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後遺症
第27章 後遺症
麥小麽從惶惶然的恐懼中慢慢睜開眼。
面前什麽都沒有了。
大怪獸呢?
不見了。
是因為把崽崽吃掉了嗎?
可是好像還在水裏, 沒有吞進魚肚子。
崽崽沒有死。
那,是崽崽打敗了大怪獸嗎?
麥小麽有些茫然。
媽媽……媽媽在哪裏?
崽崽怕,想要媽媽抱抱。
小幼崽擺了擺尾巴,正要游動, 突然發現自己在水中的倒影不太對勁。
大大的眼睛, 小鼻子和小嘴巴, 圓鼓鼓的臉頰,精靈一樣的尖耳朵, 還有好看的耳鳍。
一如既往,天下第一可愛的寶寶。
可崽崽就是知道, 有什麽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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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下頭,一一檢查。
唔唔。
動一動手手。
手手在的。
腳腳……
崽崽還沒有長腳腳。
尾巴也在。
晃一晃, 還可以動。
什麽不見了?
圓圓的,亮亮的。
奶嘴……不見了。
小人魚在培養皿中孕育, 從未感受過真正的母體, 奶嘴是他最好的安撫玩具, 出生到現在沒有分開過, 是他一體共生的小夥伴。
連媽媽都不可以擅自動哦, 只有崽崽願意分享的時候才可以。
而現在, 這個“小夥伴”,在沒有經過崽崽同意的情況下, 被拿走了。
被偷走了。
也可能是搶。
小幼崽搞不明白這些差別, 不過不重要。
重要的是, 有誰拿走了他最最、最最寶貴的東西, 拿走了他的朋友。
他沒有朋友了。
經過一系列簡單但漫長的思考, 麥小麽終於理清了這個邏輯,并且找到了元兇——那個不知躲哪兒去的大怪獸。
失去奶嘴, 失去媽媽,失去安全感,三重情緒交錯、重疊、相互融合,一層層将幼崽推向恐懼的最巅峰。
好怕……
崽崽怕……
他怯怯地抱住自己的小尾巴,把自己蜷成沒有可憐巴巴的逗號,不再試圖保持於水面之上,随波逐流向水中沉沒。
等到完全被吞掉後,幼崽在冰冷的水中緩緩睜開眼。
小人魚的尾巴是甜甜的奶金色,指蹼、耳鳍是淡綠色,而他的眼瞳則介於這兩種顏色之間,很缱绻的金綠色,像黃昏時分的翡翠。
這時,他的眼瞳卻呈現出前所未有的色澤,金光大盛,周遭霎時間亮如白晝!
岸邊尚還清醒的成年人紛紛怔在原地。
他們一直注意着小人魚的動靜,他沉沒的地點此刻突兀下陷——
不對,那不是單純地下沉,水流規律且迅猛地扭成順時針的方向,以小人魚為原點,擰出漩渦。
剛開始漩渦只能容納小幼崽,漸漸越擴越大,水的流速也愈發猛烈,很快,大半個泳池都被卷進漩渦之中。
站着的尼基
塔和跪在地上的戚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點兒不相信自己的雙眼。
這一切,不是蛇鳐做的,而是那個小家夥?
小嬰兒這是……力量暴走了?
把“嬰兒”和“暴走”兩個八竿子打不着的詞放在同一句話中很奇怪。
更奇怪的是,它是真的。
很快,漩渦已然蔓延至整個泳池,産生巨大的吸力,幾乎有了小型飓風的模樣,岸邊的喪屍們不得不趕緊轉移到更遠處,以防被連累進水中。
随着漩渦的成型,中心點傳出了……聲音。
一開始細弱,後來越來越大,像稚子的哭泣,也像憂傷的歌聲。
喪屍們還從來沒親耳聽見過人魚唱歌,和想像中的輕柔悠揚完全不同。
不過考慮到幼崽現在不穩定、或者說暴走的情緒,也符合邏輯。
這段聲音不僅是傾訴,實體化的聲波如同漣漪一圈圈擴散開來,融進旋渦中;同時分貝一路走高,很快超過了人耳能夠接納範圍的臨界點。
不僅人魚幼崽那邊亮起了耀眼的金光,另一邊,在泳池的深處,一束白色的光像是被吸引了似的漸漸穿透水流,掙紮着靠近,回應幼崽的呼喚。
與光一起浮現的,是被漩渦卷上來的、完全沒明白發生了什麽事的蛇鳐。
漩渦的位置原本位於水平面之下,從蛇鳐露面的那一刻,它竟然開始向高處擡起,直到高出岸邊好幾米。
金光與白光交相輝映,伴随着人魚的歌聲,那樣龐大、有力的巨獸,居然沒有任何掙脫和逃跑的餘地,被光與水組成的天羅地網完全捕獲——
世界倏然湮沒在白光之中。
什麽都看不見,什麽都聽不見。
*
轟——
塌方驚動了床上的兩人。
他們各躺在床的一側,背對背,離彼此遠遠的,怎麽看都不像剛行過極親密之事的關系。
之前第一次發生震蕩時,沈硯心原本想要下去看看,卻被弩哥叫住了。
男人的大掌扣住他的肩膀:“跟你沒有關系。”
他說。
沈硯心僵了一下,不再動了。
他早就過了敬酒不吃吃罰酒的抵抗階段,
而且,男人說得也沒錯,下面發生了什麽的确跟他沒有幹系。
戚澄和尼基塔都算不上朋友,那個少年呢,盡管把盧克送回他身邊,也同樣是重新送入虎口——他都不知該謝他,還是恨他。
之前聽盧克說,少年幫助自己度過一次痛苦的噩夢,這點的确需要感謝,不過畢竟沒有根治,從前,往後,他數不勝數的噩夢多了去了,不可能次次等着誰來救。
小盧克就在一牆之隔,他為了忍住不發出聲音,嘴唇和胳膊都咬破了;怎麽可能現在為了看看“熱鬧”功虧一篑。
天平兩端孰輕孰重,他還是清楚的。
從第一次起,時不時就會傳來地震般的搖晃。
沈硯心猜是從地下室傳來的,不過實在猜不到發生了什麽。
這個姿勢他看不見弩哥的臉,只知道那人在每一次“餘震”時都會短暫地停一下,然後對他更加冷酷。
有事情脫離了管控,這讓弩哥心情很不好。
沈硯心在煎熬地咬住自己時,麻木地想,他心情好不好,又關自己什麽事。
然而現在的塌方和之前的任何一次都不同,動靜、範圍要大得多,連三樓的牆壁都在簌簌打顫。
門外響起老管家蒼老的聲音:“先生……來看看吧。”
沈硯心猛地翻身坐起來,弩哥也同一時間站起,見他向來冷淡如冰的眸子裏顯出一絲擔憂,心口有火在燒:“你知道?”
忙着穿衣服的黑發青年還沒回答,被男人一把揪住領子拽過來,視線中的憤怒迸發出火星:“我不在的時候,都發生了什麽!”
順從求饒,如實回答,拐彎抹角諷刺,這些沈硯心曾經選擇過的方式如今一個都懶得用,眼皮都不擡一下,嘴唇抿成一條直線。
他愈是這樣不聲不響軟抵抗,好像視自己如空氣,男人愈是怒火中燒。
若是平時,肯定要再好好教訓一番,不過今天情況特殊,老管家一向最有眼力見,絕不會貿然打擾,除非真的發生不可控的大事——也就意味着,樓下的情況發展多半超出預料。
弩哥松開手。
破天荒頭一回,這個人會主動讓步。
沈硯心不打算去了解他的心路歷程,生怕他改變主意似的快速穿好衣服,大步離開房間。
推開門,外面的男孩也被吵醒了,驚恐地看着哥哥。
沈硯心摸了摸他的頭發,話是對老人講的:“看好他,在這裏待着,哪裏都別去。”
老管家把抱着哥哥不撒手的小孩拉過來:“是,先生。”
盧克失望地垂下圓手,自己要乖乖,不能打擾哥哥。
管家說了,這是他能留在哥哥身邊唯一的辦法。
交代完盧克的事情後,沈硯心匆匆下了樓。
他清楚弩哥一定跟在自己身後。
不僅是他們,三樓其他的進化後的喪屍也都聽見了異動,紛紛走出自己的房間。
沈硯心不曉得弩哥做了什麽,那些人竟沒有一個跟上來,反而都回去了,還關好了門。
穿過二樓時,低級喪屍們躁動不安來回踱步,整個大廳亂成一鍋粥。
他們都察覺到了來自地下的危險,本能告訴他們,這個原本奉為“聖所”的地方,可能不再那麽安全了。
幾個喪屍拖遝着步伐,差點撞到沈硯心。
他因那撲鼻而來的腐臭味不自覺皺了皺眉。
在某一個時刻,喪屍們全都安靜下來,自動自覺,整齊劃一後退,讓出了一條路。
不用回頭沈硯心也知道,是誰出現了。
低級喪屍腦子裏只有“好餓”“想吃”“餓了”“吃”“真的好餓啊”“怎麽還沒有吃的”,即便如此,他們也知道,要向更高的力量臣服。
這是刻在生物本能裏的東西,只有這樣才能活下去。
弩哥是這裏的王,他的規則即秩序,沒有人敢不從。
……曾經除了自己,沈硯心悲觀地想,現在也包括自己。
當他下到一樓時,映入眼簾的是地面上的一個大洞,周圍的地磚撲簌簌往下掉,灰塵大得嗆人。
還真塌方了。
沈硯心簡直無法想像,地下室不就只有一個柔弱的小家夥和一個更加嬌弱的小小家夥嗎,他們得做些什麽才能如此上天入地大動幹戈?
他找了個相對沒那麽薄弱的邊緣,從洞口向下望去。
不久前泳池裏還是滿滿的水,已經一滴不剩。倒是岸邊湧上了許多,如同洪水過境。
戚澄和尼基塔守着昏倒的麥汀汀,沒有注意到那只已經恢複正常鳐魚大小的怪物,無力地在乾涸的池底撲騰。
沈硯心的目光也只是粗略掠過,沒多在意。
他們視線一同落在半空中。
混沌的一夜過去,屬於清晨的第一縷陽光從地面穿過洞口照進來。
小人魚漂浮在空中,周遭流動着光,從軟蓬蓬的頭發,到小小的手,再到漂亮的魚尾巴,全身一點點褪去色彩,愈來愈透明,幾乎要隐沒進薄而亮的天光中。
童話走到故事結尾,小人魚完成心願,即将化作泡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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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前觀衆:2455]
[請遵守發言規範,創造良好平臺環境]
【……假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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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能的。】の
【所以他們到底怎麽了啊?】
【好難過啊,雖然不是第一次看到喜歡的選手挂了,但是這次就像自己養的小寵物突然沒了一樣。】
【唉,我妹妹已經哭昏過去了。】
【我也是,我都好多年沒哭過了。】
螢幕外的蔣螢愣住了。
她在皇家警署湖底分局等待了很久,那群孩子們終於協商好,道歉和解,一個個在闊葉水草上簽字畫押,這事兒才算完。
當然,他們私底下約定了要出言不遜的男生給直播間打賞三個價值1000信用點的琥珀鹽,算是給麥汀汀賠禮道歉。這就是警長不知道的事情了。
蔣螢從年輕的小警官那裏得知直播間提前複播,急忙拉着仍然憤憤不平的錢芮悅告訴她這個好消息,後者立刻不在乎什麽混小子不混小子的了,連回到陸地都等不及,乾脆在雷阿讓湖底的私人影院找了個包間,帶上剛剛認識的小學妹們共同觀看。
小姑娘們得知出手相助的姐姐們竟然就是她們最喜歡的直播間主持人,欣喜極了,挽着她們的尾鳍,一遍遍訴說着喜愛與感謝——若沒有蔣螢當初慧眼識珠,她們哪裏能看見這麽可愛的寶貝們呀。
在水下,全息投影會收到水流變化的影響,效果沒有岸上好,所以這家私人影院依舊采用的是古老的螢幕方式。
螢幕不好就算了,網路也不太靈,服務員調試了半天,特地贈送了幾碟雷阿讓湖底石的特色手作蛋糕,當做耽誤她們時間的賠禮道歉。
這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經過繁瑣的認證介面之後,蔣螢終於登錄進獨立直播間的後臺。
【棘棘果】姍姍來遲載入進來,看見的就是崽崽融化的一幕。
得知複播時有多麽開心,現在的打擊就有多大。
沒有辦法相信,誰能相信,才分離了短短一天而已。
他們那麽喜歡的崽崽,那樣可愛的小寶寶,就這樣……死了?
難以置信的學妹們睜大眼睛,忍不住啜泣起來,滾落的眼淚在水裏凝成一粒粒晶瑩剔透的珠粒。
不僅是他們,螢幕裏的彈幕同樣哭成一片。
幾乎所有人都要忘了,CC-09正在直播的可不是什麽相親相愛的綜藝節目,而是殺戮游戲,殘酷、沒有任何回旋餘地,死亡是比勝利更普遍的事情。
直播持續了這麽些年,死掉的喪屍數不勝數。
就連蔣螢自己以前追過的選手,也有倒在其他喪屍手中的。
被徹底感染之後,生長停止,已經沒什麽大人孩子的概念了,也不會有誰特意去照顧老弱病殘,活下來,成為「喪屍王」,得到複生的機會,才是真正要緊的事兒。
就在愈發模糊的崽崽快要在他們的注視下“消失”之前,鏡頭一轉。
學妹們驚呼:“汀寶?!”
還真是麥汀汀。
小美人躺在戚澄的膝上,原本那件寬大的白衣不見了,竟然是赤※裸的,蓋了一層沒多大用處的輕紗,肌膚勝雪,若隐若現之下有別樣的誘惑。
他一眨不眨盯着空中,好像也剛剛經歷浩劫,看起來很虛弱。
那雙小鹿一樣的圓眼睛格外楚楚可憐,霧藍色的瞳孔凝起淚花,将落未落。
【握草,誰把我老婆衣服給脫了!】
【不會是戚澄那個混蛋吧!】
【我的媽……也沒人跟我說這個直播間是限制級的啊……】
【老婆好辣!!!】
【這也太超過了,我受不了了嗷嗷嗷啊啊!】
【等等,你們這些禽獸能不能理解一下汀
寶現在的心情啊!】
【就是,崽崽這樣……他肯定傷心死了。】
【沒關系,我的懷抱永遠為美人敞開。】
【我支持戚哥趁虛而入拿下他!】
彈幕裏幾派重點完全不同的觀衆吵了起來,螢幕外,學妹們和錢芮悅的關注點也各有差別。
唯獨作為主持人,作為陪麥汀汀走得最久的蔣螢腦海中一片混亂。
螢幕上一串串文字堆砌在一塊兒,卻好像一個字也不認識。
到底發生了什麽,讓小美人和崽崽變成現在這樣?
蔣螢自己是直播間的主持人,當她遞交獨播申請并通過之後,麥汀汀的鏡頭相當於被她“鎖定”,從公共直播間中拆分出來,其他人不能提前于主持人觀看。
她平時白天要上班,家裏的PADD就一直放那兒運行,挂着後臺開直播,偶爾摸摸魚和午休的時候用腕機查看一下有沒有什麽特殊情況。
有特殊情況,比如挂機掉線,up主在一定可控時間的遲到是被允許的。
如果超過最高界限三次,任意觀衆可以進行投訴,審核成功後會撤換主持人,若沒人接手則轉回公共直播間。
換句話說,哪怕全平臺的複播在半小時前就開始了,在警署裏耽擱的蔣螢半小時後才上播,中間錯過的這段時間裏究竟發生了什麽,沒有人知道。
她、他們都沒能看到麥汀汀直播間發生的事,而崽崽至今沒有屬於自己的。(蔣螢不确定是否有未成年保護法則,不對喪屍幼童進行追蹤。)
……但是,在場的并不止這兩人。
蔣螢發現了這一盲點,轉過頭:“你們是不是帶了PADD,去搜搜尼基塔和戚澄的超話,看看半小時前他們的鏡頭裏有沒有線索?”
女孩們擦掉眼淚,手忙腳亂拿出自己的PADD,切換成水下模式,一些進直播間看留存評論和歷史彈幕,一些搜索超話,還有直接在找人詢問的。
戚澄的直播間:
【淦,這複播得可真是時候,剛剛結束一場惡戰嗎?過程一秒都沒看成!】
【那是個什麽東西啊?好大一坨。】
【棄星上的變異動植物怎麽都這麽巨大啊,我感覺我在那根本活不下去。】
【可愛的,退錢!】
尼基塔的直播間:
【老婆都爆衣了,是她打敗那個玩意兒的吧?】
【旁邊那小美人衣服也沒了,還穿了老婆的紗衣。】
【誓死守護老婆的紗!!】
【難不成這小家夥也參與戰鬥了?看起來柔柔弱弱的,說不定很牛逼。】
【有人知道這個美人是誰嗎?】
麥汀汀的超話:
@家有三龜:#人間棘棘果麥汀汀#下次誰再說我老婆是徒有其表靠臉混飯,我一定把今天的錄播甩他臉上。
@野莓果奶昔:我現在看到崽崽就想哭,嗚嗚嗚小麥肯定也難過得不行吧,媽媽抱抱。#向全世界安利麥汀汀#
@匿名熱心網友:啊……剛被安利入坑就遇到這,好慘啊我。#麥汀汀#
@搞CP是一輩子的事:是誰狠狠嗑到澄汀了,一定已經在一起了吧,一定是在一起了吧?#戚澄##麥汀汀##澄汀#
“他們遇到了一個又像鳐魚又像大蟒蛇的變異動物。”學妹們總結重點,“汀寶、女神和戚哥應該是在對抗這個東西。”
“我看他們把它叫做蛇鳐。真是簡單粗暴的起名方式……”
“但是複播開始的時候,汀汀就已經昏迷了,所以具體他們是怎麽打鬥的,都沒看見。”
“對了,小寶和他們不在同一個方向,中間應該隔着這個看起來很像泳池的水域,鏡頭只追随鎖定的選手本人,尼基塔和戚澄去不到小寶那邊,鏡頭也沒跟過去。”
所以,很遺憾,搜羅來的這些情報仍無法推測出崽崽究竟承受了什麽,為什麽會和大人們分開那麽遠,而麥汀汀是否也經歷了苦戰。
網上同樣出現了各種猜測,熱心觀衆紛紛湧入【棘棘果】直播間,線上人數每秒鐘都在增長,系統也不停提示贈禮打賞資訊。
然而直播間的主持人,已經沒有心思去關注自己事業的資料如何了。
錢芮悅游到她身邊,明明自己的手更加冰冷,卻還是主動牽住好友。
她看着螢幕上越來越多的光,喃喃道:“他們……會不會好起來?”
蔣螢不知道。
但蔣螢反握上她的手,輕聲說:“一定會的。”
*
麥汀汀在一個陌生的房間醒來。
屋子裏沒有燈,暗得什麽都看不清。他揉了揉眼睛,想要坐起,卻渾身無力,軟綿綿地倒回去。
聽見裏面的動靜,有誰推開門走進來:“醒了?”
光順着門打開的縫隙溜進來,一時間反倒顯得刺眼。麥汀汀下意識伸手遮在眼前,看着逆光裏的輪廓,高大健壯,還很熟悉。
戚澄……嗎?
的确是戚澄。他把門固定好,這回來自外面的光徹底照亮了房間。外面是白天,不是那種被風沙環抱的混沌天空,而是真真正正清透的白晝光亮。
麥汀汀不合時宜地發起呆。
發生了什麽呢……一時有點想不起來了。
戚澄走到床邊,低頭看他。
小美人淺銀色的發絲淩亂,藍眼睛凝視着虛空出神,因剛才起身滑落的被子下移了些,露出鎖骨和肩膀,嫩白的肌膚鍍上一層微光,水水靈靈的。
之前那件空蕩蕩的白T恤被長出來的荊棘劃破了,早就不能穿,尼基塔在回自己房間之前也把紗衣收走了,還揶揄地沖戚澄眨眨眼。
喪屍們沒有社交屬性,不注重穿着,有個能蔽體的就不錯了,根本不可能有多餘的衣服,這導致被子下面的麥汀汀什麽也沒穿。
他就這樣,毫無防備地躺在……他的床上。
戚澄告誡自己不能再想下去。
他移開越來越冒犯的視線,輕咳一聲:“你要去看看他嗎?”
“‘他’……”小美人懵懵的,無意識地跟着重複,“……誰?”
看來還沒清醒。戚澄道:“你的小朋友。”
麥汀汀花了幾秒鐘的時間來消化這簡簡單單的五個字。
他想起來了。
少年懵懂的眼神一下子變得慌張:“他——”
“沒事。”戚澄想了想,換了個說法,“很幸運,還活着。”
麥汀汀剛要松口氣,結果戚澄又補了一句:“就是有點……怪。”
小美人慢慢眨了眨眼:“……嗯?”
等到他随便披了條毯子、跟着男人進到原本應該是淋浴間的地方,朝浴缸裏看了第三遍才看清楚崽崽時,麥汀汀終於明白了戚澄說的「怪」是什麽意思。
何止是怪。
先前因丢失奶嘴而力量暴走的小人魚,在所有人的注視下飄起來,於光線中幾乎要化作泡沫。
此刻的他依然是透明的——但只有部分。
好巧不巧的是,“隐形”的偏偏是屬於人魚的那些特徵:比如鳍和蹼,比如那條原本閃閃發光的奶金色漂亮尾巴。
它們現在都成了半透明,在盛了水的浴缸裏不仔細看的話根本看不清。
崽崽還沒蘇醒,躺在浴缸的中間水位,輕微地上下浮動,好像在呼吸。
透明的尾鳍抵着腦袋,這回不再是個逗號,近乎句號。
那顆極光珍珠已經從蛇鳐那兒搶了回來,被小小的身體護在中央。
麥汀汀望着如今靜悄悄、看不出任何特別的珍珠,再想想不久前它的毀天滅地——自己不僅低估了奶嘴對小麽的重要程度,也同樣忽視了奶嘴本身的巨大能量。
同時,他也記起兩件事。
一是在塵暴剛剛開始不久的安全屋裏,胖男孩盧克想要拿崽崽的奶嘴,被自己及時勸阻,實在是幸運地躲過一劫。
二是和崽崽相遇之初,為了寶寶奶昔,他還真的擅自把小人魚的奶嘴拿下來——現在回想起來,那時候的崽崽只是恐懼地哭泣,而是沒有暴走捏碎自己……
可能從一開始,崽崽就真的很喜歡他吧。
少年彎下腰,伸出手慢慢放進水裏,摸了摸小孩子的頭發。
原本應該在高貴的星球上被千疼萬寵的小寶貝,卻不得不跟着自己流浪於危機四伏的棄星上,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安,到頭來,為了一個奶嘴和那麽恐怖的怪物大打出手。
“那個怪物……怎麽樣了?”提起蛇鳐,麥汀汀至今心有餘悸。
戚澄說:“恢複成正常大小了。”
麥汀汀點點頭。
是他們打擾它在先,的确也不好怪罪。
不過,能變回原來的樣子,起碼以後吃東西方便多了吧?
戚澄也看向幾乎要與水融為一體的小魚兒:“我們撿到他的時候,他全身都是透明的,還以為不行了,就是想帶回來讓你看到。沒想到尼基塔想拿那顆珍珠的時候,他忽然動了一下。尼基塔說他有可能還活着,讓我把他和珍珠一起泡在水裏——你睡着的這幾個小時,他的上半身慢慢恢複了顏色。但下半身沒有任何改變。”
“謝謝你。”麥汀汀擡起頭,聲音溫柔又認真,“謝謝你……救我們。”
身為人類和身為喪屍,戚澄都是打打殺殺慣了,很少沾什麽柔情蜜意,對着少年過於真摯的眼眸,竟然一時語塞。
事實上他們之間并沒有什麽複雜的前塵往事,倒可以總結為一見锺情——當然,戚澄單方面的。
他清楚地記得自己第一次看見麥汀汀的場景,少年踮着腳伸手夠樹枝上火紅剔透的果子,身形纖細,皮膚雪白,在高大茂密的林間,有如輕靈的小鹿。
當時他的地盤離麥汀汀長居的那個公園不遠,有意無意多留心了幾次。
一起行動的其他喪屍都對少年身上沾着的果香非常嫌惡,離得遠遠的。
只有戚澄被深深吸引,但也不好說出來。
麥汀汀隐約明白自己被大多數人嫌惡,但對另一部分的喜愛倒是無知無覺。
從某種程度而言,他也不在乎。
戚澄認識他這麽些年,還從沒見過對方對什麽人、什麽物很在意,仿佛茫茫天地之間,只有撿果果這一件要緊事。
他乾淨得如同山間清泉,任何想要獨占的想法都是玷污。
哦,好像也有一點點不同了:現在的麥汀汀對浴缸裏的這個小家夥格外愛護。
要不是小幼崽長着過於标志鮮明的魚尾巴、怎麽看都完全是另一個物種,戚澄都要懷疑他是不是麥汀汀感染前的私生子什麽的……
想太遠了。
戚澄把思緒拉回來:“對了,你有沒有發現,你講話比以前流暢了?”
麥汀汀一怔。
好像是真的。
以前他只能一個字、一個字,或者一個詞、一個詞往外蹦,短短一個句子中間還得停頓好幾次。
現在他雖然語速還是很慢,句子也不長,可已經能完整講出來了。
少年眸中閃爍着欣喜。
戚澄擡起手,掙紮片刻,還是沒忍住揉了揉他軟軟的卷發:“你在進化了。”
“進化……?”
“對,像我們一樣。你的荊棘與花,還有你能讓他人鎮靜的能力——你的力量很強。只不
過可能還沒學會怎麽控制和最大化利用。但以後,不用靠東躲西藏,你也能在這顆星球上活下去。”
活下去,并且,靠自己的力量保護崽崽,和他一起活下去。
戚澄描繪的美好願景讓麥汀汀笑了起來,露出一點尖尖的、可愛又稚氣的小虎牙,藍眼睛彎彎的:“嗯!”
*
—歡迎來到【棘棘果】直播間—
[當前觀衆:3006]
[請遵守發言規範,創造良好平臺環境]
【太好了,我的寶貝崽崽們都沒事QAQ】
【今晚必須吃條烤鳐魚慶祝一下!】
【喂喂喂其他鳐魚怎麽招惹你了啊。】
【可惡,戚澄把我想說的話先說了,我也感覺麥麥語言能力有提升诶!】
【汀寶咬字可愛死了,輕飄飄軟綿綿的。】
【吵架的時候絕對是跟不上語速,只會眼睛紅紅地看着你。】
【?!不是吧,這種小美人也有人舍得跟他吵架?】
【觀衆匿名送出:鐵卵石×30】
【觀衆 Kami 送出:金珊瑚×1】
【天哪,有人看到崽崽的下半身了吧?】
【啊,之前一直沒注意,小寶竟然是殘疾啊。】
【難怪汀汀總給他穿裙子遮一下,我還以為是喜歡玩換裝娃娃。】
【那小孩為啥要泡在水裏?】
【……我猜是為了保持皮膚新鮮?】
【确實,可以延緩屍體腐爛程度,看過刑偵片的都知道吧。】
【說起來,你們不覺得這個截肢的形狀跟我們族群很像麽?】
【不會其實是人魚吧。】
【哈哈哈,混血也說不定哦。】
【噫,那可是喪屍诶,誰口味這麽重?】
【長得漂亮不就行了。】
【開這種惡劣的玩笑還有沒有良心啊?】
【傻叉滾出直播間。】
【觀衆老婆的腿我來守護送出:銀水草×2】
【觀衆 23509823 送出:琥珀鹽×2】
【@主持人最近是不是人越來越多了,打賞的也不少,可以折算道具了吧?給我老婆兒子送點什麽啊!】
【整點高端的,能防身的。】
【确實,武器也行啊。】
【話說戚澄的太刀是他粉絲打投出來的嗎?】
【不曉得诶,但肯定不是跟刀異種出來的。】
【……好冷的笑話。】
【觀衆匿名送出:銅海藻×13】
【觀衆匿名送出:琥珀鹽×2】
“阿螢,人數已經破三千了诶。”錢芮悅看着右上角不停刷新的數字,“好像在平臺的打賞排名也進入前六百了。”
兩人像以前一樣待在蔣螢家,錢芮悅負責過濾彈幕,把有價值的讀給蔣螢聽,後者則忙着在道具商城尋找合适的東西,回應觀衆們的要求。
這是她第一次做自己的直播間,也是頭一回看見主持人後臺的商城,價格和想像中完全不同,非常貴,遠遠高於這些東西在母星上的真實售價。
比如一根手電筒,母星上20信用點以內就能買到不錯的,但如果想兌換送給北極星上的選手,需要10000點。
觀衆們累積的打賞看起來挺多,首先平臺要抽成,其次,就算沒少掉那一半,真到了想折算成實物時還是完全夠過用。
可以作為武器或者防護的東西,少說要幾十、上百萬,都是與信用點1:1的價格,靠着現在的賞金根本買不起,只能兌換最最基礎的東西。
蔣螢看了看後臺記錄,現在她可以在商城中使用的信用點總額不到十一萬。
她打開篩選器,按照價格從低到高排序,可供選擇的範圍相當狹窄。她把PADD的介面轉給好友:“悅悅,你說買點什麽好?”
錢芮悅湊過來看,之前還覺得累積的打賞挺多的,沒想到錢到用時方恨少。
她指了指最後一樣:“就這個吧,給小漂亮買件衣服,不然我老擔心有人會占他便宜。”
蔣螢打開詳情看了看:“呃……你确定嗎?”
錢芮悅堅定地點點頭:“有總比沒有好嘛。”
道理是這麽個道理。蔣螢點選購買,确認,預感到等小美人穿上這件衣服後,直播間人數又會迎來一波新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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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統初始化開始……
當前進度:0
【請驗證管理員身份】
[驗證成功]
……正在載入資料庫……
當前進度:30%
……正在恢複系統核心參數……
當前進度:50%
……正在校準時鐘……
當前進度:70%
【情校對試煉環境】
[當前試煉環境:塵暴]
[校對完成]
【請校對強度(僅支持1~10)】
[當前強度:6]
[校對完成]
【請校對剩餘時長 (單位:小時)】
[當前剩餘時長:0]
[校對完成]
【系統載入完畢】
當前進度:100%
【是否關閉模拟末日】
[已關閉:類比末日模式]
【塵暴末世試煉已結束,恭喜幸存挑戰者】
*
麥小麽被同時奪走媽媽和奶嘴後力量暴走,控制住怪物,救了大人們,自己卻出現了後遺症。
這個後遺症實在怪得很,偏偏讓全身所有屬於人魚的特徵變得透明,尤其是尾巴,“消失”後不細看簡直像個失去雙腿的殘疾孩子。
究竟是什麽原因造成的,是不是他的同族都這樣,一直以來待在北極星上的喪屍實在探究不出人魚族的奧妙與秘辛。
麥汀汀也想過幫他恢複,可惜完全無處下手,其他人也都沒有辦法。
好在,崽崽醒來之後,精神還不錯,在對着自己透明的尾巴發了幾秒鐘呆之後,竟然愉快地接受了這件事,還覺得挺有意思的。
鱗片變得透明,反射的光更是缤紛,原本就好看的小人魚變得更加夢幻,像童話裏走出來的小神仙。
小孩子的接受和恢複能力驚人,麥汀汀索性也不管了,沒影響到崽崽身體健康就好。
而且也不是完全沒有好處:起碼不會被一眼認出是人魚,以殘疾作為理由,就可以正大光明到哪兒都帶着崽崽了,再也不用委委屈屈地躲在小背包裏。
麥汀汀本想帶着麥小麽回一開始住的那個角落裏的更衣室,戚澄執意讓他們留下來。
尼基塔有事沒事總往這兒跑,連聽聞此事的小盧克都央求老管家帶他過來看看。
在某一個所有人都擠在床邊、七嘴八舌瞎侃的時刻,麥汀汀很突兀地意識到,自己好像不在像以前一樣總是孤身一人、被所有喪屍和動物排斥了。
盡管他還不敢斷定面前的這些各個身懷絕技的同類是不是拿自己當朋友,可他開始同這個冷冰冰的星球有了聯系。
一切都是從撿到麥小麽開始的。他不再是孤島。
少年伸出手戳了戳嬰兒的小臉蛋,後者正趴在他腿上,忙着用孤單的兩顆小牙牙探索新鮮的世界。
被戳的小幼崽沖他甜甜一笑:“麽!”
哪怕都是奶聲奶氣的牙牙學語,麥汀汀能分辨出來崽崽在喊自己時的“麽”和其他時候不太一樣,更開心,也更眷戀一些。
他想,那就是對自己的專屬稱呼吧?
就是不知道是什麽意思。
是哥哥嗎?
可惜喪屍們既不會說人魚語,也不懂嬰語。
戚澄和尼基塔你一言我一語,老管家偶爾也插幾句,連盧克都聽得津津有味,雖然也不知道小朋友能聽懂多少。
唯獨話題中心的小美人,低頭望着崽崽抓着自己手指的、過於迷你的小手出神。
沒有人跟他進行直接對話時,麥汀汀從來不會主動參與到談論中,甚至不會聽。
安靜得過分,非常游離,像一株背陰生長的植物,既不依附於他人,也不願被打攪。
有誰走了進來。
老管家和盧克最先發現他,然後是尼基塔和戚澄。
被包圍在最裏面的麥汀汀,也是最後一個才注意到來人。
距離上次見到沈硯心并沒有過去太久,但此刻的他看上去有些不同。
還是一樣的冷淡矜貴,卻攏上一層塵埃似的疲憊。
他的衣領豎起,盡力在遮擋什麽,但還是沒能完全遮住青黑色的痕跡。
麥汀汀眨了一下眼。
他受傷了嗎?
傷在脖子上?
……是誰做的?≡
“跟我來。”沈硯心的目光落在少年身上,語調還算平穩,“帶上那個嬰兒一起——‘他’要見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