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青年線3
青年線3
季節更疊,又是一年夏天,《赤王文明古遺跡中的符文古文字與建築設計方向解讀》成功結題,并順利通過教令院鑒定,不僅獲得榮譽,且得到特定的研究所場地。雖然課題研究過程無比坎坷,曾中斷幾次,更別提課題的參與者最後只剩下兩個人——艾爾海森跟卡維。
“我早說過,累贅于不必要的事物,不過是天鵝如捆似綁地前行。如今的結果,倒也還行。”艾爾海森淡聲評價。
課題研究的那段日子,倆人因觀念不和而争辯不止。艾爾海森是典型的理性主義、利己主義,與卡維截然相反,以至于二者看待事物會從不同角度出發。年輕氣盛的學者在那段歲月裏,猶如固執的頭狼,雙方都不肯退後一步,始終堅守理念,最嚴重的是冷戰數日,見面不是無視就是嗆聲。最後出來調解的還是父母,可以說是煞費苦心。
不過争辯多年,于今日的他們而言,對與錯早已不是話題的核心。
即便現在,卡維仍然不認同他前半句的說法,但後半句還算悅耳,“老爹說今晚會給我們舉辦一個結題宴。”
“「結題宴」——聽起來很麻煩。”
“什麽叫作麻煩,這叫慶祝,一種儀式感。”
“确是你會喜歡的。”
卡維撫着下颌,思考了幾秒,“也還好,沒那麽喜歡,也沒麽不喜歡。”
聽君一席話,如聽一席話。
對此,艾爾海森只發出了一個單音,“哦?”
卡維的解釋言簡意赅,“值得紀念的日子,就算是失去儀式感,在心裏的份量亦不會減輕。儀式,只是為它增彩添色,有是最好,無其實也罷。”
艾爾海森輕點下颌,沒有反駁。不過心裏因着這句話,倒是想了許多內容。
7 p.m.
蘭巴德酒館。
為更加突顯此次晚宴主題,卡維的爸爸特尋人定制橫幅——“熱烈祝賀知論派艾爾海森和妙論派卡維共同研究的課題成功結題!”紅色底布,字體加粗,長長的一條,在艾爾海森的父親的協助下,被懸挂在酒館最醒目的位置。高調非常,萬衆矚目。燈光照下來,還泛着細閃的光芒,宛若他們閃閃發光的課題結晶。
進門之際,艾爾海森的目光從格外紮眼的橫幅,艱難挪到布置有氣球、彩花以及霓虹燈牌的背景牆。睫羽之下,那雙青綠色的眼瞳異常平靜,沒入陰影的側頰線條有着難言的淩厲,“早該知道這會是‘鴻門宴’。”
卡維本來還擔心艾爾海森會轉身走人,現在聽這語氣,後者似乎選擇了忍耐下去,“說什麽呢。不覺得這樣挺喜慶的嗎?而且還能傳遞快樂,分享好運。”
艾爾海森抿緊唇角,即便沒有出聲,卡維從他的神态來看,也能猜到對方想表達——「布置成這樣的宴會,如果主人公不是他本人,他會更快樂」這樣的意思。
“孩子們來了。”卡維的爸爸站起來,朝他們揮手示意。
兩人并肩走過去,同時跟在座的長輩問了聲好。
“坐進來吧,這個位置是留給你們兩個的。”法拉娜讓出了位置。
卡維“啊”了一聲,還沒來得及拒絕,就看到艾爾海森氣定神閑邁步進去,落座姿态幹脆且利落,十分自然。
卡維:“。”
按照慣例,往往入位坐好,下個環節就是舉杯慶賀本次主題。果不其然,卡維的爸爸再次站起,右手端着酒杯,面帶笑容,“讓我們再次慶賀孩子們的課題圓滿結束,并取得顯著成果!”
由于他們這桌實在高調,卡維爸爸的聲音也實在響亮,酒館裏其他人的目光都被吸引過來,更甚之還有聲音加入進來,此次彼伏的,都是高興祝賀的聲音。
艾爾海森雖然習慣于這樣的場面,可不代表喜歡。
這個時候,他察覺自己的小指被輕輕勾住。側過臉,剛好對上了卡維彎起的一對眸眼,“笑一個。”
艾爾海森:“……”
艾爾海森将他的手指握住,随意搭在自己的腿上,“我沒有不開心。”
“我知道。”
手指被包裹在掌心,卻也沒有安份。卡維總喜歡拿指尖去臨摹事物,如今還拿拇指去摩挲他的指關節,動作放得緩慢,時不時還按壓一下虎口。
他只是單純無聊的玩鬧,卻不知道落到艾爾海森眼中,這些動作有多麽暧昧。
此前,他都是這麽去撫摸卡維的唇瓣,并用指腹去按壓卡維的下唇。
“合作項目圓滿結束,孩子們即将踏上新的旅途,已經想好自己未來要走的道路嗎?”屬于卡維爸爸的聲音再次響起,話題已經從感謝酒館客人的捧場,轉向主題延伸的重點。
卡維仰起下颌,手指離開艾爾海森的牽握,這會兒正搭在纖細的側腰,“早在一年前,我就以個人名義接了些設計工作,雖然比起媽媽還是差了些,不過我會努力拼搏!同時也将永遠追求心中的理想,抵達想象中的理想之國!”
“你一直很優秀。”法拉娜拍了拍他的肩頭,面帶欣慰。
“我很期待那一天。”艾爾海森的母親也微笑着說道。
“你的理想終會實現。”
“……”
本來說出來沒覺得不好意思,這會兒得到親人的一致認同與贊賞,卡維臉色微紅,心跳激增,有些局促起來。
艾爾海森重新握住了他的手,指腹按壓幾下掌心,帶着安撫的意味,“我已經做好規劃。畢業後選擇擔任教令院書記官一職,要問為什麽?這個職務從各方面都滿足我的需求。”
“決定好了?”父親向來沉默寡言,這時開口,目光都帶着度量。
“嗯。”艾爾海森不假思索。
幾乎是點頭的一瞬間,他感受到了回握的力道,是卡維。
年長兩歲的學長在長輩眼皮底下與他偷偷牽手,還大大方方地露出燦爛笑容,“我們都要為了各自的理想而奮鬥。”
“……免了。”
話題就此結束,不過又在卡維爸爸的帶動下,産生多個話題。無非圍繞着艾爾海森與卡維的未來打算,長輩們以自己的豐富經驗,或提出意見,或指出新方向。
晚宴進行到夜晚九點才結束,蘭巴德還額外給他們打了折。
前面是話說不完的長輩,後面是閑庭信步的學弟。卡維站在原地,轉身等他,“走快點,我們要回家了。”
“卡維,往前走二十九步,然後停下。”艾爾海森跟他說。
“什麽意思?”
卡維不明所以,但還是照做。
往前走二十九步,剛好站在某個路燈底下。燈色是昏黃的顏色,直直映照下來,在卡維的金發上踱了一層淺色的光圈,襯得金色發絲更加明亮鮮豔,如同奪目的日光。
“然後呢?站在這裏等你?”卡維詢問。
艾爾海森沒有回答。直至走到他的跟前,才低聲道,“手心打開。”
“?”
雖然疑惑,不過卡維還是半擡起手,将手心微微攤開彼此的面前。
艾爾海森握着他的手背,空着的右手握緊成拳,抵到掌心之後,才微微松開。伴随動作,一個輕若鴻羽的東西貼了下來,要不是仔細感受,完全沒察覺到手心落了東西。
“神神秘秘,你給了我什麽東西?”卡維好奇極了,沒等艾爾海森撤掉右手,他便抽出了自己的手。
看到手心的物件時,卡維有些驚訝。
這是他最初送給艾爾海森的“銀河”,被還回了一片。在年歲侵蝕下,星星紙片已經有些褪色,沒有記憶中那麽精致明亮。
卡維後知後覺,身側的路燈正是初次“撒銀河”的路燈——從家門口出來,往左手邊數過去的第五個的。如今他們站在熟悉的地方,卡維的手心正托着記憶的“銀河碎片”,晚風吹過,紙面輕微翻動。
“初見是3月9日;初次心動是6月11日;初吻是12月3日;初次告白是今天。”艾爾海森如同邏輯缜密的機器人,将重要的初次之日依次吐露。
“等等,初次告白?”
艾爾海森氣定神閑地擡起手,将剩餘的“銀河碎片”放到了卡維的手心,“告白日不值得你紀念嗎?”
卡維懷疑自己聽錯,“你說你要告白?”
“聽起來你很驚訝?我們雖然一直處于熱戀期,可從沒一句正式告白。”
“……啊,那個不算嗎?”
醉酒的那個夜晚,卡維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這麽大膽,不僅是不假思索,且語氣确鑿地對艾爾海森說了「你喜歡我」這四個字。如心中所想,他得到了肯定的答案。酒醒後也沒有失去記憶,并在試探幾下後,自然而然轉換成為情侶身份。
艾爾海森輕點下颌,“嚴格意義上不算。”
“那把‘銀河’歸還給我,跟接下來的告白有關嗎?”
“我從不做多餘的事情。”
艾爾海森俯視着他,聲線清冷,落到耳中卻覺些許柔和,“容我提醒一下,如果你很期待我會像青春期的毛頭小子一樣,通過說肉麻的情話而為告白鋪墊,那你可以徹底打消了。在我看來,告白無非訴諸情感,将愛與思念展開。再多麽華麗的辭藻修飾,遠不及一句——”
“我會陪伴你,直至靈魂逝去。”
似乎并不習慣将愛情以直白的方式展現眼前,艾爾海森靜默片刻,接着才道:“答應我,就将你口中的‘銀河’予以我。拒絕我,可以轉身離開。”
話音落下,卡維沒有動作,目光緊緊盯着他的瞳孔,像是判斷,像是思考。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得到拉長,一秒更勝似一分。艾爾海森在等待答複。即便知道對方的答案不會與自己的內心背離,可心中仍然存在微小的焦灼,這令他難以維持一貫冷靜,如同末路旅人等待着神谕的降臨。
下一秒,手就被緊緊握住,彼此手心之間,還夾着幾片薄薄的紙片。
艾爾海森眉宇心神定了下來。
神谕——最終還是落到了手中,并且穿透肌理血肉,深深地嵌入靈魂的缺口。
“個性鮮明的知論派天才,連告白都充滿個人特色,明明就很愛我,言語還故作冷淡。”
卡維朝他眨了眨眼,笑着牽緊了他的手,徐徐往前走,“走吧,我們回家。”
……
從路燈回到家門,距離并不久遠。
停留在卡維的家門口,艾爾海森也沒松開他的手。卡維以為他要說些什麽,或者做些什麽,譬如給一個晚安吻。孰知,下一秒,艾爾海森淡聲說了句,“其實,今天還有一個紀念日。”
“什麽?”
“砰、”
門把轉動,縫隙徹底拉開之際,禮花炸開的聲音将卡維吓了一跳。
映入眼簾漆黑一片,緊接着是突然出現的袅娜燭光,與此同時,耳邊還聽到了不同聲音唱起的生日歌。卡維怔怔站在原地,大腦空白片刻,直至燭光停在眼前,生日蛋糕模樣也清晰可見。他的父母,艾爾海森的父母,以及站在他身邊的艾爾海森,齊齊說了聲:“——生日快樂。”
即便多年過去,卡維也會深深記得這一天,因為這樣的紀念日包含了太多情感,沉甸甸的,仿佛還壓在了浸水的海綿,卡維情不自禁哭紅了眼睛。
“生日快樂,不止生日快樂。”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