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啓示錄

第31章 啓示錄

在撿到麥小麽之前, 準确來說,在被抓到人魚族那艘檢查用的飛船之前,麥汀汀十年如一日生活在公園門口,和高大棘棘樹、以及旁邊那棵樹的樹屋相依存。

棘棘果是變異後産生的新植物, 它的香味很奇特, 有點兒像人類熟悉的石榴, 又不完全一樣。

總之,這種果果的香味喜歡的生物, 比如麥汀汀,會特別喜歡;讨厭的, 比如大部分其他喪屍,會特別讨厭。

不過麥汀汀也不是唯一一個喜歡它的存在, 過去的某次,有頭比大象還要龐大的生物在路過公園門口時, 被果香誘惑得停住了腳步。

它停下來, 用長長的鼻子卷走一個, 嚼得嘎嘣脆, 神情陶醉。

大家夥的體型很大, 比小喪屍見過的所有動物都更加巨大, 每走一步,附近的地面都在轟隆隆。

那時候的小喪屍本來樹屋裏睡覺, 聽見外面地震似的動靜, 第一反應是害怕。

然後, 他從樹屋的窗戶看見了那個大家夥。

小喪屍頗為驚訝, 這還是他頭一回見到有別的生物也喜愛棘棘果。

要知道, 大部分動物在路過公園門口時,首先被棘棘樹上璀璨的紅色吸引, 可等靠近後又滿臉厭惡地跑走。小喪屍一度懷疑是不是自己的嗅覺、味覺出了問題。

大家夥鼻子很長,可以夠到高處的新鮮果果,不像小喪屍只能等着熟透了的果子掉下來,摔到泥土裏都沒那麽好吃了。

小喪屍充滿渴望地望着,心想,要是自己也能嘗到新鮮的棘棘果,該多好呀。

或許是他那滿身的果香叫大家夥察覺到不同,它竟然停下了進食,一步步向樹屋走來。

小喪屍重新變得緊張——以這個家夥的噸位,恐怕鼻子一卷,能将自己的樹屋連根拔起。

他現在該逃跑……可是跑出去,不正好送入獸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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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小喪屍糾結得不知道怎麽辦才好時,大家夥停在了樹屋前,用鼻子敲了敲窗戶。

它的動作很輕柔,或者說很有禮貌,并沒有對窗戶造成什麽傷害。

就是裏面的小喪屍還是吓了一跳。

那時候的小喪屍已經有了分辨生物情緒的能力,只不過還沒有具象化到情緒色彩,他只是能非常鮮明、且準确地感知到來自他人的是善意還是惡意。

大家夥……沒有惡意。

小喪屍想,他是……想跟我玩兒嘛?

自感染以後,他在這裏生活了好多年了。

沒有家人,沒有同伴,連可以争吵的敵人都沒有。每天自己醒來,自己撿果果,自己睡覺,很孤獨。

如果,他想,如果有一個同樣喜歡棘棘果的生命願意跟自己做朋友,他也很開心呀。

喜愛棘棘果的,一定都不是壞人。

他大着膽子打開窗戶,就看見大家夥的鼻子像一條可怕的機械臂伸了進來——

它沒有傷害他,反而把什麽放在了桌上。

長鼻子退了出去,雖然不小心撞到了窗框。

縮在床角的小喪屍一看,眼睛亮了亮:是棘棘果!§

不是蹲在泥土裏快要腐爛的那種,是高高的枝頭結的最飽滿、最嬌豔欲滴的新鮮果果!

這一顆果果格外大,也很圓潤,小喪屍雙手捧着,小心而珍惜地咬了一小口。

哇……

這個味道,也太棒了吧!

沒有未成熟的酸澀,沒有過熟的發酵,恰到好處的清甜,每次咀嚼都是唇齒留香。

小喪屍沒吃完,把剩下的果果放在桌上,然後開心地打開門跑出去。

大家夥就在樹屋門口等他,眼睛很大,看起來在笑。

小喪屍鼓起勇氣,張開雙臂擁抱它的鼻子。

大家夥的大耳朵一扇一扇的,也很愉悅。

接下來的幾周,大家夥都沒有離開,留在公園門口的棘棘樹下。

小喪屍每天醒來,都能看見家門口堆滿了大家夥剛摘下來的棘棘果,作為回報,他則幫助大家夥清理後背夠不着的癢癢的地方。

到後來有幾天,他也不回樹屋睡覺了,依偎在大家夥的鼻子旁,格外有安全感。

一人一獸相處得十分和諧。

不過,大家夥并沒有在這裏停留太久,它的目标可是環游世界。

小喪屍将它最後送的滿滿一屋子新鮮棘棘果保存好,同它依依不舍告別。

後來,也沒再見過它。

它去到哪裏了?有沒有實現踏足整個星球的願望?它現在還好嗎?

麥汀汀都不知道。他能做的只是在心中,默默惦念和祈禱,這位在他成為喪屍後的第一個朋友,也可以過得很好。

正是由於這段經歷,麥汀汀對於能造成“地震”般效果的大型生物,不僅不怕,還頗有好感——當然,蛇鳐除外。

這也是為什麽聽見花兒說“它”蘇醒了之後,吓得瑟瑟發抖的昆特,百思不得其解為什麽一向嬌弱的小美人竟然無半點怯意,還一副期待的神情。

他不會知道,麥汀汀不管去到哪裏,都盼望着重逢。

昆特舌頭直打結:“它、它、它是誰?醒醒醒了我們、怎、怎麽辦啊?”

他的任務可是護送小美人到達可以居住的平原,可不想在這裏就被吃掉啊啊啊!

本以為這裏的原住民灰雪蓮會有什麽對付巨獸、或者熟練的跑路技巧,沒想到小姑娘根本沒有後備計畫,顫得掉了好幾瓣花:“我不知道啊!‘它’就是山神,是鎮山之主,冬眠醒了可是要大吃特吃的——哎沒時間廢話了,你們還愣着幹什麽,快、快跑吧!!”

她說完,閉合花苞保護好裏面的嬰兒,拔根就跑。

高速移動之靈活叫人羨慕。

昆特目瞪口呆,反應過來也趕緊跟上去。他雖然有速度異能,但這裏畢竟不是熟悉的森林,高山地形陡峭,還到處都是積雪,就算有了灰雪蓮的花瓣可以抵擋低氧帶來的痛苦,可還是有很多無法客服的條件,他的速度異能發揮很有限。

昆特跑出去幾十米,忽然覺得不對勁。

好像少了什麽。

一回頭,小美人不僅一步都沒跑,還癡癡地遙望着“雪崩”聲源處。

那個虔誠的神情,與其說是準備好了向山神獻祭,更像是等待失約已久的情人。

這到底是在幹什麽啊!

昆特早就發覺,小美人的思考回路和自己、和大部分喪屍都不太一樣,很跳脫,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就像一個泡泡包裹着他,如果沒有外力戳破泡泡,小美人可以一直自己待在裏面,誰也不搭理

,獨自一人反而更自在快樂。

問題是,平時與世隔絕就罷了,這種生死攸關的時刻總不能傻站着白白送死吧?

盡管昆特并不知曉為何沈先生一定堅持要把少年送出去,但他答應了先生的事兒,就一定會做到,他絕不會讓先生失望。

年輕人無奈地折返回去,在一大塊夾着泥屑和草根的雪團掉下來撞到麥汀汀之前,猛地飛撲過去,将他撞到一旁。

小美人被突如其來的沖力吓得一懵,躺在地上茫然無措地望着他,眸光中有什麽抖動了一下。

昆特本來對他停在原地不動的舉措有一點生氣,就一點點,可見他這副模樣又心軟了;算了,反正自己也不可能對小美人說什麽重話,還是該怎麽哄就怎麽哄吧。

麥汀汀餘光瞥見那團在岩石上撞得粉碎的雪,有一些濺到他們身上;直到此刻他才忽然反應過來,若是剛才沒有昆特的奮力一批,現在被雪團挾持着撞上去的,很有可能是自己。

他越想越後怕,張了張嘴幾欲開口,都沒能做到,眼淚在眼眶打轉。

青年撐在他身上,形成絕境之中暫時的小小壁壘,深色的眼眸看進他眼底:“別發呆了,跟我走,好嗎?”

這次說話倒是足夠順暢,一點兒沒打頓。

小美人看着他那顆比先前任何一個時刻都更加閃耀的眉釘,用力點點頭。

昆特率先站起來,向他伸出手,輕松地把他也拽起來。

山頂上大大小小的雪球還在源源不斷滾落,情況危急,刻不容緩。

以麥汀汀的速度是肯定沒法跑在雪、或者蘇醒的大怪獸之前的,昆特重新蹲下,背對着麥汀汀,示意他上來。

麥汀汀知道自己不能再拖後腿了,這回沒有猶豫,赤着腳踩上青年的寬厚的手掌。

昆特起身,握住他的腿彎,深吸一口氣,尋找灰雪蓮的身影。

然而因“雪崩”造成的大量雪霧茫茫一片,遮蔽住了視野,什麽也看不清。

昆特背着麥汀汀轉了好幾圈,還是哪哪兒都一樣,到最後甚至找不到剛才來的方向。

摟着他脖子的少年閉上眼,片刻後睜開,輕柔而堅定:“右邊。”

昆特一愣:“你怎麽知道?”

麥汀汀道:“我能……感覺到崽崽。”

或許是極光珍珠發出的能量過於鮮明,足以在大量陌生環境中被探測;又或許是小人魚的尾鳍跟他的花蕊相交時産生了某種奇妙的聯結,類似于心靈感應之類的連結——總之,忘記了從什麽時候開始,麥汀汀已經能夠摒棄視力、嗅覺或是任意一種感官,直接而準确地定位麥小麽的位置所在。

昆特相信他,其實也別無所選,按照他的導航朝着灰雪蓮和人魚幼崽的方向奔去。

一方面,他要在視野清晰範圍僅有數米的情況下盲選路程,另一方面,蘇醒的怪獸腳步已然近在咫尺,甚至能聽見它左右腿交替着奔跑的震動,前有狼後有虎不說,還背着個金貴的寶貝,對年輕的昆特而言無異於前所未有艱辛的挑戰。

……咦?

他剛才,是不是提到了左右腿?

為什麽……野獸不應該都是前後爪嗎?

昆特一個剎車停了下來,靜靜地聽了一會兒。

沒錯,的确是左右腿,或者也可能是一前一後,總之每次落地的只有一條腿而已,絕對不是像動物那樣依靠四肢。

難道這個怪物是雙腿直立行走的?

難道……山神也是人類或者喪屍的一種嗎?

昆特将疑慮告訴了麥汀汀,後者也開出小藍花感受了一下,這只蘇醒的大家夥情緒顏色是歡快的綠,而非憤怒的紅。

要形容的話,比起被不速之客攪擾了安眠而憤怒,更像是久違地發現了客人蹤跡格外興奮。

昆特:“……那我們還要不要跑?”

他對自己速度的信心實在還不夠多,沒覺得可以超過“山神”。

麥汀汀:“……要不,等?”

他只能“看見”麥小麽在哪裏,其他被雪霧遮蔽的路線是沒法參破的,剛才已經經過好幾個冰裂,若不是昆特足夠敏銳、察覺即時,他倆早就凍成冰棍兒了。

被“山神”抓住的死亡概率不是百分之百,全然陌生的地形說不定威脅更大。

既然他的“任務”都這麽說了,大不了就一起死嘛。

能跟美人一起殉情,也不失為一種浪漫結尾了。

昆特這麽悲壯地想着,把少年放下來。

風勢越來越大,單薄的小美人看起來随時會被吹跑,昆特不得不攬住他的肩頭,用自己的身體徒勞地為他多擋一些。

兩人在風雪中相依為命,莫名就又經歷了一次生死災厄。

那交錯的腳步聲愈來愈近,愈來愈近。

喪屍男孩兒們屏住呼吸。

眼前的雪霧像一層簾布被誰拉開,然後,他們看見了。

像人類一樣雙腳直立行走,身體各個結構也很像人類,連那雙眼睛也像人類的放大版,看起來不是完全不聰明的樣子,甚至閃爍着思考的光輝。

只不過,它身高近四米,全身覆蓋着厚且粗糙的皮毛,純白的,連臉上都是,又有點兒像極地生活的熊類。

雪……雪怪?

*

雪怪一手一個,像拎小雞一樣拎起兩個坐以待斃的真正人類。

啊不,也不是真正的,畢竟都是活死人了,跟它自己差不多,是虛假的人類。

它的動作實在和溫柔不沾邊,為了方便是拎着他們的腳走的。

大風大雪中晃蕩晃蕩,沒一會兒兩人就暈過去了。

等到再次醒來,沒有風,也沒有雪。

安靜得過分了,且光線黯淡。

昆特先是動了動,發現自己被捆住了。

低頭一看,是某種藤蔓,非常有韌性,哪怕是力量也随着速度有進化的他也掙脫不開。

他放棄了,觀察着周圍。

頭頂是黑的,而且有紋路,像石頭。

山……洞?

附近有什麽暖洋洋的,他費力地扭過頭,看見火光。

是一堆柴火,熊熊燃燒,這就是他能捕捉到的唯一光源。

柴火旁有個巨大的黑影,應當就是把他抓來的雪怪了。

雪怪坐在那裏的樣子也很像人,就是要大個好幾倍。

它手裏拿着一根很粗的樹枝,也可能是比較細的樹幹,在火苗上一邊轉一邊烤。但上面什麽也沒有,可能只是在預熱。

預……熱?

昆特懵了一下,接着在雪怪旁邊看見了熟悉的身影。

小美人還沒醒,粉色的鬥篷已經被剝開了,赤※身※裸※骵地蜷縮在上面,很怕冷的樣子,下意識想要多接近一點熱源,比如火,也比如厚厚皮毛的雪怪。

我敲!

昆特清醒過來,這玩意兒是準備把小美人烤了吧!

細皮嫩肉還香噴噴,一看就比自己味道好,所以自己就被捆起來作為下一餐的儲備糧。

他們還是太天真了,以為兩腳行走的就是同類,其實也可能是更兇殘的敵人。

跟高階進化喪屍們待太久,昆特幾乎都要忘了,即便是真正的同類,即便沒有人魚族的奴役、強迫,低級喪屍們也是會因為餓肚子互相吞食的。

怎麽辦,怎麽才能解救小美人然後逃出去——聽起來像個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他甚至想不到怎麽逃脫藤蔓束縛的第一步!

雪怪忽然站了起來。

山洞的頂也就五米高,雪怪一起身,幾乎挨着最上面,影子通過火光的映射一下子籠罩在昆特身上,青年前所未有地感受到了它的巨大,趕緊閉上眼裝睡。

有誰進來了。

難道雪怪不是獨居,還有別的同居人?

那一怪吃一人,豈不是安排得明明白白?他還跑個屁啊!

但這次進來的生物應當要嬌小許多許多,昆特根本沒有感覺到第二個影子投過來。

“哎呀,你怎麽還沒吃吶?”▲

……!!!

昆特震驚了,這個聲音,這個聲音——分明是雪蓮花小女孩啊!!

他那很久不用的生鏽大腦迫于主人的施壓快速運轉起來。

聽到點兒動靜就說不是雪崩,也不是地震,那麽精準地認出了“山神”蘇醒;不等他們任何人,自己跑得飛快,也沒有要回頭救他們的意思。

原來,雪蓮和雪怪根本就是一夥兒的!

昆特出離憤怒了,但他現在無計可施,只能靜靜聽下去。

雪怪:“叽裏咕嚕。”

它聲如其獸,龐大且笨重。

灰雪蓮:“哎,你挑的這個确實不錯,我也覺得小白比小黑看起來好吃多啦。”

昆特:“??”

小白是誰,小黑又是誰?不會在說小美人和自己吧?

雪怪:“叽裏咕嚕,叽裏咕嚕,叽裏叽裏咕嚕。”

“你說這個啊。”

以昆特的視角看不見小女孩做了什麽,不過好像聽到花苞打開的聲音,大概是從裏面取出什麽——啊,他想起來了,那條透明的小魚兒還在裏面呢!

小女孩說:“是小白的玩具哦,是不是很好玩兒?”

“小玩具”本魚也醒了,裝在奇怪的花裏穿過風雪帶到新地盤,見到那——麽大一只大怪獸也不害怕,反而奶聲奶氣沖着對方“麽~?”,漂亮的金綠色眼瞳因純粹的好奇和甜美的友好閃閃亮,像是認識了新朋友一樣開心。

小孩子真是好啊,天真無邪,什麽憂愁都沒有。

雪怪仍在叽裏咕嚕,似乎對小玩具也有興趣。

不過昆特并不知道他們在做什麽。

雪怪:“叽裏咕嚕?”

好像在問雪蓮什麽。

昆特聽它說所有的話都是一模一樣的強調,沒有任何改變,也不知道雪蓮是怎麽聽懂的。

小女孩沉默了很久:“因為,他有點兒像我弟弟。”

尾音帶上了點兒哭過的鼻音。

雪怪:“叽裏咕嚕,叽裏咕嚕咕嚕?”

雪蓮:“就是他長了尾巴,像條魚,也不知道是個什麽東西,很奇怪——哎哎哎,對不起,我不說你怪啦,你最可愛,最可愛好不啦?”

崽崽:“麽!”

接下來,在一方只會叽裏咕嚕,另一方哭唧唧的對話中,昆特艱難地理清了來龍去脈。

雪怪不記得自己在末日前是什麽了,可能以前就是個雪怪;但雪蓮在被感染前,的确是十幾歲的人類小姑娘。

她曾經有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慈愛的父親,溫婉的母親,還有個跟麥小麽差不多年紀的可愛弟弟。

後來,北極星最大的一場災禍降臨了,父母死于最強的那波病毒沖擊,剩下小孩子帶小小孩子于絕境中艱難求生,直至堅持不住,雙雙倒在了雪地裏。

她被雪怪救起的時候已經是垂死的狀态了,後者喂昏迷的她一種只有高山區才會生長的奇特植物灰雪蓮,在那之後,她竟然被花兒異種了,以半人半花的詭異形态活了下來。

遺憾的是,弟弟太小,沒能渡過寒冬,雪怪發現他時,小小的身體已經凍得僵硬。

雪蓮和救命恩怪生活在了一起,并且達成協定:她負責在外面誘騙路過的生物,取得他們的信任,用跟講給喪屍們一樣的話術,說要帶他們安全翻過

雪山,結果卻是帶到雪怪的洞穴。

雪怪親自出馬獵食,很容易把獵物吓暈、甚至吓死過去,要麽就是冰天雪地中撿到的早就不好吃了;現在有了送上門來的食物,還各個都是鮮活的,它坐享其成,好不快活。

相應的,它給小姑娘提供庇護,不讓其他食草食肉動物把她吃掉。

一花一怪互利互惠,生活得十分和諧。

昆特聽完,仍舊出離憤怒——好家夥,你們倒是生活得挺快活,有沒有考慮過誤入歧途的獵物們的感受啊!

青年氣死了。

回想突然出現的花女孩,想想那些她的調侃,以及最後莫名其妙好心給他們吃花瓣、還帶路,怎麽想都是有預謀的,萍水相逢哪兒來那麽多好心人——啊不,好心花——可他傻了吧唧就相信了,還害了小美人。

如果能重來,他絕對要多幾個心眼兒!

他動了動手腕,試圖從藤蔓與藤蔓之間找出足以鑽出的空隙,可惜失敗了。

這些藤蔓像是仍舊活着,他愈是掙紮,它們竟然纏得越緊!

就在這時,麥汀汀醒了。

雪蓮和雪怪的談話,昆特的扭來扭去,在同一時間停了下來。

唯有人魚幼崽看到好久不見的媽媽(其實也沒分開多久,但見不着媽媽的每一秒鐘對崽崽來說都很漫長呀),開心極了,探過身就要抱:“麽麽~~!”

小美人的藍眼睛霧蒙蒙的,剛醒過來還很茫然,沒有理清發生了什麽事兒。

他的鬥篷不知什麽時候被脫了下來,敞開攤在地上。

旁邊有火,就像塵暴剛剛來臨時他發現小盧克的那個地下室,他們一同取暖過的火堆。

旁邊呢,有一個很大——很大的怪獸。

……诶?

麥汀汀想起來了,花女孩說“山神”從冬眠中醒過來,然後他和昆特跑散了,被這個大怪獸抓走。

抓到了……看起來是對方栖息的山洞裏。

花女孩見自己認定的“弟弟”還是更親近她給雪怪抓來的獵物,不大高興。

獵物就要有獵物的自覺,乖乖待着被吃掉才對。

她後退一步,把快要碰到少年的小人魚抱遠了些。

崽崽懵懵懂懂地意識到,自己的這朵“坐騎”,似乎在阻止他跟媽媽抱抱。

這怎麽能行呢?

崽崽一定要在媽媽身邊才可以!

小幼崽眼睛眨了眨,浮出晶瑩的淚花,小嘴一撇,哇地哭了起來。

麥汀汀還在梳理現狀,猛地聽見崽崽的哭聲,吓了一跳,趕忙站起來。雙腿使不上勁兒晃晃悠悠的,還是努力朝崽崽的方向走去:“給我……我來。”

他至今沒能接收到花與怪獸的鮮明惡意,最在乎的還是哄小家夥。

然而看在雪怪眼裏就是截然不同的景象了:都已經剝乾淨準備上杆烤的獵物,竟然想逃跑?可不得了!

麥汀汀剛往灰雪蓮那邊邁了兩步,肩上一沉。

不止是沉,簡直是要把他壓進地裏的重量!

雪怪那覆着厚厚皮毛的大章摁住獵物,近似人類的眼中騰起不滿的怒火:“叽裏咕嚕!”

麥汀汀小腿上的小花朵先于主人的意識綻開,「藍」蓄勢待發,随時要為主人沖鋒陷陣,跟敵方的「紅」大戰一場。

但在它們發揮效力之前,被強行扭轉過來的麥汀汀卻在驚懼之前,驀地出現了另一層情緒——驚訝。

少年不顧尖爪刺破細嫩皮膚的騰,揉了揉眼:“薩米爾……?”

緊張的昆特和看好戲的灰雪蓮:“薩米爾是誰??”

小美人沒有後退,反倒雙臂抱住大怪獸的爪爪,執拗地問:“薩米爾,你是薩米爾嗎?”

灰雪蓮本以為接下來會看見不識好歹的獵物被雪怪拍得皮開肉綻的殘忍一幕,都準備捂住一同停止哭泣的小幼崽的眼睛了。

奇怪的是,雪怪對這個名字有反應。

不僅有反應,還像被施了定身術似的停在原地不動了。

雪怪翻過大掌,撲嚕撲嚕嬌小的喪屍少年,将他放進掌心,“端”了起來。

它把麥汀汀拿到面前,仔仔細細嗅了嗅。

又嗅了嗅。

雪怪那雙眼睛出現了迷惑:“叽裏咕嚕?”

它滿是不可思議,再次從上到下從左到右,好好地聞了一遍少年。

它的臉上也有毛毛,這麽一通蹭,弄得麥汀汀癢癢的,咯咯直笑。

少年向來淡漠的情緒難得有了起伏,他摸了摸雪怪的鼻梁,後者發出舒服的呼嚕聲,眼神中有什麽在閃爍,用額頭小心翼翼地蹭了蹭他:“叽裏,叽裏咕嚕。”

從未見過面的一人一獸,竟然像闊別已久的老朋友一樣親昵了起來。

昆特和灰雪蓮怎麽也想不通為何會這樣——不是,先說說看薩米爾究竟是誰啊!?

*

麥汀汀對生前的事記憶所剩無幾,除了某些會闖進夢境的碎片。

其中,有一段和眼前的雪怪有關。

這頭雪怪是雄性,而出現在他夢裏的那一頭,則是雌性,名叫薩米爾。

它是它的母親,在誕下幼崽後不久便被人類抓走,當做用來趨炎附勢的禮物,獻給遠在貝塔象限的貴族家。

麥汀汀出生之前,薩米爾就已經養在他家的莊園裏了。

起初薩米爾非常憤怒,每日每日反抗,哪怕傷痕累累也不停歇。

很久以後,它才屈從於自己的命運:離開自己祖祖輩輩生長的小小星球,來到千萬光年以外的另一個象限,早就再也、再也不可能回家了。

薩米爾從憤怒變得低落,愈發郁郁寡歡,直到有了抑郁症的跡象。

麥家的莊園遼闊,養了許多珍禽異獸。它并沒有被人類關在狹小的籠子裏。

事實上它有相當大、足以自由奔跑的草場,還有可以吃得飽飽的獵物、或者投喂的事物,但它每天只在一個很小的地方來回走動,出現了嚴重的刻板行為,甚至開始絕食。

即便在強盛富饒的人類帝國中,雪怪也是很稀有的,這也是為什麽有求于麥家的那些人會費如此大的功夫抓雪怪來。

麥家很擔心薩米爾,特意請了宇宙生物心理學領域的專家和醫生前來會診,他們開具了各種藥物和其他伴随療法,通通沒有效果。

眼看着薩米爾一天天消瘦,随時都會死去,事情迎來了轉機:麥家的小兒子,也就是麥汀汀出生了。

大人們第一次抱着新生的小小麥來到莊園的養獸場,遠遠看着在角落裏強迫性舔舐自己毛發的薩米爾,後者意外地擡起頭,看向嬰兒所在的方向。

大人們很是驚奇:要知道,無論他們用美食還是什麽誘惑,薩米爾根本一點兒反應也沒有。

今天,卻會主動接近——是因為出現了小嬰兒不同尋常的氣息嗎?

雪怪慢慢地,慢慢地來到抱着嬰兒的麥夫人面前。

警衛緊張地将手指擱在相位槍扳機上,随時準備撂倒這個可能對小少爺不善的野獸。

然而麥先生做了個手勢,讓他們退下。

警衛們面面相觑,摸不着頭腦,不知為何先生會用夫人和小少爺的性命做野性的賭注。

可他笑微微地望着妻兒,頗有信心。

薩米爾比人類要高大得多得多,就算彎下腰也極有壓迫感。

麥夫人沒有往後退半步,還主動讓開了點兒,好讓薩米爾能看清她懷中的小寶貝。

嬰兒感受到了撲面而來的、不同于母親的氣息,懵懂睜開眼。

麥汀汀的虹膜是藍色的。

缱绻的、煙霧一樣的藍。

正是那點藍,可以融化萬年堅冰,也能夠鎮靜滔天大火。

嬰兒看見了雪白的大怪獸,并沒有害怕,反而伸出小手咿呀着想要摸摸它。

薩米爾一動不動,任他柔嫩的小手掌拽住自己的毛發。

它那雙極像人類的眼眸,有了點點淚光。

當初它的家園,北極星上,人類對動物們的捕殺活動變得愈發頻繁,薩米爾早就警戒,将自己的幼崽藏在不會被發現的地方,小雪怪這才幸免於難。

因此,無論是麥家的其他人,還是當年上供的那些人,并不知道薩米爾還有個孩子。

彼時麥夫人正值孕期,即将要成為母親的人都有偉大的感應力。她總覺得薩米爾的躁怒還有更深層次的原因,便讓獸醫進行了檢查。

結果吻合了她的猜想,薩米爾的确曾經誕下過幼崽,或許正是因為放心不下,才那樣想回到孩子身邊。

麥夫人把這件事告訴了麥先生,兩人考慮過把薩米爾送回伽瑪象限,或是尋找它的孩子,但都因為種種現實原因沒能實現。

她和薩米爾同為母親,母親對幼崽的疼愛不分種族,是共通的,這就是為什麽她敢於讓曾經狂躁的薩米爾接近小汀汀。

她怎麽也沒想到,薩米爾的抑郁最後竟然是她的孩子治好的。

也正是那一次,麥汀汀展現出了驚人的天賦——他甚至什麽都不需要做,只要當一個愛笑的小寶寶,就可以安撫其他生命暴怒的情緒。

後來,麥夫人每天都帶小汀汀去看薩米爾,後者開始願意吃飯、活動,和小飼養員交流,身體漸漸恢複。

麥汀汀是家裏的掌上明珠,在寵愛下一天天長大,會走路了,會說話了,可以跟它玩鬧。

薩米爾是家裏所有飼養的動物中,他最愛的一個。

最後一次,他跟家人準備出遠門進行跨象限星際旅游前,他還在草場上和薩米爾依依不舍告別,說是等回來了一定給它帶許多好吃的。

那天天氣很好,陽光落在薩米爾身上,純白的毛發熠熠生輝。

……

這些都是感染後身心重組的喪屍少年并不記得的事情。

他只知道,他在眼前這頭雪怪身上聞到了相當熟悉的氣味——後者也是同樣。

雪怪會給親近者留下某種特殊的标記,薩米爾分別給予了自己的兒子和小主人。

誰也沒想到,十幾年後,他們正是憑藉這個認出了彼此。

麥汀汀早就忘記了過去,仍舊認出了曾經擁有過的溫柔愛意。

愛能夠——也唯有愛能打破一切時間、距離和記憶的鴻溝。

少年抱着雪怪厚厚的、熟悉的皮毛,閉着眼,總有種想要流淚的沖動。

他好想好想知道自己是誰,來自哪顆星,多麽想要找回丢失的記憶。

但沒關系,就算慢一點也沒關系。

起碼在今日,在此刻,他觸摸到了一點過去。

*

—歡迎來到【棘棘果】直播間—

[當前觀衆:5998]

[請遵守發言規範,創造良好平臺環境]

【我真是艹了,這也行?】

【這小子是不是拿了什麽主角劇本啊,金手指離譜!】

【嚴謹點,這叫團寵劇本。】

【懷疑有潛規則,平臺出來解釋一下好吧?】

【觀衆匿名送出:鐵卵石×14】

【觀衆愛我汀寶 送出:金珊瑚×2】

【怎麽了,我們汀寶就是這麽有魅力,你們是第一天知道嗎?】

【嘻嘻我的萬人迷老婆,不服滾出直播間。】

【不過感覺小麥跟那頭雪怪好像有點兒淵源啊。】

【聽不太出來,都嗚咽

了。而且那朵花講話本來就沒有字幕翻譯。】

【誰能想到場上發言最清晰的是小黑呢?】

【全靠小黑轉播了,生活的重擔啊。】

【一家三口忽然升級成一家五口了,笑死。】

【好熱鬧,我喜歡大團圓類型!】

【本來以為小麥會用那個開花的能力馴服大怪獸,但他倆好像以前就認識似的。這反轉,絕了,編劇也想不出來吧。】

【說起來他那個鎮靜的力量真的很強啊,隔着螢幕我都感覺到。】

【我也是,這幾次發倩期只要看看他的直播和錄播都沒那麽生氣了。】

【觀衆高貴的VIP5 送出:鑽石砂×1】

【觀衆 FML 送出:銀水草×10】

【要是能見上一面該多好啊。】

【哎你們看過之前平臺徵集的活動想法嗎,有一個線下見面的,感興趣可以投投票。[連結]】

【我靠,還有這種好事!我立刻沖去!】

“我還是想不通。”錢芮悅說,“雪怪怎麽就放過小漂亮了呢?”

蔣螢嘆息:“看來得學習學習北極星的語言了,不然聲音一小,自動字幕癱瘓,實在很影響進程啊。”

“我們學校倒是有開人類标準語的選修課,但是聽說北極星的方言挺難懂的,也沒有專門的課程。”

“也不知道以前都是怎麽管理CC-09的,先王還真是厲害啊。”

“咦,我看到論壇上有個帖子,好像有人會北極星的人類方言,看懂了他們是怎麽回事。”

錢芮悅把自己的PADD拿過來,與蔣螢一起看下去。

那個帖子講得也不是特別清楚,畢竟人類的語言繁多,北極星的方言早在病毒肆虐後就失傳了,發帖者也僅知道一小部分。

總之,就是雪怪的媽媽曾經被抓走了,似乎是抓到了麥汀汀家裏,他們互相認了出來,從獵食者與獵物變成了朋友關系。

回複中很多人并不相信,畢竟過於曲折離奇。

——至少十幾年前的事情了,怎麽還能認出來的?

——總不能是聞到味道的吧。

——樓主倒也不必為了博眼球這麽生編硬造,好歹講點邏輯好伐。

——你說雪怪被汀汀老婆的美貌打動了都更真實一點。

——笑死。

激烈的争執中,有一條回複很快被贊上了熱門。

——就沒人好奇,如果真像樓主說的這樣,究竟是誰這麽殘忍抓走了雪怪媽媽?

這條評論底下,也有一條回複得到了很多人的贊同。

——哈,人類做這種事不是很正常嗎?茫茫宇宙還有哪個種族比人類更殘忍?

人魚們紛紛對昔日的加害者進行口誅筆伐:

——雖然說人類也有不同勢力,但我今天就要開地圖炮,全都是壞胚!

——呃,第一、第二帝國還好吧。他們還是主張和平的,不然也不會建立星際聯盟了。

——幹那些龌龊事的不都是第三帝國嗎?

——那又怎樣,還不都是人類?

——第三帝國對我們赫特星域做的壞事真是說三天三夜都講不完。

——可是北極星上不也都是人類嗎?我是說以前。

——自相殘殺也是人類劣根性的一種。

——他們對自己的同胞都那麽兇殘,若是沒有王推翻他們,還不知道咱們會被折磨成什麽樣呢。

——感謝王,将我族從深淵中解救出來!

——陛下萬歲!

——偉大的希歐多爾陛下萬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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