒呢?
意外措手不及,誰能知道崔時序有沒有被用到的一天,他們将崔時序養在老宅裏,非必要不準外出,不準交友,不準各種,他們要意外來臨時,崔時序是一個可以随時用到的影子,也要每個人對他沒有恻隐之心,免得用到時心軟。
崔時序十八歲生日那天被準許到院子裏曬了一天太陽,那天晚上他被帶到醫院,透過重症病房的玻璃看到了病得起不來的韓晔,在晚上他被送到手術臺,捐贈了自己的骨髓。
十一年的時光教會他要認命,卻在瞥見小王子時,忘記了自己不是唯一的那一朵玫瑰。
崔時序在十八歲的生日那天許願,說願意放棄所有,如果可以做獨一無二的自己。
在後續的五年裏,他的願望大抵是實現了,因為崔旭的死。可或許從未實現過,因為他依然做了整整五年的崔旭。
韓晔恢複的那段時間,崔旭被送往國外,也就是這個時間,崔旭愛上了戰地記者身上的血性與使命。
崔時序醒過來的那天,成為了救了韓晔小公子的“崔旭”,好在崔旭的生活在他百無聊賴的日子裏被當成廣播反複念叨,好在他從回來的那一天起,就沒有任何選擇。
廚房會做崔旭最喜歡的綠豆糕,所以他最喜歡的就是綠豆糕;榴蓮千層有時會被端進他的房裏,然後在下人的聊天裏聽到韓晔來找崔旭玩,但是今天胃口不好;有時他會看到桌子上來不及收拾好的卡碟,會看到電視上沒熄滅的屏幕上閃爍的游戲名字;他知道韓晔參加了足球隊,因為崔旭在韓晔訓練的那幾天總是回來的格外晚,所以大家吃飯就格外晚;他清楚韓晔和崔旭的所有故事,也好好充當了養傷時間的“崔旭”。
可也在那一段時間了,他不想再當崔時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