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幼年線3
幼年線3
夜已深。
睡覺之前,艾爾海森先是整理了今天的閱讀筆記,随後放到上了密碼鎖的箱子裏。不僅如此,他還将卡維送給自己的星星碎紙也放進去。
過了一會兒,他盯着這個束口袋,覺得自己的行為有些反常。
艾爾海森便将它取出來,随意擺在桌上,還沒有更進一步的糾結,就聽到對面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每一聲都敲得特別用力,還伴随着喊話的聲音。分貝極大,在靜寂的深夜已經構成擾民。很顯然,始作俑者并沒有因此收斂,反而愈發加大敲門的力度。
艾爾海森帶着疑問靠近窗臺,意外地看到了被雨淋濕的商鋪老板,他嘴裏喊的似乎是……卡維。
什麽情況?
過來一會兒,那扇門被拉開,出來的是卡維爸爸。他身上還穿着睡衣,出來比較匆忙,身上只披了一件袍子。
艾爾海森聽到商鋪老板激動的聲音,喉嚨算得上沙啞,“今天晚上跟卡維一起的,銀灰色頭發的男孩你認識嗎?”“……他在哪!……我要找他!”
“海瑟姆?”房門忽然被敲響,艾爾海森聽到了母親的聲音。
他頓了下,然後過去把門打開。
母親應該睡過一覺,這會兒被吵醒,還帶着一臉倦容。她擡起手撫摸了一下艾爾海森的腦袋,“今天發生了什麽事情?”
艾爾海森向來聰慧,不難猜出商鋪老板深夜“造訪”,是為了湖邊小孩的事情。再聯想一下,那個小孩應該是他的親生兒子。抱着寧願擾民的想法,也要前來讨要個說法,一定是小孩出事了。可這不應該由風紀官來調查嗎?
他斂下思緒,将今天的事情都告訴了母親,包括自己的猜想。
母親似乎嘆了一聲氣,“你早點休息,明天還要上學。我跟你父親去問問情況。”
“晚安,母親。”
門合起,艾爾海森坐在床邊,把燈拍滅了。
但睡不着。
隔着幾扇門,幾道牆,他依然能聽到聲音。
而黑夜更是放大了人類的感官。
“對于佐理文的離世,我們感到遺憾。可你也不能因為我家孩子好心提醒你,就給他打上‘間接兇手’的标簽。”
“他明明可以說得清楚點,但凡多說一點,多描述一點,跟我講在湖邊的小孩是我的兒子。我不至于最後見到的會是他的屍體!”
“需要我替你補充細節嗎?您當時忙于生意,無心聽我家兒子講的話,甚至還揮手催趕人家,完全不給人說話的機會。”
“我聽他們說,艾爾海森後來又回到了湖邊,那會兒我孩子還在喊救命吧,他為什麽不救!為什麽不喊人來救!”
“看到海瑟姆回到湖邊的人就沒有聽到求救的聲音嗎?你猜他們為什麽不去救?是因為你根本不知道你的孩子有沒有喊救命,你的孩子還在不在湖邊。”
“不可能!他一定在!你的孩子——艾爾海森就是個惡毒的旁觀者,他眼睜睜看着我兒子死!怪物!他不會良心不安嗎!”
“你不肯接受因為自己的疏忽,不看管不作為而引發的噩耗,一個勁将事情推到我兒子頭上。萊特米先生,如此不分青紅皂白抹黑一個孩子,虧你還在須彌城賣教育用品。”
“……”
聲音變小了,對話愈來愈聽不清。
結果是什麽?
艾爾海森不知道,但他想,應該止息了吧。
翌日。
艾爾海森一如往常來到教令院上課,卻發現從前的寧靜生活,似乎因為昨天的雨夜産生了變化。
走在路上,他總能收到許多打量的目光,無意義的,惡意的,還有風聲一般的竊竊私語。
“聽說你眼睜睜看着佐理文死去,是真的嗎?”有人上前詢問,不過從神情到語氣,似乎并不是為真相,而是為了取樂。
艾爾海森聞言微怔,想說些什麽,最後抿了抿唇,沉默不語地離開了。
随着他離去,有關他的議論聲更大了。
關鍵是這件事情傳得有鼻子有眼的,此刻因為艾爾海森的沉默,大家更加認定艾爾海森是殘忍的旁觀者。
他坐的位置,旁邊很快有人抱着書離開。
他站在這裏,原本離他近的人也退後不止五步遠。
他行走在人群,卻如同鯊魚遨游在魚群之家,大家都不約而同地避讓出一條路。
“他們太過分了!”卡維抱着畫板,不知道怎麽找到的他,一過來就生氣呼呼地說道。
艾爾海森将視線從密布文字的紙面挪開,落在卡維氣得漲紅的臉上。
“他們根本不了解事實,我解釋了許多遍,他們都不相信。還說我認識你,所以維護你!就算我不認識你,我也不會在沒了解事情原委的基礎冤枉你!”
“他們怎麽這樣啊,但凡去問問事發地的路人,或者等風紀官公布調查結果,真相不就出來了嗎?只會高高在上地審判別人,真是讓人好生氣啊!雖然佐理文的事情我們也很難過,要是能挽回是最好的,可是……”
“他們的思想浸泡在噪音當中,聽不到你的辯白,是極為合理的事情。”停了幾秒,艾爾海森輕輕撫摸卡維的腦袋,如同母親安慰自己那樣,“卡維,不要生氣了,不值得。”
“……”
被小兩歲的弟弟摸腦袋,這種感覺有點詭異。
卡維輕咳兩聲,注意力很快被攫取得幹淨,還真的沒繼續停留在憤怒的情緒當中。
艾爾海森翻了翻書,正巧就看到了這麽一段話,“人們很少發覺自己的無知,因為他們會沉浸在一個高度同質性的環境中,其信念被不斷白證與加強,鮮有相左之聲。”
聽他說完這句話,卡維微微側目,流露出好奇和訝異,“你年紀這麽小,怎麽心智成熟得跟大人一樣。”
“是嗎?”艾爾海森想起了母親的日記,她形容自己差不多與卡維這句話一樣:「比同齡人更冷靜更沉穩的小書蟲。」
卡維籲了一口氣,仰躺在臺階上,“呼——你沒被打擾就行了。”
“你很在意我的感受?”
“那當然——你是我的新朋友,學弟,也是弟弟。”
“哦……”
“卡維,你不擔心自己被打擾到嗎?如果一直跟我走一起的話。”
“為什麽會擔心?你本身就沒做錯什麽。”卡維站起來,雙手拍打了一下沾到塵灰的地方,“走吧,我們去吃午飯。”
身處輿論旋渦,艾爾海森一舉一動自然受人關注。盡管有些人是不聽信這種謠言,卻也止不住窺探的目光,像是夜行昆蟲的趨光本能。本身不懷好意的更不在意謠言背後,他們甚至從不用自己的眼睛看,只喜歡用充滿惡意的文筆續寫聽來的事實,然後站在道德制高點上,憤氣填膺去審判他人。
如同跳梁小醜一般,艾爾海森絲毫不想分給他們更多眼神,連話語都吝啬。
“喂——艾爾海森。聽說佐理文死之前,還讓你去喊他父親,結果你沒有去,你看着他掙紮的時候很興奮吧?”
“早知道他不是正常人,畢竟這個年紀的男生,怎麽會這麽冷靜麻木,跟機器人一樣,好可怕。”
“是啊,該不會因為佐理文跟他存在競争關系,所以他要這麽害人家吧。”
“誰知道呢?不然無冤無仇的,怎麽會做出這種事情。”
“他旁邊那個是卡維吧,聽說昨晚他倆都在,不會是狼狽為奸吧。”
“卡維,你還是離那個人遠點吧!”
“為了學術資源殘害同門,這也太歹毒了!”
“你們都在說什麽啊,佐理文的死亡原因風紀官還在查呢。”
“就是,有這猜測的功夫不如親自去調查。”
“我又不是風紀官,調查的工作落不到我頭上。”
“……”
卡維連飯都吃不下去,想糾正他們錯誤的想法,想告訴他們艾爾海森不是這樣的。
但是艾爾海森按住他的手掌,朝他輕微搖搖頭。
“……哼。”卡維只好生自己的悶氣。
傍晚又下起了雨,淅瀝瀝的,叩着玻璃窗。
艾爾海森關了窗戶,回來看到書桌上擺的歪歪扭扭的束口袋,裏面還有在“銀河”漂浮過的星星碎紙。
他拿起束口袋,重新放回到密碼箱。
用餐期間,母親談起今天發生的事情。輿論傳到了教師那邊,不過比起年幼的學生,教師更加清醒理智,并沒有聽風就是雨。
“這件事不應該鬧大的。”
母親扶起額頭,“我可以理解萊特米先生的痛苦,但是他逃避責任,将無須有的罪過放在海瑟姆身上,實在太過分了。不僅沒有反省,還利用輿論造勢,簡直不可理喻。”
“清者自清,明日風紀官就将調查結果公示于衆了。”父親抿了一口酒,聲線冷靜。
“可憐我的孩子。”她摸了摸艾爾海森的腦袋。
……
如艾爾海森父親所說,有關佐理文的真實死因已經查明,明顯與艾爾海森無關。
即便如此,小部分人還是堅守己見,并不相信眼睛所看到的。
“我無法改變他人的想法,也不在意他人的看法,我只要做好自己就行了。”聽卡維氣哼哼地說起這部分人,艾爾海森依然無波無瀾,保持着與年齡不相符合的清醒。
卡維在他身邊坐下,雙手抱膝,下颌抵着膝頭,微微嘆了聲,“這樣會顯得很在意你的我,特別呆。”
艾爾海森聽到對方口中的‘很在意’,情緒微有起伏。
“我們才認識不到三天。”他垂下眸眼,有些回避的意思。
眼睫眨動的頻率有些快,好像有些不好意思。卡維挪了挪屁股,離他更近了些,側着臉的目光毫無避諱,就這麽充滿興味地打量着,“感情從來不以時間衡量,我以為聰明的學弟會知道。不過……我覺得你好像很開心,是因為我剛剛的話嗎?”
“沒有,你看錯了。”
“你急着否定,那一定是了。”
“歪理。”
艾爾海森避開他的視線,雙手抓起搭在膝上的書本,擺出了一副“我要開始看書”的模樣。卡維見狀,忍不住“撲哧”一笑,“小學弟,書拿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