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白日夢

第29章 白日夢

—歡迎來到【弓弩】(*限制級)直播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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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逼,果然深夜就能看見符合限制級的東西。】

【哇哇哇,弩哥終於要享齊人之福了嗎?】

【剛搞完高嶺之花大美人,現在又來搞冰清玉潔的小美人, 啧啧, 弩哥就是牛逼。】

【豔福不淺啊。】

【什麽時候把尼基塔也拿下, 一看就知道又是一種口味,想想就帶勁。】

【觀衆匿名送出:銅海藻×3】

【觀衆弩哥心心百年好合送出:琥珀鹽×2】

【……不是, 就算直播間是限制級你們也別這麽心思肮髒好嗎?】

【啊?我們肮髒?你要不要看看做這些事的是誰啊?心理那麽脆弱看寶寶花園吧。】

【似曾相識的話術,但支援老哥。】

【有人聽到弩哥跟沈硯心說了什麽嗎?】

【啊?他倆不是一般不講話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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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才肯定說了, 我确定,就是聽不太清。】

【我聽到了, 好像是:“他們就在外面,這讓你更興奮了嗎?”】

【弩哥也太會了……】

【哇嗚真的好變态好刺激!!】

【啊啊啊什麽時候才能有□□版, 好想看看心心的表情QAQ】

【觀衆 Sario 送出:琥珀鹽×3】

【觀衆想喝芝芝莓莓送出:鑽石砂×1】

【不如來猜猜弩哥會對這個新來的小美人做點什麽?我看他好像蠻喜歡捆綁的。】

【他沒有, 都是因為姓沈的不配合。這個小家夥看着就乖, 弩哥不會對他太狠的。】

【或者再狠♂一點也行。】

【觀衆烏弩唯一指定老婆送出:鑽石砂×2】

【觀衆一生摯愛搞美人送出:極光岩×1】

【谑, 氪金大佬組着隊來了。】^o^

【我十分懷疑烏弩每次用在沈硯心身上的道具都是口口聲聲說愛他的粉絲們傾情贊助的。】

【自信點, 不用懷疑, 肯定是這樣。】

【你們快樂了,我呢.jpg】

*

麥汀汀跟在烏弩後面走進機器, 才發現這裏的空間比想像中還要大, 也有一些家具設施, 內部看上去和普通的房間沒多少差別。

烏弩走到桌邊, 低頭拿起玻璃杯。

他赤着上身, 原本該是一副相當亮眼的身材,卻被更加紮眼的部分搶走了注意力——交錯相連的疤密集到幾乎蓋住了皮膚本來的顏色。

刀斧, 子彈,雷射光束,腐蝕性的液體……

每一道,都是他死過一次的證明。

然而他現在仍能好好地站在這裏,死亡於他的意義根本與別人不同。

烏弩的強大不在於他有多麽可怖的攻擊異能,而是因為他不會死,所以在厮殺中勇往直前,只有前進,無須後退。

正因為他可以無限次數重生,殺他是件不可能完成的事,每一個想要殺他的人也總會被幹掉,這才逐漸造就他在北極星上如今無人能及的地位。

烏弩已經被各種各樣的恐怖色彩加身,無論是傳聞,還是眼見為實——麥汀汀不敢看他。

視線不知該放在哪裏好,乾脆看着他的杯子。

深紅色的液體。

少年皺了皺鼻子,聞見一股讨厭的鐵鏽味。

……血。

烏弩杯子裏的,是血。

麥汀汀感到一陣窒息的恍然大悟:沈硯心之所以那麽虛弱,是因為被烏弩喝了血嗎?

那、那他現在被叫進來,是不是也……

烏弩沉沉笑起來:“就這麽怕我?”

小美人下意識點點頭,又趕緊搖搖頭。

看都不敢看,他更不可能有勇氣在這個男人面前随意開口,說什麽都是錯。

自己會像沈硯心那樣,在這裏遭到懲罰嗎?

雖然他還沒想起自己做錯了什麽。

懲罰就是被吸血嗎?

除了這個,究竟還能有什麽樣的刑罰,能讓沈硯心那樣堅毅的人都忍不住呼痛?

烏弩眯着眼睛打量着麥汀汀。

怯懦,嬌弱,乖順。

和沈硯心太不一樣了,簡直像兩個截然不同的相反面。

“你知道我叫你來,是要做什麽嗎?”烏弩歪着頭,換了種措辭,“或者說——會在這裏發生什麽?”

小美人咬着下唇,想了又想,惴惴不安開口,聲若蚊吶:“請、請您……不、不要吃我……”

他的手足無措不是裝出來的,是真的害怕到渾身顫栗,連綴在帽子後的那對粉色的兔耳朵都忍不住抖了抖。

這顆星球上臣服于、恐懼於他的喪屍何其之多,被帶到面前直接吓到昏厥的也有。

不過烏弩還是頭一回遇到這種提問,愣了下:“……誰說我要吃你的?”

進化後的喪屍需要更多食物來補充體力、維持異能,烏弩的确號令手下準備他的三餐,但他對生活品質很有講究,基本都是獵來的肉質鮮美的野獸,還要洗淨、炙烤,有條件甚至會調味。

他怎麽可能放得下`身段,做吃人這種最原始喪屍才會做的事。

麥汀汀也瞪大了眼睛。

不吃自己……那,還要做什麽呢?

男人在床邊坐下,岔開雙腿,手肘抵在膝蓋上,像鷹隼盯上柔弱的小兔子:“我要你做什麽,你都會做嗎?”

麥汀汀沒有立刻說話。

理智告訴他,自己在這個男人面前沒有半點說“不”的能力,應當卑躬屈膝,應該百依百順,才有活下來的機

會。

然而心底有個聲音在吶喊——不。

他不想成為任何人的俘虜,哪怕是為了多活幾天。

少年像攀着浮木一樣抱緊背包,指尖摩挲着布料,小腿上的花兒随着起伏的心緒偶爾睜眼又阖上。

他在檢查自己的「藍」的情況。

如果男人忽然生起氣來的話,他就想辦法安撫對方,竭盡所能。

烏弩看着他尖尖的下颌和垂下輕顫的睫羽,想起另一個同樣漂亮的誰。

那人第一次站在此種境況時,眼神裏滿是被冒犯的怒火,擡起下巴,形狀優美的嘴唇輕啓,清清冷冷的嗓音一字一頓問候了他全家。

烏弩暗自搖搖頭。

果然還是……

“放心,我不會動你。”他雙手向後撐在床上,以一個仰角打量少年,“我很好奇,你到底有什麽魔力,能讓他那麽看重你。”

這話算是個雙關。

一來,他至今還未親眼見識過麥汀汀的異能。

二來,沈硯心對這個小家夥的确有些不同。

上一個能讓他這麽重視的,還是盧克。然而據烏弩所知,沈硯心和麥汀汀才剛相識不久。

不僅沈硯心,戚澄、尼基塔、老管家、連一向怕生的盧克都和麥汀汀很親近。

他們對他的愛護,可比裝出來的對自己的愛戴要真切多了。

的确可以算作“魔力”。

麥汀汀不解地眨巴一下眼睛。

他……是誰?

沈硯心……嗎?

“展示給我看看吧。”烏弩說。

見少年還是一臉狀況外,他有些不耐煩了。

男人的耐心向來有限,今天能這麽好聲好氣地跟麥汀汀說話,都要多虧那日“聖所”地下泳池與蛇鳐大戰後砸穿一樓地基的強大能量證明。

如果發現是他們聯手騙自己……

麥汀汀突兀地感受到近在咫尺的紅,和以往常見的火焰般的怒意不同,這一次更像無數細小的螞蟻啃噬血管,每一處的疼痛都算不得鑽心,可無處不在,且愈發向着深處進攻,帶來千軍萬馬的壓迫感。

少年完全是潛意識開啓了自我保護機制,花兒們瞬間張開花瓣,藍色絲線過境傾軋大軍,強行收攏了正在擴張的怒火。

烏弩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心緒一點一滴平靜下來,且是被某種外力牽引,甚至他無法抗拒就丢失了躁動。

他望着面前因畏怯而閉着眼的小美人,瞳孔興奮地擴散,曾被殘酷撕裂的嘴角彎起,勾出一個扭曲駭人的笑容。

“他沒錯,你還真的……”

——還真的,是個巨大的驚喜。

烏弩一步步走到麥汀汀面前,後者已然退無可退,抵在球形機器光滑彎曲的牆壁上,“看”見烏弩身體裏的紅轉化成了貪婪的綠。

男人比他高出一個頭,彎下腰,用拇指和食指輕輕捏住他的下巴,欺身上前,靠得極近,近到撲面而來全是難以呼吸的血腥味。

然後,沙啞緩慢地命令道:“從明天起,每天晚上,到我房間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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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靠,不是吧,怎麽這樣啊!】

【啊啊啊混蛋放開我老婆!!】

【觀衆汀汀的小背包送出:鐵卵石×50】

【觀衆 MAYTINTIN 送出:金珊瑚×2】

【聽說這是我弩哥剛看上的新人,過來瞅瞅。】

【 1,剛從弓弩過來的。】

【你們這人也太少了吧,也就是嫂子沒開直播間,不然輕輕松松打爆。】

【不喜歡就滾不會啊?】

【少賴在這乞讨了,踩一捧一的都是傻○。】

【建議小媳婦兒學習一下三從四德,好好服侍老公。】

【封建餘孽滾出直播間!】

【觀衆拉踩滾啊 送出:金珊瑚×3】

【觀衆麥麥神教 送出:琥珀鹽×1】

【不對啊,之前烏弩不是說過不會碰汀寶嗎?這就食言了?】

【他是喪屍诶,能講話就不錯了,你還指望他遵守諾言?】

【嗚嗚嗚心疼死了我的寶貝嗚嗚嗚嗚!】

【往好處想,說不定弩哥只是見到了汀寶的能力很牛逼,想幫他訓練呢?】

【?】

【??】

【你自己信你說的話嗎?】

【為什麽不信?我覺得很符合邏輯啊,弩哥不是說想看看他有什麽魔力嗎?】

【……】

【現在的孩子真好騙啊,嘆氣。】

【觀衆匿名送出:銅海藻×2】

【觀衆補補腦子吧送出:銀水草×1】

看完了彈幕的蔣螢摸了摸下巴:“悅悅,你覺得呢?”

錢芮悅已經把抱枕當成烏弩錘了十幾遍了:“我靠!我靠!我靠!烏弩這個混蛋!!離我們家小漂亮遠點啊!!!”

蔣螢:“……你冷靜點。”

錢芮悅:“我不能!我不能!!”

蔣螢:“說真的,我覺得剛才那個彈幕說得挺有道理的,弩哥看起來對麥麥好像不是那種意思。說不定真的只是觊觎他的能力而已。”

錢芮悅:“觊觎能力也是觊觎啊!就算是去雙修,不也得共處一室!唉不行氣死我了,我要再給平臺多發幾封郵件,把小漂亮和崽崽接過來!”

她一直在試圖跟直播平臺聯系,催促他們多做點兒聯動活動,讓棄星上除了最強大的「喪屍王」,別的有特殊“才能”的喪屍也有機會來到母星,比如長得最好看的。

錢芮悅很有信心,雖然現在【棘棘果】直播間觀衆還不多,可若真出了這種投票,麥汀汀那張小臉蛋一定能一鳴驚人。

由於錢芮悅幾乎沒有收到AI自動回複以外的郵件,蔣螢對此事持觀望偏悲觀态度。

不過,她也會忍不住跟着好友一塊兒遐想,若是小美人真的能來母星上會是怎樣的場景。

他會走在誰的身邊,成為誰的住客?

如果——她是說如果——以這種方式來到母星的喪屍,也能同過往殺戮游戲中活到最後的「喪屍王」一樣獲得永生之力,那麽,她、他們是不是就可以看見麥汀汀擁有生命,「活」過來?

看見那雙美麗的煙藍眼眸,煥發出真真正正靈動的光彩。

這樣想着,連蔣螢也一同期待起來。

*

四天後。

尼基塔一回到工廠就感覺不對勁。

雖說大家都是半死不活的喪屍,平日裏怎麽都算不上充滿活力,但起碼各自有各自的繞圈圈方式,像現在這樣一潭死水的粘稠氣氛也太怪了。

前幾日有喪屍找她決鬥,這既是殺戮游戲中最常規的一部分,也可以說是北極星每天的日常。面對他人提出的決鬥可以選擇放棄也可以應戰。

以尼基塔的性格自然不會逃跑,紗衣一披出征去了。

那個雄性喪屍早就到處叫嚣,大言不慚能輕松把盛名在外的藤枝女王收複,直至吞并烏弩的勢力。

結果還沒過幾招就倒在豔麗的紫藤下。

就這?尼基塔想,連戚澄的實力都不如,還癡心妄想和弩哥比一比呢。

決鬥就是決鬥,總有一方要死。她藤條上的強酸将雄性喪屍腐蝕到最後只剩下一灘酸水,頗為嫌棄,還特意找了個小池塘洗了洗。

尼基塔回來是晚上,夜已經深了,大多數低級喪屍要麽睡覺要麽神經質地原地兜圈念念叨叨。

她繞過他們,徑直回到常待的地方,卻意外看見戚澄沒有睡。

不僅沒有睡,還精神奕奕。の

沖一堆才看下來不久的木材揮着太刀,每一下的力道都特別狠,好像那不是沒生命的植物,而是需要血債血償的仇人。

“……不是,兄弟,你拿你那名刀當大砍刀呢?”

尼基塔特意選擇了從正面來到他面前,以免被怒火中燒的家夥誤傷。

戚澄屈尊從百忙之中瞥了她一眼,沒說話,接着砍。

尼基塔張開塗着指甲油至今也沒褪色的五指,在他眼前晃了晃,得到後者不耐煩偏頭的反應後松了口氣:“沒夢游啊。”

“別煩我。”

戚澄沒好氣地把刀仍在地方,當啷一聲,把遠處幾個睡得迷迷糊糊的喪屍驚地猛然彈,起,又直挺挺倒下去。

除了面對小美人,戚澄從來都不是什麽好脾氣的喪屍,尼基塔很熟悉這一點,并不跟他計較。

然而奇怪的也不只是戚澄。

總是無憂無慮的小盧克按照往常這個點應該比誰睡得都熟,甚至還會打鼾,但他今晚也沒睡,蘑菇手托着胖嘟嘟的下巴發呆,很失意的樣子。

尼基塔拍拍他的腦袋:“怎麽了,小朋友也有這麽多煩惱?是晚餐的烤鴿子沒吃飽嗎?”

盧克擡起臉,小胖臉寫着悲傷:“姐姐。”

“哎喲,今天喊得這麽流暢啊,不錯不錯。”

男孩并未因她的誇獎提起精神,小大人似的深深嘆了口氣:“哥……哥。”

一般而言,他喊“哥哥”都是沈硯心。那麽如果在夜晚發現沈硯心不見了,多半,不,肯定是被烏弩帶走了。

盧克才十一歲,就算是口無遮攔的尼基塔也沒辦法跟他解釋自己的哥哥究竟發生了什麽。

也有可能,小孩早就明白了超出這個年紀的東西。

正常的社會中,孩子們總是被小心翼翼呵護着長大,是需要灌溉的柔弱花朵。

末日裏人人自危,連保住自己的命都是奢侈,更別說期盼他人的救援了,只能各憑本事活下去。

盧克疑惑地看着尼基塔,在他的認知中,這個姐姐一直很關心汀汀哥哥來着,為什麽自己說了汀汀哥哥需要幫助,對方卻沒有反應呢?

男孩的蘑菇手碰了碰女人的衣袖,綠色的蘑菇液差點粘住了輕薄的紗。

他說:“汀……”

尼基塔問:“‘聽’?聽什麽?”

她仔細地聽了一會兒,一無所獲。

盧克着急地搖搖頭:“汀……汀!”

跟小胖孩交流一直是尼基塔非常不擅長的事情,她正要再追加詢問,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女人蹙起秀麗的眉:“小麥呢?怎麽不在這裏,出去了嗎?”

聽見麥汀汀的名字,盧克“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尼基塔被這突如其來的傾瀉搞得有些懵,眉心的溝壑更深:“小麥出什麽事了嗎?”

她離開的這四天裏,發生了什麽?

她抓住男孩抹眼淚的胖胳膊:“你先別哭,跟姐姐說,小麥哥哥去哪裏了?”

小孩的眼淚一旦開閘,輕易很難再關上,再加上盧克本來講話就費勁,這時候嗚嗚咽咽的,說了跟沒說一樣。

那邊勤勤懇懇砍柴的戚澄全然沒有幫忙的意思,尼基塔越想越不對勁,愈發有種母獸出去獵食回來發現自己的幼崽被抓走的憤怒,厲聲道:“到底去哪裏了!”

有誰的腳步聲出現在他們身後。

尼基塔轉身,看見本不應當出現在這裏的沈硯心,黑發黑衣黑眼,肅穆得如同參加葬禮。

不過從某種意義上而言,他們這群活死人,也的确都該躺在墓穴。

她半是驚訝,半是調笑:“今晚沒侍寝?弩哥怎麽願意放過你的?”

沈硯心從她身旁走過,來到小盧克身邊,摸着男孩的頭發算是安慰。後者撲在哥哥的懷中,眼淚都抹在沈硯心看起來很名貴的外套上,哭泣聲慢慢小了下去。

“如果你在找麥汀汀,”沈硯心低頭看着盧克,面無表情,“在‘他’那裏。”

尼基塔一怔。

哪怕是從少年被烏弩招攬的那一刻,就知道這件事注定會發生,但剛回到工廠的那幾日烏弩按兵不動,還是每天只拿捏着沈硯心一人,他們都以為烏弩對麥汀汀不感興趣。

結果還是逃不掉……嗎。

“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你走的第二天。”

尼基塔咬着牙。

早知道就不去了。

早知道……

她離不離開,又能有什麽改變呢。

紫藤在她空洞的腹腔中探出,融掉衣角的一片。她攥緊拳頭:“這就是為什麽今天你在這裏嗎?”

“是。‘他’讓所有人都離開。”

這又是一樁不同尋常的徵兆,要知道烏弩對沈硯心的掌控欲堪稱變态,以前就算偶爾叫來其他人,也一定要沈硯心留下來,陪在旁邊。

難道僅是麥汀汀的出現,就讓烏弩放棄了對沈硯心那麽多年的折磨,忽然不感興趣了?

尼基塔跟着烏弩的時間比認識沈硯心還要早,這段孽緣從頭看到尾,對沈硯心的痛與恨再清楚不過。

盡管還在擔心喪屍少年,她還是擠出一個笑:“那我是不是該恭喜你自由了?”

沈硯心的臉色有些不正常的蒼白:“沒那麽簡單。”

他撫摸着男孩的頭發,看向尼基塔,看向戚澄,又好似看的都不是他們。

他低聲道:“你相信他會比我們走得更遠嗎?”

哪怕身和心僅有一個能自由,也好過待在這個無盡深淵。

尼基塔的嗓子驀地被堵住了。

半晌,她輕聲問:“硯心,你在想什麽?”

沈硯心深吸一口氣,冰冷的臉龐慢慢浮現出淺淡的笑意。

他生前是受寵的少爺性子,雖然高傲,喜怒哀樂樣樣不缺。

死後落進烏弩的桎梏,再也沒有笑過。那樣好看的人,靈魂被摧殘到麻木得像提線木偶。

此刻那笑容裏有寄托與期許,有注定歷劫的孤注一擲,昙花一樣漂亮,卻也瀕臨破碎。

他說,我想……幫那個孩子。

*

疼。

這是麥汀汀第一個、也是最鮮明的感受。

在剛進入房間、開始之前,烏弩就問過他怕不怕疼。

彼時少年想,反正都是死掉的人,觸覺哪裏有那麽靈敏。就算有痛感,也是很輕微的吧?

再說了,這種事情又能疼到哪裏去呢?

眼下他後悔於自己的想當然,可不是以前光着腳硌到石子的小小不适,也不是被他人憤怒的紅焚傷的灼痛,這種痛好似順着不會流動的血液,自血管裏爬升,直至輸送進四肢百骸——現在的他身體中沒有一處是安靜的。

男人站在床邊,大手避開荊棘握着他的腳踝,視角居高臨下,将他每一個細小的反應都盡收眼底。

疼痛一度過載,少年無法承受似的向後仰去,小腿上的花兒不停地輾轉與盛放和閉合之間,藤蔓抽長又縮回,簌簌發抖。

“控制。”烏弩不怎麽留情,“是你控制它,不要讓它控制你。”

無法忽視的疼痛作祟的元兇,是在他身體裏控制不住到處流竄的「藍」。

自從上次在門口“偷聽”被當場抓包,麥汀汀替代了沈硯心,每晚準時到烏弩的房間。

不過他來,并不是像尼基塔他們所猜測的那樣為了服侍烏弩,相反,其實是烏弩在給他提供幫助。

烏弩想成為真正的王,吸納各種人才必不可少,可以安撫、鎮靜他人他物的麥汀汀自然不會放過。

只是麥汀汀的療愈能力是突然發現的,沒有足夠的認知,也不穩定。

如果能好好修煉一番,讓這種能力變得收放自如,一定對日後大有幫助。

小美人痛楚的姿态如同獻祭的天鵝,脖頸纖細得一只手就能握住,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膚下看得見淡淡的黑色血管。

稍稍用點力氣,就能夠捏碎吧,烏弩想。

勒斷他的喉嚨,讓那雙小鹿一樣的眼瞳蓄滿絕望與驚懼,該有多麽動人。

人類是種奇特的生物,在見到美麗的東西時,比起好好保護,更容易産生打碎它的沖動。

麥汀汀不知他心中愈發聚集的冷血與暴虐,雙手抓皺了潔白的床單,小聲地抽泣:“好痛……”

烏弩從極端的想法中回過神,低笑:“這麽嬌氣啊。”

小美人的藍眼睛裏泛着盈盈淚光,細白的牙齒把原本沒什麽血色的嘴唇咬得緋紅,看着叫人既想對他溫柔點兒,也忍不住做得更過分,将他狠狠弄哭。

麥汀汀一呼痛,旁邊的麥小麽立刻停下不玩兒了。

喪屍少年到哪兒都帶着小幼崽,來這裏“修煉”也不例外。

他躺在床上屏息反反複複調動和控制「藍」,崽崽就在一旁睡覺,醒了便咿呀地自娛自樂,一點兒不鬧人。

嬰兒天不怕地不怕,對滿身疤痕的男人也沒有懼色,還衆生平等地沖他露出甜美的笑,适應力強得連烏弩都側目。

崽崽扭了扭小尾巴靠近,剛才在床上滾來滾去小揪揪都弄散了,奶黃色的花花發卡一晃一晃,随時有可能掉下來。

他貼上麥汀汀的臉頰,用兩人最常見的親昵方式關心媽媽:“麽?”

軟乎乎的小臉蛋好似有着了不得的治癒魔法,麥汀汀幫他重新夾好花花,跟他蹭了蹭額頭:“我沒事……”

“麽!”崽崽不相信。媽媽可是都哭了呀!

“只有一點,疼。”麥汀汀說,“是好事情。”

崽崽眨巴眨巴眼睛。

如果媽媽說是好事情,那就是吧?

小人魚透明的尾鳍拂過小喪屍腿上的花兒,為那些快要失控的「藍」找到了可以安心停歇的港灣。

麥汀汀伸出手把麥小麽攬過來,崽崽小手揪住他衣領上垂下來的球球,心滿意足依偎在他懷裏。

嬰兒砸吧砸吧嘴接着睡,含着的奶嘴上珍珠的光澤淡淡流轉。

烏弩盯着那顆稀世珍寶:“你知道嗎,如果不是你,這個小家夥可活不到現在。”

能以一己之力號令如今幾千名喪屍,他靠的是無可匹敵的強大。這強大的來源除了不死之身,還有野獸般的直覺,以及冷酷而缜密的思維能力。

在看到麥小麽的第一眼,烏弩就從這個活着的孩子身上嗅到非同一般的氣味。

一條人魚,還是幼崽,在母星是一級守護的寶貝,連出門的機會都很少,怎麽想都不該出現在荒涼的棄星上。

母星的人魚族會不定期來棄星視察,有時候喪屍們知道,有時候不知道。烏弩每次都知道。

如果幼崽是被別有用心之人趁此機會綁架、丢棄到這兒,那麽,他的父母、家人一定在盡全力搜索他的蹤跡。

沙塵暴來臨之前,某一次全北極星各個地區都有喪屍被抓到母星來的飛船上,并沒有傷害他們,也沒有帶走,而是在幾個小時後放了回來。

不幸的是,在烏弩管轄區域內被抓走的那只是低級喪屍,語言能力嚴重退化,只會嗷嗷吼叫,什麽也講不清楚。

飛船搜捕事件的前因後果成了謎,得知此事的烏弩一直覺得人魚族應當是在找什麽東西。

現在他知道了。

那些人魚,肯定是在尋覓這個失蹤的幼崽。

沈硯心在見到麥小麽時,想的是能不能用什麽辦法聯系上母星,用人魚幼崽和他們交換條件,比如放過茍延殘喘的喪屍們。

烏弩卻和他的思維方式不同。

論生存環境,北極星或許在幾十年前還算不錯,末日卻将它帶回到千百年的原始狀态,根本無法與走在科技前沿的赫特星相提并論。

論個體,雖然部分喪屍進化出了異能,可人魚族同樣是改造體,再加上人魚的身體素質原本就強於人類——喪屍們想向人魚提條件,就像螞蟻要跟大象談判一樣可笑。

因此,若是全權交給他來處理,殺了嬰兒才是最安全的辦法,不然人魚族一定會蕩平北極星要回幼崽。

至於為什麽除了上次僅僅挑走三十人的搜尋以外,母星還沒有大張旗鼓入侵,這一點烏弩也還沒想通。

無論如何,他弄死一個嬰兒易如反掌,還是別留下後患比較好。

——這些通通建立在,假如小人魚沒有以一己之力摧毀“聖所”地下室的基礎上。

“聖所”地面上三層是衆所皆知的,至於地下還有個泳池,則是只有少部分人才知曉的秘密。

烏弩自己接近過那個向下的階梯,還沒真正走進去,就感受到一股強大但懶散的波動。

他确定底下有個巨大的玩意兒盤踞着,對方貌似并不介意渺小的喪屍在樓上活動,於是這些年躲避惡劣天氣時,雙方一直相安無事。

直到這兩個小家夥主動把自己送上門。

……少年看着純良乖巧,倒是挺會招惹禍端。

當天他和沈硯心趕到時,體育館的一樓、負一樓已如飓風過境。

這些都是這個還不滿周歲、話都不會說的嬰兒做到的。

被奪走奶嘴會力量暴走,烏弩記住了麥小麽的底線。

強迫也許會得到和蛇鳐一樣的下場,但稍微繞個彎子,從麥汀汀這裏下手,會好得多——幼崽和少年之間的依存關系明眼人都看得出。

把麥汀汀納入麾下的好處不僅是少年的情緒療愈作用,還能買一贈一,附帶一個只聽他話的無窮能量源。

想要得到這些需要付出的也很簡單:只要對麥汀汀稍稍溫柔一些,別把小美人吓壞,就足夠了。

怎麽看都是穩賺不賠的買賣,烏弩再次改變計畫。

他急於吞并其他喪屍部落,徹底統治整個CC-09。為了達到目的,做什麽都可以。

*

赫特星,皇宮,禦花園。

陛下親自啓程北極星,罕見的沒有帶林不聞一起。

作為貼身侍衛,這件事對於林不聞而言不僅意味着莫名其妙收獲了一個小假期,伴随而來的更是深深的自我懷疑——他到底做錯了什麽,才失去了陛下的信任,導致對方寧可讓奧維跟随、都沒有選擇自己?

年輕的上校困惑并折磨了許久,排解的方式就是去禦花園散散心。

人魚王埃裏希·希歐多爾陛下的禦花園可不是随随便便種點兒盆栽、插幾杆光禿禿的花糊弄了事,它占地近一公頃,搜羅來全赫特星域最美麗和奇特的品種,天上飄的,海裏浮的,地上長的。

只有赫特星域不生長的,沒有禦花園裏種不來的。姹紫嫣紅,萬象绮麗。

花園裏的大部分景觀沒有太多的規矩,不僅是皇室成員下午茶的舉辦地點,最周邊連普通民衆都可以申請參觀,沒事兒都可以去走走。

唯獨百花深處那一圈被籬笆圍住的花圃,沒有王的應允,任何人不得擅闖。

那是先後最愛的花。

這種花長在海底的岩漿中,下面人用了很多方法才将其順利移植到陸地上,過程之艱辛暫

不贅述。

總之,王在心情不好的時候習慣獨自去那裏,不讓任何人打攪,與母親最愛的花兒們待在一塊,就好像母親依然在身邊。

今日林不聞原本在別的地方踱步,下意識向花圃瞥了一眼,裏面竟然有個人影!

厲色陡然怒上眉梢,常年的警戒讓他第一反應抽出随身佩戴的鯨骨刀。

但他很快認出了那個背影。

……竟然是陛下。

此刻的他不應當還在CC-09嗎?為什麽會出現在禦花園?

林不聞帶着滿心的困惑,擡腳走去:“陛——”

他的呼喚沒能說出口,有人阻止了他。

是花圃的老園丁。

老園丁只負責照料先後摯愛的這些花兒,從某種角度來說,他也是除了王以外,唯一可以自由進入這片花圃的存在。

他的年齡已經很大很大了,據說王的父親還小的時候,他就已是皇家禦用的園丁。

如今時代幾經更疊,許多人離開,死去,他仍舊留在原地。

血光、生死、家仇國恨,在他滄桑的皺紋中什麽也看不見。

他只是園丁,要做的,也不過是與花為伴。

“陛下……心情不太好。”老人鮮少開口,就算同與陛下在花圃中也并不會交談,各做各的事兒。他講起話來顫顫巍巍的,“還請您務必不要打擾。”

心情不好?

林不聞再想多問什麽,老園丁卻搖搖頭,不再開口了。

上校心存疑慮,也知曉王的脾氣,說不能打擾就不能打擾,萬萬不能壞了規矩。

他又朝王的方向看了一眼,捏緊拳頭,快步離開禦花園。

*

找到奧維并不是什麽難事兒,這位功勳卓着的少将在休假的時候要麽找個小酒館喝酒劃拳,要麽在海邊懶洋洋地曬太陽,過得相當滋潤。

今天是在後一個選項找到他的,彼時少将戴着墨鏡,躺在搖椅上,為了抵擋灼熱日光對僞裝人類肌膚造成的傷害,全身浮出堅硬的鱗片。

不遠處的碧波中,幾條美麗的雌性人魚恢複原身追逐嬉戲,時不時傳來快活的尖叫聲。

林不聞生平最煩莺莺燕燕,無論雌雄;海岸人人身着清涼,唯獨他依舊從頭武zhuang到腳。

奧維見老對頭出現也并不起身,墨鏡推到頭頂,喝了口雞尾酒,沖他吹了聲口哨:“親愛的林上校,你裹成這樣,是怕曬黑嗎?”

實在是個沒品質的笑話,但依然收獲了周圍人稀稀拉拉的笑聲。

林不聞表情繃得很緊:“我有事問你。”

“問呗。”

“……”

“你就這麽想跟我獨處嗎?”奧維微妙地嘆了口氣,“也不是不能滿足你。”

他揮了揮手,原本簇擁在他身旁的人魚們極有眼色地全部離開。

歡笑、嬉鬧聲消失了,周遭驀地安靜下來。

林不聞雖然很想往那張神色揶揄的俊臉上來一拳,不過還是按捺住脾性,确認其他人已經退到安全距離後,直截了當地問:“你為什麽在這兒,不應該在棄星嗎?”

奧維坐起身:“你見到陛下了,但不敢直接問他?”

林不聞沒什麽好臉色:“少廢話。”

“可憐的小家夥,就這麽想知道大人的秘密?”奧維習慣了他對自己的冷臉,也習慣對他口無遮攔,在林不聞拳頭捏得咯吱作響之前,摸摸鼻子,話鋒一轉,“你不知道嗎?陛下壓根就沒去北極星!”

林不聞:“……??”

他皺起眉:“為什麽?”

少将戲劇化地聳了聳肩:“我怎麽知道?我要是能弄懂咱們陛下的心思,早就能當統帥了。”

林不聞聽出他話裏微妙的影射,眉心溝壑擰得更深:“陛下不是那種人。你們去棄星,難道不是為了找——”

他的話戛然而止。

在林不聞的慣性認知中,既然大致确定了“極光珍珠”在CC-09,那麽陛下親自前去,應當也是與“它”有關才對。

然而陛下的獨子無論是失蹤還是存在本身,都是皇室最高機密,知曉的人寥寥無幾。

恰好面前這位惬意過頭的奧維少将,并不位列其中。

奧維對他沒說出口的下半句雖然有疑問,不過并未刨根問底;林不聞身為陛下最親近的部下,有許多機密事件,是他人不能窺探的。

林不聞咽下差點說漏嘴的疑問,換了一個:“那你……迷霧艦隊去了棄星嗎?”

迷霧艦隊和其他wu裝不同,是陛下的私人力量,僅聽他調遣。

如果陛下想要執行什麽秘密任務,當然會啓用它。

“去了啊。”

面對這個問題,奧維倒是很坦然。

“你單獨帶隊去,陛下沒有去?其實這些天他一直留在母星?”

“除非他趁機去了別的星球,那麽回答應該是,沒錯,只有我們去了。”

究竟是什麽原因,讓陛下改變了行程和計畫?

上校板着臉思考,不言語。

奧維猝不及防湊過來,膽大包天捏了捏他的臉頰,“老林啊老林,年紀輕輕的就不能多笑一笑嗎?對了,如果你想知道的話,王吩咐我們去關停系統。”

系統……?

林不聞太過震驚以至於沒有立刻打掉奧維不規不矩僭越的手,等到反應過來“系統”是什麽以後,瞳孔驟然緊縮。

——是γ-CC-09上的類比末日系統,

它已經運行了十年之久,除了定期維護以外,從來沒有徹底宕機過。

為什麽突然要關閉?

是怕……影響到他的孩子嗎?

上校揮開少将湊上來多此一舉的關切,垂下眼。

或許王對幼子的感情,比想像中更複雜。

*

麥汀汀的體力有限,每晚的修煉不會持續太久。

小美人還穿着那件粉色兔耳朵的鬥篷,修煉的時候也沒有脫下來。這時候從床邊站起來,側身時不小心蹭開了衣擺,露出腰側的皮膚。

烏弩有意無意瞥了一眼,目之所及,卻不僅是皮膚。

少年的後腰上有一枚刺青,類似家族紋章的印記,抽象線條托舉出一顆飽滿的……麥穗。

他的姓氏,也同樣是代表着“麥穗”的“麥”。

本倚着牆抱臂的烏弩瞳孔驟然緊縮,大步走過來,猛地按住少年,厲聲道:“你是誰!”

麥汀汀一愣。

烏弩這幾日對他都還算和顏悅色,教學中甚至可以算作有耐心,以至於他快忘了這個人本有多麽殘暴。

他是……誰?

他是麥汀汀呀。

為什麽要問這種問題?

似乎在意識到之前,烏弩與這枚麥穗的圖紋就形成了某種條件反射,以至於此刻他死去的心髒仿佛在劇烈跳動,驚和怒同時化作鎖鏈,縛住他塵封的記憶。

曾在哪裏見過。

成為喪屍之前,被完全感染之前,他一定在哪裏見過!

他攥住少年的手腕,步步緊逼:“你不是這裏的人,你究竟是哪裏的人?你來自哪顆星?”

麥汀汀完全呆住了。

他來自……哪顆星?

已經是第二次被問這種問題了,上一次還是沈硯心。

在那之前,在那之後,麥汀汀也問過自己很多次,究竟來自哪裏?

當日沈硯心是在看見他腰上的……

麥汀汀下意識摸向後腰不痛不癢的那處,難道烏弩剛才也看見了嗎?

夢境的碎片也好,這個奇怪的家族紋章也罷,都在告訴他,他并不屬於CC-09,不屬於赫特帝國星域——甚至很有可能,不是伽瑪象限中的一員。⑦

烏弩的怒火猝不及防湧出赤紅色,連日來的訓練讓麥汀汀腿上的花兒先于主人的意識展開花瓣,清涼的藍色不知不覺覆蓋上他的燃燒的情緒。

男人意識到自己的反應過激了,他松開麥汀汀,費力地喘熄了一下。

無論是少年的安撫起作用,還是自我克制,的确感覺冷靜了許多。

“你不是我們中的一員。”烏弩直勾勾看着他,“但你也是人類。”

麥汀汀的記憶、對這個世界的認知都是從感染後開始的,換句話說,對棄星以外的地方沒有什麽了解。

他知曉自己是人類,也僅限於此。

難道人類還分為不同的派別嗎?

他也不知道自己哪兒來的勇氣,竟然敢對男人發問:“除了、這兒,還有……哪裏?”

星際時代,大部分星域都是不同種族混住的,赫特星域以母星為主,是人魚族的栖息地。北極星作為伴星之一,卻基本都是人類。

烏弩沉吟片刻:“哪裏都有。”

宇宙分為四個象限,除了以獸類、蟲類異族為主導的混亂的德爾塔象限少有文明種族會涉足以外,另外三個象限都有人類分布。

其中,人類母星所在的阿爾法象限是宇宙中最大的人類居住地,不僅如此,母星實力強盛,整個阿爾法象限都被人類帝國所控制。

現如今宇宙最常用的星歷演算法,就是從人類帝國成立的那一年為元年算起的。

換句話說,星歷多少年,就是人類帝國成立多少年。

然而人類帝國并非政※權唯一,事實上,一共有三個,約定俗成稱作第一、第二、第三帝國,也分別分布在阿爾法、貝塔和伽瑪象限。

其中,第二帝國是第一帝國(也就是原生國度)擴張出的領土,早期由部分貴族和大臣搬遷至貝塔象限的琉璃星,逐步占領了周邊的部分小行星,經星聯認證後注冊了第二帝國。

它和第一帝國是附屬關系,一體共生。

但第三帝國就不同了,這是連星聯都沒有承認的野生政※權,并不是一個體系完整的國家,而是一幫在伽瑪象限興風作浪、為非作歹的獨立組織。

第一帝國稱其為“反叛軍”,星聯中的其他國家則将它歸類為星際海盜。

第三帝國對赫特帝國犯下的罪行罄竹難書,以至於人魚族至今仍平等地憎恨所有人類。

然而烏弩并不認為麥汀汀是第三帝國的一員,少年的氣質清靈純淨,不像是匪幫裏能生出來的。

那麽,他會來自另外兩個帝國嗎?

阿爾法象限因第一帝國的掌控而穩固強盛,貝塔象限則因多種族交流經貿而繁華富裕。

這兩個象限的居民都心高氣傲,看不上發展較落後的三、四象限。

如果麥汀汀真的屬於“上象限”,為什麽在病毒侵※略CC-09之前就來到了“下象限”?

少年背負的謎團,遠比預料中要多得多。

烏弩退回到安全距離:“你走吧。”

“……好。”

麥汀汀搞不懂男人接連兩次360°大轉彎的态度究竟是怎麽回事,不過此地不宜久留的道理還是懂的。

他系好鬥篷的束帶,抱起小幼崽,垂下眼睫小聲地、飛快地說了再見,匆匆推開門。

每次訓練對體能都是一場相當大的消耗,結束以後仿佛身體被掏空。

麥汀汀腳步虛浮踏下機器的門檻,雙腿發軟,差點摔下去。

一前一後兩個人同時扶住了他。

後面的那個是烏弩不用說,前面這個……竟然是沈硯心。

麥汀汀沒料到沈硯心會在外面等待。

是在等

自己,還是烏弩呢?

身後的男人自然也看見了沈硯心,待少年重新站穩後,率先松開手。

他看不出情緒地盯了黑發青年一會兒,嘴角好像有笑意,又好像沒有任何弧度。

男人什麽也沒做,什麽也沒說,退回到機器內,砰的一聲關上門。

盡管早就知道一定會正面遇上烏弩,可真正對上視線時,沈硯心胃裏還是一陣翻江倒海的酸楚,看見他的臉,那些屈辱、苦痛的記憶頃刻間紛紛浮上身。

青年調整了下自己的情緒,抓住麥汀汀胳膊的手沒有松開:“跟我走。”

“诶诶……?”

少年莫名有種剛出狼窩、又入虎口的無力感。

這兩個人……接替着是要做什麽嘛!

*

近一周前塵暴結束,跟着其他喪屍來到工廠後,麥汀汀就再也沒有離開過。

現在被沈硯心帶到室外,才恍惚想起來,原來晴朗的夜晚應當是能看見星星的。

遙遠而微弱,閃着無法觸碰的光。

低級喪屍們是不能離開工廠附近的,就算是烏弩青睐的手下,去遠處也必須跟他報備才行。

不過沈硯心沒那麽多條條框框,某種程度上,用失去自由也換來了一部分自由。

也許是為了體諒麥汀汀曾經的生活環境,沈硯心将他帶到一片高大茂密的樹林,且都是果樹。

不同顏色,不同大小,不同氣味,熱熱鬧鬧綴滿枝頭。

雖然并沒有最喜歡的棘棘果,麥汀汀還是撿到幾個以前也嘗過的還不錯的果子,自己吃一些飽腹,從背包裏拿出榨汁機給崽崽做奶昔。

沈硯心沉默了片刻:“……你一直都随身帶着這玩意兒嗎?”

少年不解地點點頭,帶着這個很奇怪嗎?

沈硯心看着小幼崽高高興興小手抱着榨汁杯咬着吸管,滿眼都是歡喜。

都是有個需要照顧的孩子,十一歲和一歲畢竟不同。

話說回來,麥汀汀能在如此兵荒馬亂的末日中好好照料一個嬰兒,也是很不容易了。

沈硯心靠在樹幹上,低頭看着他:“去‘他’那裏做的事,疼嗎?”

其實他有點兒不好開口,少年即便經歷了那些事,眼神依舊純潔,講出來像玷污。

可是為了結果,現在的付出和舍棄都有意義。

是在說修煉嗎?

麥汀汀點點頭。

的确很疼,「藍」在順從他時如同清涼的水流,可若是逆着意志強行控制,如同「紅」一樣燒灼。

沈硯心:“‘他’是不是很粗暴?”

麥汀汀歪着頭想了想,烏弩在指導時言辭的确嚴厲,不過動作倒是還算輕柔。

他搖搖頭。

這就超出沈硯心的預計了,畢竟那個人對自己從來沒有過留情,動作之兇狠,恨不得殺了他。

果然,在柔弱順從的人面前,就算是那個男人也會忍不住溫和些嗎……

沈硯心覺得很古怪。

無論如何,對麥汀汀來說是件好事。

沈硯心手裏捏着一顆果子,黑色的小漿果,聞起來有淡淡的香味。

不過如果揉搓太久,很快什麽味道都不會有,成了腐爛的廢物。

和少年對話無須多鋪墊,他直截了當地問:“你想離開這裏嗎?”

麥汀汀擡起頭看他。

離開……

“如果你不想一輩子都被困在這裏,我可以幫你走。”

少年沒有立刻說話,靜靜地看着他,藍眼睛裏映着微光。

“我試過很多次,從這裏逃走,從他身邊逃跑。但都失敗了。因為我沒有任何異能,什麽都做不到。”

青年在說這些時眼神變得有些空茫,好似想起了過往的慘痛經歷。

“——但你和我不一樣。你的力量很強,雖然暫時還沒完全挖掘出來。而且你還有這條小魚幫你。所以我想,你能做到我做不到的。”

沈硯心問:“就告訴我,你想走嗎?只要你想,我會付出任何代價幫你。”

麥汀汀不計付出,只看得到,是去是留,并不是個複雜的權衡。

留下來,有新認識的朋友,有安定的住處和庇護。

走,回去尋找最愛的棘棘果,寧靜的、不被打擾的生活。

無論是走是留,都會和崽崽一塊兒。

這麽一合計,後者更有吸引力。

他最最想要的不是什麽強大的能量,被衆人擁簇的地位,而是獨屬於自己的平靜生活。

盡管近來發生了太多事奪走他的夢想,麥汀汀還是一廂情願地想要回到以前的狀态中。

少年任吃飽喝足的小幼崽玩着自己的手指,問:“為什麽……幫我?”

青年慘澹一笑:“因為我比任何人都知道待在‘他’身邊有多痛苦。我得不到的自由,去不了的遠方,你能幫我實現。”

麥汀汀看向他的眼神中帶上幾分同情,又很快抹去了。

這回鄭重地點點頭:“好。和崽崽一起。”

他向小麽承諾過會保護他,那麽,天涯海角,他都不會抛下崽崽。

“三天後,草原區有人找‘他’挑戰,‘他’打算應戰,到時候會離開工廠,至少兩天才能回來。”沈硯心說得很認真,“那是你唯一的機會。如果錯過,一旦被‘他’發現,我們都會死。”

青年在說這些話時神色異常平靜,但就是這種不合時宜的平靜告訴麥汀汀,死的也許不會只有他們兩人——這個“我們”代表的,或許比想像中的含義更廣。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乎別人的生死,但起碼做不到加害和牽連。

麥汀汀答應了。

他看着沈硯心:“謝謝……你。”

沈硯心像平時對撒嬌的盧克那樣,揉了揉少年銀白色的小卷毛,輕聲回答:“是我該謝謝你才是。”

我看不到的景色,就讓你成為我的眼睛吧。

*

幫助麥汀汀逃跑是個知情範圍很小的絕密計畫,對此反應最大的不是戚澄,而是同麥汀汀一路闖生入死的小盧克。

那幾日白天盧克哪兒都不去,守在麥汀汀旁邊,晚上也一定要等他從烏弩那裏回來了才睡。

麥汀汀不想看見他傷心,就像哄崽崽那樣唱歪歪扭扭跑調的歌。

這招以前對盧克都很管用,可這次不行了,男孩還是一臉悶悶不樂,怎麽哄也哄不開心。

沈硯心跟麥汀汀說,随他去吧。

孩子們總是要學會分別,哪怕不是為了成長。

三天後,烏弩啓程去應戰,帶上包括尼基塔在內的幾個手下,以及一如既往需要跟随的沈硯心。

本來也打算讓麥汀汀一起,然而小美人一聽說是要去見證厮殺,吓得眼淚汪汪,渾身發抖。

烏弩輕笑着彎下腰抹掉他眼角的淚:“算了,這次就不帶你了,乖乖等我回來。”

少年很聽話地點頭,淚痕還未幹透,生澀地咬着嘴唇,甚至看向他的眼神有一點兒含情脈脈的不舍。

正是這一點不舍,讓生性多疑的男人心情大好,忽略了許多細節。

比如轉身的霎那少年松了一口氣。

比如尼基塔眸中真真正正的不舍——對麥汀汀的。

比如沈硯心在他背後,沖戚澄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

指定的決鬥地點距離工廠有一天的路程,途中他們找地方進食休息。

小盧克是沈硯心的挂件,向來走到哪兒跟到哪兒,這次把他帶着也很正常。

男孩坐下來,看見紅色的果樹就想起棘棘果,想起棘棘果就想到奶昔哥哥,然後想到此行回去就再也見不到他和小寶。

越想越傷心,忍不住哭了起來。

這讓大人們同時變得緊張,生怕計畫因此洩露。

烏弩沉浸在即将對決的準備中,反正這孩子平日裏就時不時哭哭啼啼的,也沒多想。

他不打算問問看怎麽了,反而一點兒也不想聽到:“帶到旁邊去,哭完了再回來。”

沈硯心如蒙大赦,趕緊帶走盧克。

臨走前跟尼基塔交換了視線,後者心領神會适時找了個話題吸引烏弩的注意力。

沈硯心走了十多分鐘,确定離得足夠遠、不會被聽見後,才放開盧克。

青年蹲在他面前,幫他擦眼淚。

男孩更委屈了:“舍、舍、舍不得……”④

完整地說出一句,已經是不得了的進步。

不僅舍不得麥汀汀,也舍不得麥小麽。

要知道,他已經很多年沒有見過小孩子了。

病毒在感染最初,孩子本來就是死亡率極高的易感人群;後來毒株變異,很多孩子根本熬不到成為喪屍的那一步,器官就徹底衰竭了。

人類是宇宙的早産兒,文明時代有各種科技手段保護還好,回到原始叢林中,體弱的就是注定被淘汰的那批。

如今喪屍群大部分能存活至今的都是成年人,幼兒要麽早就死於非命,要麽成為他人一步步接近王位的養料。

盧克也是有了沈硯心的庇護,才能活到現在。

崽崽活潑甜美,一起玩的時候總叫人開心。

盧克也很喜歡幫麥汀汀抱小麽,被那樣一個小小的、不可思議的溫暖生命倚靠着,太過奇妙。

這些都是他停滞的時間裏,為數不多流動、鮮活的經歷,是喪屍灰白世界裏難得的彩色。

沈硯心捏了捏他哭花的小胖臉:“再這麽哭下去,‘他’會生氣的。”

盧克最怕烏弩,聽到這兒立刻把眼淚憋回去。

雖然還是沒忍住又抽抽搭搭。

男孩結結巴巴地問,他還會回來再看我、看我們嗎?

一般來說,大人都會用安慰的語氣糊弄,說一定會的。

然而沈硯心知曉,有時候狠心的坦白真相,能讓孩子們更好地接受別離。

他半跪在地上,把依舊止不住啜泣的男孩抱進懷裏:“……不會了。”

不僅是對孩子的回答,也是對自我的訣別。

少年尚有翅膀,快點飛吧。

不要回頭,不要停下。

帶着他沒能逃脫的那一份一起,再也不要回到牢籠裏。

*

—歡迎來到【棘棘果】直播間—

[當前觀衆:4988]

[請遵守發言規範,創造良好平臺環境]

【竟然敢背着弩哥逃跑,膽子可真大。】

【不過好刺激啊。】

【汀寶一定要平平安安啊!!千萬別被發現了!!】

【觀衆匿名送出:銀水草×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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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我心跳都加速了……】

【還真成逃生游戲直播了。嘶,我最初是為什麽看的來着?】

【反正不是漂亮寶貝養成。】

淩晨四點,連許多不眠不休的低級喪屍到這時間都會變得安靜,直播鏡頭中有三個人各自從睡覺的地方起身,分別順着不同的門走了出去。

策劃逃跑的幾人各有分工,比如沈硯心和尼基塔負責看着烏弩、以及在返程路上轉移他的注意力,而戚澄和老管家則留在廢棄工廠接應麥汀汀。

戚澄把麥汀汀送到小門外,和他囑托幾句,毫不猶豫地轉身離開。

【?這麽絕情嗎,我還以為會看到戚哥淚眼送別。】

【想什麽呢,我戚哥真漢子,怎麽可能哭啊。】

【嘶,猛男落淚

,有點香豔不知道為什麽。】

【觀衆珊瑚海送出:金珊瑚×10】

【觀衆澄澄今天對汀汀表白了嗎送出:銅海藻×10】

【其實走這麽快是怕自己多留一會兒就舍不得了吧。】

【我靠,喪屍都這麽深情嗎,還是說人類?】

【哭死,我CP就這麽BE了!!】

為了制造不在場證明,以及異能的不同,計畫中負責把麥汀汀帶出烏弩勢力範圍的喪屍都不是他平日裏接觸最多的那幾個。

高高的眉骨上有顆閃亮眉釘的雄性喪屍看起來很年輕,最多二十出頭,比麥汀汀大不了多少。

末日之初,他被沈硯心從變異的野獸口中救出來,對沈硯心死心塌地,誓死追随。

後來進化出速度和力量方向的異能,也同沈硯心一起被烏弩收入囊中。

他皮膚很黑,見到麥汀汀時,卻似乎奇異地出現了兩團紅暈,講話都結巴了:“你、你、你……”

小美人膚白貌美,跟他站在一塊兒膚色差距極大。

麥汀汀眨眨眼:“嗯?”

年輕人有點兒不敢看那雙水靈靈的小鹿眼,撓了撓頭發:“你、你怕疼嗎……”

【草啊,怎麽又是這個問題!】

【聽起來好澀。】

【啊啊啊你想對我老婆做什麽!】

【這小子怎麽昵稱這麽怪啊,好拗口。】

【皮膚這麽黑,要不就叫小黑吧。】

【這麽簡單粗暴嗎?】

【觀衆匿名送出:鐵卵石×7】

【觀衆平平無奇的有錢人送出:琥珀鹽×1】

【還別說,小黑長得挺帥的。】

【害羞的小帥哥,我投他一票。】

【麥麥身邊的帥哥也太多了,而且各種類型都有,好幸福啊。】

【小寶長大肯定也是驚豔的大美人!】

【黑皮膚真的很性※感诶,你看看我們這族都是冷白皮,無聊透頂。】

【我就想着以後找個深色的男朋友呢,不過喪屍就算了,以後去上象限尋覓尋覓人類。】

【啊,不是不能跟異族通婚嗎……】

【尤其是和人類,發現了會被處死吧。】

【帝國才成立多少年,家恨國仇都忘了嗎?】

【觀衆汀寶的兔耳朵送出:鑽石砂×1】

【觀衆小麽寶寶愛奶嘴送出:金珊瑚×3】

彈幕就“人魚族究竟能不能和第一第二帝國的人類結婚”這一話題吵得不可開交,蔣螢連突然進賬的鑽石砂都來不及查看,不得不以主持人的身份暫時性禁言。

公屏重申幾遍直播間和諧友好交流的發言規則後,蔣螢把注意力重新放回鏡頭上。

總算明白為什麽小黑要問麥汀汀怕不怕疼了,退到工廠偵查範圍之外後,他拽着少年在崎岖的林間一路狂奔,後者驚恐得魂兒都要沒了。

“我去……喪屍竟然還可以移動這麽快嗎?”錢芮悅目瞪口呆,“提醒我以後別說想生活在棄星上了。阿螢你看到這小夥子的肌肉了嗎?我感覺他一拳一個我不成問題。”

“可是這樣拖着汀汀會很疼吧?”

“是啊,太不知道憐香惜玉了,光對着小漂亮臉紅有什麽用啊?好歹也像戚澄那樣展示一下男友力嘛!”

她們的抱怨仿佛被畫面中的喪屍聽見了,小黑停下來,手足無措地望着小美人咬着下唇忍痛的脆弱模樣,白淨得藕一樣的胳膊被他勒出了一道道痕跡。

“對、對不起!”年輕人慌亂地道歉。

小美人搖搖頭,但顯然也沒法再這樣配合了。

不僅自己受不了,背包裏的崽崽也承受不住這樣激烈移動吧?

小黑急得直撓頭發。

【觀衆百變小麽送出:銀水草×2】

【觀衆匿名送出:鐵卵石×18】

【笨!抱起來啊!】

【小黑給媽媽沖,公主抱拿下汀寶!】

【沖沖沖!這一個個的成天圍繞我寶轉,結果到現在還沒誰抱過汀汀呢,真是不解風情。】

小黑竟然還真的“聽從”了彈幕的建議,誠懇地向麥汀汀發出邀請。

只不過不是不實用的公主抱,選擇了更加方便行動的背。

小美人很猶豫,垂着眼睛:“可是……”

小黑以為他是害羞,或者自己太逾越,扯了扯頭發,前言不搭後語地解釋:“我、我盡量不碰你,但……得快點。這樣,比較快。我我我跑得快……”

小美人愣了下,搖搖頭:“不是……”

小黑:“?”

小美人看向自己的左腿:“怕……紮到你。”

小黑似乎這才注意到少年腿上生長的荊棘。原來不是柔弱的小花朵,是個帶刺玫瑰呀。

他恍然大悟,對方的遲疑并非因為讨厭自己的接觸,反而是為他着想的關心。

年輕人興奮起來更結巴了:“沒、沒沒沒事!我,我不怕,不怕疼。你、你來吧,得抓……緊時間。”

【我的天我們汀寶,也太溫柔了吧嗚嗚嗚嗚!】

【小黑笑死我了,你害羞就害羞嘛話都不會說了哈哈哈哈!】

【別光笑別人啊,要是有這麽個小美人站在你面前,還這麽體貼,擱誰誰不結巴啊。】

【啧,自己有問題就去治,不要共沉淪好嗎?】

蔣螢看着看着,突然覺得胳膊上一陣疼痛。

低頭一看,錢芮悅不知何時已經全神貫注地抓住了自己,很緊張的樣子。

鏡頭中的喪屍們達成了一致,小黑蹲下來,麥汀汀小心地趴在他背上。

小黑托住他的腿,輕而易舉站起來,隔着螢幕都能感覺到小美人有多輕。

“你、你準備好了嗎?”

“嗯……”

“那那那、那我出發了!”

麥汀汀來不及再說下句,小黑一個箭步沖出去。

小美人吓得緊緊摟住他的脖子,鬥篷帽子上毛茸茸的兔耳朵随風飄揚。

剛開始麥汀汀完全不敢睜眼,五髒六腑好像都随着高速的奔行發生了位移,靈魂被風撕裂成好幾瓣。

漸漸的,習慣讓平衡感找了回來,他勉強睜開眼,看見了以前從未見識過的景色。

原始森林的盎然生機在此刻被塗抹成整塊深淺不一的綠,加速的氣流有了形狀和節拍。

獸類的腳步聲,鳥類的鳴叫,樹葉的沙沙顫唞,全部揉進呼嘯的風聲。

所有的山川湖海,所有的争鬥、厮殺、成王敗寇……通通被他們遠遠抛在身後。

……風……

少年近乎虔誠地感受着。

沈硯心一直祈求的夙願,他們不顧一切為自己争取來的機會,就是這樣的、名為自由的風嗎?

【我靠,小黑好快啊!再背一個人竟然沒有降速,是不是比剛才更快了?】

【嚴謹點,不是多一個,還有小寶呢。】

【他倆看起來好像私奔哦……】

【好,我決定站這對。】

【觀衆匿名送出:銅海藻×10】

【觀衆 1098233 送出:金珊瑚×4】

【媽惹,我竟然看哭了。】

【真好啊,竟然在殺戮游戲裏突然為兩個年輕人争取來的自由感到美好。】

【唉,可惜弩哥回來之後,留在那邊的都要倒大黴了。】

【這也算自由嗎?我總覺得弩哥如果想要把他抓回來,也不是很難吧。】

【就看心心和女神能不能多拖延一段時間,讓汀寶跑遠點兒吧。】

【小黑是不是也不能回去了?肯定會被烏弩咬死。】

【确實,而且戚澄他們也都會受到牽連吧……】

【那不正好,私奔啊,連孩子都是現成的,一家三口多好啊。】

【觀衆小黑給媽媽沖送出:銀水草×40】

【觀衆汀寶的榨汁機送出:琥珀鹽×2】

【別說煞風景的,先祝福他們吧。】

【那我舉個杯,敬年輕人新鮮誕生的愛情好了。】

【屁的愛情,媽媽不同意!】

【敬自由。】

*

對手比想像中更難纏,且不止一重異能。隐藏的那一重直到最後一刻才顯現,烏弩措手不及,被他小臂化作的刀刃砍掉了左臂。

當然,他還是勝了。

沒有真正死亡的人,就沒有畏懼。沒有畏懼,就是無敵的。

喪屍的細胞不再增長,因此即便整截胳膊絞斷,也只是滲出一點粘稠的黑血。

肢體再生需要時間,在那之前,他需要休養生息,會有一段很長的靜默期,拒絕任何找上門的決鬥,也盡量不進行激烈的運動……泛指所有。

因此,他原本是打算放過沈硯心的。

由於受了傷,返程花了來時兩倍的時間。第二個晚上,一行人在河邊停下歇息。

尼基塔帶上另外幾個人走向叢林深處狩獵,即便是喪屍,想要恢複身體最好的辦法也是進食。

這幾人各有神通,應當能弄來一頓很不錯的晚餐。

他們臨走前,沈硯心拍了拍盧克,男孩猶豫了一下,還是喊住尼基塔:“姐……姐姐!”

女人停下腳步。

沈硯心坐在地上,擡起頭:“帶他一塊兒去吧,悶壞了。”

尼基塔表情複雜地看了他一眼,點點頭:“好。來,小家夥,跟姐姐一起。”

男孩看看哥哥,然後颠兒颠兒地跑過去。

很快,幾大一小的身影漸漸消失在樹林中。

河流附近地形開闊,沒有枝杈遮擋,恒星的的光缱绻地灑下來。

烏弩躺在草地上,胳膊枕在腦後,哪怕獨臂也沒有影響暴君的氣場。

他并未睜開眼:“怎麽舍得離開你?”

盧克向來是最黏沈硯心的,像條小尾巴。有些場合得讓老管家或者其他人帶走他才行。

沈硯心坐在河堤上,雙腳浸沒進冰涼的河水。

他低頭看着自己的倒影,星光也一同碎在漣漪裏。

“小孩子覺得無聊,找點事打發時間。”

算算時間,麥汀汀應該已經走了一天了。

現在到哪裏了呢?

希望與他們的路途沒有交點,走得越遠越好。

他雙手撐在身後,緩緩擡起頭,從水裏的星星,看向夜幕中真正的星體。

它是哪一顆星,高懸在天際,千萬年來沉默地、亘古不變地發着光,無人問津。

這是一種自由嗎?

還是永遠無法逃脫既定軌道的桎梏呢。

烏弩并不在乎沈硯心會趁此機會逃跑,反正總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他閉着眼小憩,直到衣料沙沙,腰間一沉。

男人睜開眼,看見青年散落的額發。

實際上沈硯心的年齡比他還要大一點點,但大少爺養尊處優,看起來還像初入社會的青年人。

他略帶興致地用還剩下的手臂輕輕撫摸過沈硯心的喉結,然後是下颌,耳垂。

一點一點描摹這張漂亮得無以複加的臉蛋,烏弩想,自己最初就是這樣被吸引。

烏弩幫他把黑發別在耳後,收回手,松松地搭在他的腰間,好整以暇地問:“做什麽?”

“……”沈硯心沒想到他竟然能問出這種問題。

烏弩知道他臉皮薄,不可能說什麽好聽的話,也沒逼迫。

他一眨不眨盯着他,試圖從這張冰冷的、美麗的臉上看出一絲不尋常的裂紋:“今天這麽主動,不像

你啊。”

烏弩反客為主,翻身将沈硯心摁在地上,鐵鉗一樣的手指扣住他的下巴:“你是不是有什麽瞞着我?”

沈硯心還是沒說話。

他閉上眼,無比平靜地接受即将到來的一切。

“我會知道的。”烏弩在他耳畔低語,“到時候,可就不是今天這樣……就能收場了。”

沈硯心躺在地上,千瘡百孔之際,空茫地睜開眼。

星星……

他想起少年的藍眼睛,亮瑩瑩的,也有一點像星星。

他們尚同一顆星球上,沐浴在同一片碧波粼粼的星空下。

也許會有某一個時刻,就在這一刻,共同擡起頭遙望,仍能窺見一線微薄透亮的天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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