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幼年線2
幼年線2
跟父母說了聲要出門，兩人便撐着傘走了出去。
雨淋濕了黃昏的顏色，行走在街上，如同身處深海，兩邊都有水母懷抱光團，濕漉漉地燃燒着。
“雨沒停。”
傘面聲音規律，啪嗒啪嗒的，艾爾海森不喜歡潮濕的感覺。
卡維說“是啊”。行走的腳步直到某個路燈下面，才停了下來。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又斜又長，模糊不清，折入千萬個傾倒的城市。
卡維朝艾爾海森招招手，示意後者加快腳步，快些來到他的身邊。
“什麽？”艾爾海森不理解他的行為。
卡維拽他的衣擺，“你蹲下來。”
在艾爾海森看來，眼前畫面無非一小圈小水窪，水窪呈不規則圖形，面積約35cm，深度約3cm。水面幹淨，倒映着刺目的橘紅色燈團，被接連不斷的雨點打得碎碎熠熠。不管怎麽看，還是覺得刺激視網膜，令他有些不适。
“聽說雨是神明的煙花。”卡維微微擡起半身，用空着的右手去摸自己的口袋。
艾爾海森将這句話理解為——這是卡維要送的禮物，即帶他鑒賞神明的天然作品。
“看！”卡維手中抓了些星星紙，如同施展魔法一般，輕輕灑在跳珠的水面。
雨水載着白色星子緩慢流動，在靛藍色彩的漣漪之中，明亮的光圈沿着虛無線條自由晃蕩，被星切割成了不斷翻湧的碎芒。它們在坍塌的恒星中産生，融入潮濕的雨裏，墜落成了星星的碎片。
“艾爾海森，你看這個像不像一段流動的銀河？”卡維擡起頭，眼睛像是有跳躍着星光。
實際上，艾爾海森看不出這樣的水面，與最初的水面有什麽區別，無非是多了一層需要清掃的紙屑。他當時的注意力，更多是落在了卡維的眼睛。好像比起水中的銀河，眼睛對自己的吸引力更深，毫無緣由。
“看我幹嘛？我的眼睛沒有禮物。”卡維在他面前揮手。
“…別晃。”艾爾海森皺起眉頭，繼而抓住他的手指，稍微偏過臉，似乎被晃得有些眼睛不适。
卡維“噢”了一聲，挪動身體，湊過去問他，“那你看到銀河沒有？”
離得好近。
都能看到纖長的鴉青色眼睫。
一個男孩子，為什麽睫毛這麽長？
艾爾海森松開他的手指，兀自站了起來，“看到了。”
卡維心滿意足地笑了，“那你等我一下。”
話音落下，他将水面的星星紙撿起來，重新裝回束口袋裏面。
“我要去買些畫筆，你陪我去吧。”
“為什麽？”
“哪有為什麽？我們不是朋友嘛，去買筆的路上還可以聊天。”
“我不愛閑聊。”
“那你愛什麽？”
踩着雨水鋪成的音階，兩人并肩走着。卡維抽出紙巾正在擦拭濕漉漉的掌心，耳邊傳來艾爾海森回答的聲音，簡直毫無意外，“書。我喜歡看書。”
“唔……确實符合學術家庭的風格。不過，你也可以試着喜歡跟我聊天啊。”
卡維将紙巾揉成一團，模仿投籃的動作，将紙團‘咻’一下丢到附近的垃圾桶。
“好耶！滿分！”卡維十分開心地拍起掌來。
艾爾海森：“……”
一段小插曲過後，卡維又接着之前的話題說道：“曾經有人說過，語言是思想的直接現實，是人與人之間交流的載體。而語言的表達呢，是一門藝術和學問。許多人都覺得沉默是金，認為靜止的舌頭是智慧的，但是只要活着，總會有開口說話，與人交流的一天吧？你好像就屬于這種沉默寡言的性格，不過有時候保持沉默容易形成無效溝通，被誤解也是經常發生的事情。而善言語的人，往往會使得生活相對便捷、美好！”
聽起來有點糟糕。
艾爾海森無法想象自己想卡維一樣喋喋不休，輸出自己的思想。
“你在背書嗎？”
“才沒有！這是我老爹跟我說的！我覺得說得很對啊，艾爾海森，你可以多跟我溝通，提升言語的表達能力。”
“被誤解是表達者的宿命，思想不在同一個層面，我也懶得解釋。”
“啊…那我跟你在同一層面嗎？”
“……”
艾爾海森側過身，擡指點了點他的額頭，“你覺得呢？卡維哥哥。”
學他的動作，還學他的講話方式。
卡維鼓起臉頰，“一點也不可愛。”
不可愛的弟弟朝他微挑眉梢，說道：“商鋪到了，進去挑畫筆吧。”
卡維挽起他的手臂，想讓他跟自己走進去。艾爾海森看着熱鬧非凡的商鋪，一臉嫌棄地抽回了自己的手，并且很明确将自己的不喜表達出來，“不去，我不想像罐頭裏的沙丁魚一樣。”
卡維思考了幾秒，認為自己确實不能做強人所難的事情。他拍了拍艾爾海森的肩頭，如同大人叮囑自家小孩一般，端着嚴肅的臉色對小自己兩歲的弟弟說道，“待在原地別動，我買好畫筆就回來找你。”
“前面有座亭子，你總不能要求我就傻傻站在雨裏等待吧。”
“噢…也是，那你在亭子等我吧。哈哈抱歉，我忘記了。”
“笨。”
卡維當作沒聽到這一句吐槽。
亭子建造在上坡拐角的位置，背靠一泓波瀾起伏的湖水。天色太黑，在昏暗的燈色映照之下，湖水顯得幾分凜冽危險。艾爾海森淡淡打量一眼，便要收回目光，沒想到這會兒看到一個同齡人，他正踢着球，往湖邊愈來愈近。
“你應該遠離這裏。”艾爾海森朝着他說道。
男生似乎認識艾爾海森，聽到聲音并沒有回複，而是垂着頭嘀咕了幾句。最後，他也沒有搭理艾爾海森，而是繼續踢着球玩，無所謂接不接近海邊。
艾爾海森見狀，幹脆放下助人情節，後面發生什麽也無關他的事情了。
不知道過去幾分鐘，穿過層層疊疊的雨幕，艾爾海森看到卡維站在門口，像只失去方向感的小鳥，在原地焦躁地打着轉。他不明所以，只好撐傘走了過來。還沒走近，就看到卡維跳着向他招手，神情被雨和光模糊，看不出具體的情緒。
“怎麽了？”艾爾海森收傘，詢問他的情況。
卡維不僅氣得鼓起腮幫子，還急得跺腳了，“我的傘不見了！”
“嗯……不排除他人錯拿的可能性。”
“啊——”
卡維抱起自己的腦袋，看上去頗為委屈，“傘丢了怎麽辦啊。”
艾爾海森動了動手腕，“我的還在，可以送你回家。”
“我這個月已經弄丢第六把了。”
“……”
卡維洩氣，手跟肩背都垂了下來，看起來像個垂頭喪氣的長耳兔，“每次只要是去人多的地方，出來都找不着傘，這是什麽詛咒嗎？”
艾爾海森見他這副模樣，本來想說些什麽，勉強安慰一下。誰知長耳兔重新支棱耳朵，振作起來，“下次我要把雨傘綁在身上，這樣就沒事了！好——艾爾海森，我們回家吧。”
“……嗯。”
艾爾海森将傘打開，餘光看到有人從商鋪出來，是商鋪的老板。他忽然想到一件事情，于是對卡維說了聲“等下”，便擡步走到商鋪老板面前。卡維有些訝異，沒有聽話在原地等待，而是追了上去。正好聽到艾爾海森說“湖邊有小孩”，緊接着就是什麽讓人注意一下之類的話語。
“教令院的老師應該說過，小孩子不能靠近湖邊的。”卡維說道。
“嗯，但他不聽。”
“你認識他嗎？”
艾爾海森搖頭，對那張臉完全沒印象。
卡維思考幾秒，“嘶，不行。我還是覺得危險，要不要過去勸他們回來？”
“我勸過了。”
“他也不聽嗎？……不行不行，艾爾海森，我們還是把他勸回來吧，他淋着雨在湖邊玩，真的好危險。”
拗不過卡維，兩個人還是沿着下坡的路來到湖邊。先前站在高處，還沒怎麽感受到湖的波瀾壯闊，以及掩藏在黑暗的危險。如今近距離觀察，卡維總覺得水裏翻騰着一條條水蛇，仿佛再離近些，就會遭到獠牙的致命襲擊。
“他人呢？”卡維張望四周，什麽人都沒看到，只有模糊的幾串腳印。
艾爾海森同樣沒看到什麽，“應該走了。”
“離開了也好。這裏不安全，讓我有些心裏發毛的。”卡維瑟縮了一下，表現出身體發寒的懼怕模樣。
“好，那我們回家吧。”艾爾海森不動聲色地握住他的手腕，将人帶離湖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