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2.

第2章 02.

她踢完就偷偷觀察着付峤禮的反應。

看着他拿着湯勺的手稍一停頓,而後不動聲色的繼續喝湯。

他低垂的眼睫遮住了眼睛,皮膚白得有種冷淡的疏離感,讓人想要惡劣一些,看他這副清冷穩重的皮囊被撕開裂縫。

于是剛才那一下故意招惹他,有種上瘾的滿足感。

外面的雨還在狂亂不止,即使關了窗也能聽見外面山搖地動,風雨哭嚎,本就老舊的玻璃窗發出随時會倒塌的聲音。

破爛老舊的居民樓仿佛是一堆被廢棄的腐木堆成,無法成全人的一方庇佑。

家裏過慣了優渥的生活,這樣場面顯然有些讓人無措。

即使關上了窗,聽着外面風雨撞擊玻璃窗的聲音,仍然讓人頻頻擔心,媽媽蹙着眉說:“要不要找人來修一修啊,這雨也太大了。”

話才說完,玻璃窗又是一陣被風雨吹得咣咣直響。

聲音大得吓人。

爸爸望了望陽臺,再看了看屋頂,最終說道:“找人看看吧。”

他嘆了口氣,因為那又是一筆錢。

她暗自觀察着這個被媽媽拿來數落了她好幾天第好好學生,在玻璃窗咣咣直響的風雨飄搖裏,付峤禮仍然不動如山,教養很好的吃着飯。

吃飯習慣很好,細嚼慢咽,坐姿端正,筷子從不貪多,也不挑挑揀揀。

是她媽媽常年念叨着讓她好好學的那種吃飯習慣。

Advertisement

也不知道這樣的好好學生,是生來就容易懂事,還是比普通孩子更會忍耐。

果然,付峤禮一走,媽媽就開始拿他對比:“老付家那孩子教得真好,看着就是個懂事出息的,成績又那麽好,省不少心。”

這話當然是跟爸爸說的,只不過現在住的這房子太老舊、狹小,隔音效果差得像是不存在。

盡管他們說這些話的時候已經盡量用較小的音量,但她還是隐隐約約都聽得見。

付峤禮的名字又成了她的對比。

爸爸回應道:“詩詩從小就被你慣着,要是好好教,說不定也能個好孩子。”

“怎麽是我慣的,你也沒少慣着她,她那些書又耽誤學習又那麽重,我說別帶着了,她一求你你就心軟同意了,這樣的事從小可沒少啊。”

“唉,算了,只是跟老付家那孩子比不了,但還算沒教壞,你看這次搬家多辛苦,她什麽都沒抱怨。我只是擔心,咱們家現在條件大不如前了,詩詩以前能被我們慣着,以後不知道她能不能适應。”

廚房裏洗水槽裏碗碟碰撞的聲音夾雜着低聲的交談,随即被陽臺又一陣猛烈巨響的打斷。

支離破碎,轟然倒塌,在逼仄擁擠的老舊小房子裏宛如塌天。

她在房間裏都被那巨響吓了一跳,她連忙探頭出來,看到陽臺那塊吱嘎吱嘎的玻璃窗,還沒來得及等到維修,已經先一步倒下。

被遮蔽的風雨剎那灌了進來,客廳裏的東西搖搖欲墜倒地一片。

父母驚呼着連忙搶救,看到她出來,連忙阻止她過來:“詩詩你離這裏遠點,去把客廳的東西收拾收拾。”

家裏的一片狼藉,東倒西歪,本就狹小的空間被風雨灌滿,風雨波及過的地方仿佛經歷過一場征戰。

等全家搶救完,已經累得沒什麽力氣,沙發還浸了水,只能擠在小凳子上休息。

原本猶豫着要找人修的窗戶,現在是徹底得花上一筆費用了。

等付峤禮下次來家裏吃飯的時候,窗戶已經修繕,家裏整整齊齊,連地都拖了好幾遍,媽媽買菜的時候順便買了一些便宜的劣質窗貼,把牆上沒法清理掉的老舊痕跡用貼紙遮住,把老舊的房子打掃出一種好好生活的感覺。

由奢入儉難,在外人面前總還是要留點體面。

但付峤禮的确如爸媽說的那樣,是個穩重懂事的好好孩子。

他從不多嘴過問別人的窘迫,看到劃痕破爛的桌角時,他目光裏也沒有異樣的神色,媽媽在一旁有些無措的下意識搓着圍裙角,生怕這個孩子對家裏這樣的破舊面露嫌棄,但他從始至終都平和,幾天下來才漸漸讓媽媽放了心。

相處下來,也算熟了,爸媽商量着向他借用一下他高一的課本,讓她趁着暑假的時候先預習預習,怕開了學跟不上。

對于這個突然給她增加了學習任務的行為,她很不滿,試圖抗議,現在可是暑假啊。

媽媽給了她一個眼刀。

她只能寄希望于付峤禮不要答應。

但付峤禮太乖了。

他好像不會拒絕長輩。

他說話時會先咽下食物,放下飯碗,語氣淡卻很禮貌,“沒關系,高一的書我現在不用,我等會兒吃完飯就回去拿過來。”

“不麻煩你再跑一趟了,讓詩詩跟你去,你給她就行,讓她自己拿回來。”媽媽高興得笑成朵花。

付峤禮飯吃完要走,媽媽就踢她,“去,跟着峤禮去拿書。”

她望着碗裏還沒吃到一半的雞翅,正要抗議,又被她爸爸催了一句:“快去啊。”

“……”

行吧。

她放下碗擦擦嘴,到門口換鞋時,付峤禮已經拉開了門走出門口,正要關上。見到她過來,手上關門的動作停頓一下,她飛快換了鞋邁出門口。

順手幫他關了門,她和付峤禮在門外面對面,四目相對時,她沖他露出一個特別燦爛的笑:“走吧,我現在跟你去拿書。”

他只嗯了一聲。

沉默寡言,冷冷淡淡,看起來不好相處,也不好靠近。

但是,長相很好看。

他輪廓深刻,眉目卻冷淡,他永遠禮貌得體,看人的眼神也冷淡疏離。可是用松和梅來形容他又太過冷冽,她認為他更像見到他第一眼的那個感覺,是雨色晦暗裏的一抹水墨畫,身陷世事卻旁觀世事。

幹淨冷靜得讓人想窺探。

所以在到了他家門口的時候,他拿出鑰匙開門,她原本只打算在門外等着付峤禮拿出來給她,此時她卻忽然換了個想法。

她雙眼一彎,又露出那個燦爛好看的笑容,“我能進去等嗎?”

她生了一張雪白小臉,杏眼一彎,滿臉的清純清甜,是沒有攻擊感卻讓人挪不開眼的長相。她從小因着這張臉讨不少人喜歡,到哪都不缺人願意幫忙,提一點任性的要求也不會被拒絕。

她很少吃癟,所以也沒想會有什麽後果。

付峤禮神色平靜,眼瞳是沒有波瀾的黑色,在晦暗的天色裏甚至看不到多少波動。

只是,她不等他開口,笑眼彎彎着又說道:“這幾天一直在下雨,外面好冷。”

他轉動鑰匙,門鎖打開的聲音在狹窄的樓道裏沉悶而清晰。

門推開,他說道:“進去吧。”

她仍是那副笑眼清純的模樣,問得很禮貌,“需要換鞋嗎?”

“不用,你在沙發上坐一會兒。”

“好哦。”

她看起來好說話極了,好像真的只是怕外面冷,沒有別的冒犯。

付峤禮進了他的房間,她坐下來後環顧了一圈付峤禮的家。

雖然同住在梧桐巷,這裏是南苔市的老居民區,但付峤禮家裏跟她家天差地別。

明亮寬闊,家具嶄新,沙發一坐下去就是一種久違的舒适柔軟,茶幾上罩着的茶具價格不菲,如果不是從同一個樓梯下來,這一眼看上去不像是梧桐巷的老居民區,倒像是她家搬來梧桐巷之前。

不過他家應該過不了多久就會從這裏搬走。

她聽爸媽說過,付叔叔這兩年業績步步高升,已經在臨江買了房,一切等收了房裝修就可以搬出梧桐巷。

現在雖然還沒有搬,但是看客廳的陳設也知道,付叔叔這兩年的确收入不菲,即使在這裏住不了多久也花了不少錢把家裏的陳設都更置了一遍。

她只環視了一眼便收回視線,因為她進來也不是對他家多麽感興趣,只是單純的,想看那張冷淡幹淨的臉退讓妥協。

就像第一次見面那天的雨,他的潔白染上泥沙,這一眼竟然讓人鬼迷心竅。

付峤禮抱着厚厚一沓書從房間出來,說道:“有點沉,我幫你拿上去。”

他教養很好,很會替人着想,語氣和神色卻平靜,難以接近。

但是她主動從他手裏把厚厚一沓書抱了過來,由于太多,她先抱過來一半,然後把剩下的一半拿上來,笑時仍然雙眼彎彎,“不麻煩你了,我媽讓我自己來拿,被她看見又要被她說了。她這兩天可沒少在我面前誇你,讓我沒事多跟你學學。”

她把書抱過來又坐下,裝作翻書看看有哪些課本的樣子,暗自觀察着付峤禮。

她說的話有成心的意思,仿若無心閑聊的抱怨他這個罪魁禍首。

果然,他抿了抿唇,看起來像是有幾分抱歉的無措,矜持和分寸在看似沒有惡意的冒犯面前總是不堪一擊,他的禮貌成了她的幫兇。

她暗自抿着愉悅的唇角,風在這時候吹起了最上面那本書,翻飛的書頁吹起又落下,扉頁的字跡在眼前停頓時,她看見了上面的字。

是他寫的名字。

“付峤禮。”她捏着那頁扉頁的角,笑着念完他的名字,也是第一次在他面前叫他的名字,“原來你名字是這樣寫。”

她仰起頭看他,“那你知不知道我叫什麽?”

付峤禮站在她的面前,猝然對上她仰頭撞入視線的笑,亮晶晶的眼睛清甜又友好,卻帶着難以忽略的侵略感,讓人沒法視而不見。

她猜付峤禮應該知道,不知道也無所謂,反正只是随便閑聊。所以她在付峤禮開口之前,用先一步怪罪的語氣抱怨道:“一起吃飯這麽多天了,我們爸爸又是關系很好的同事,你都不知道我的名字嗎?”

抱怨完又轉為示好的親近,“但是我聽說過你很多次了,我爸媽經常提起你,說你學習很好,經常讓我向你學習。”

“我叫于詩遙,你猜是什麽意思?猜對了我就不怪你了。”

其實他應該不會喜歡回答這種問題吧,反正她不喜歡,很無聊。

但她坐在他的面前,仰頭的笑眨着漂亮的眼睛,笑得亮晶晶,好像真的在期待,在向他示好。

外面的風又變大了起來,吹動着柔軟的發絲,露出光潔的額頭下那雙明而透的眼睛,此時正那麽清晰地仰着頭,映着他的輪廓。

風吹動了書的最上面幾頁,他的名字一筆一劃寫得清隽冷沉,随着風動不斷翻動,飄搖,最後墜落。

風停時,他漆黑的眼仍然平靜望着她,但是回答了她:“詩和遠方。”

于是那雙漂亮柔軟的眼睛彎起來,好像很開心,“你是第一個猜對的。”

“別人都不懂,說我這名字聽起來就像是個不會讀書的,詩後面加個遙,這不是越讀越遠嗎,只有你一次就猜對了。”

她整理着腿上的課本,堆疊好,站起來時跟他面對面的笑,“那我就回去了,你需要用的話可以随時叫我還給你,我會好好對待你的書的,不會給你弄壞,聽說你成績很好,我也沾沾福氣。”

她沒再看付峤禮的反應,抱着書出了他的家門。

進樓道後,臉上的笑就垮了下來。

這麽多課本,暑假還能不能好過了。

一到家,她把書放下,趕緊回了飯桌:“媽,我的雞翅還留着嗎?”

“回來了?”媽媽看她放下書就直奔飯桌,“你這孩子,就知道惦記着雞翅。”

她坐下後就拿起筷子,接話道:“那我還惦記什麽啊。”

“你就不能像付峤禮學學,他——”

“行行行——”她及時打斷媽媽的念叨,“媽,我餓死了,我先吃飯,我吃完就學。”

外面的風又起了,樹桠被搖曳得沙沙作響,雨天陰郁,空氣裏是潮濕粘膩的水氣。

被她拿回來放在桌上的書本又被吹動着嘩嘩翻頁。

媽媽看到後把窗戶關小一點,看着外面又起的大風,擔憂道:“怎麽又起風了。”

書頁的翻動終于停止,頁角還殘留着沒有完全停息的悸動。

她看了眼窗外,順口接了句,“是啊,起風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