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03.

第3章 03.

付峤禮在她家沒吃幾天飯,付叔叔出差回家了,他也就不用再來。

那些他在的時候,不方便在外人面前多說的生活瑣事,也開始大大方方在飯桌上說起來,比如說家裏的廚房太舊,連櫃子都沒法合攏,比如說水管連接着鄰居,到了做飯的用水高峰,出水量細得像在吊點滴。

下水道的惡臭,蟑螂,蟲蟻,不知道什麽時候爬出來啃了家裏東西的老鼠。

這一切在從前的優渥生活裏幾乎沒有碰到的事,煩亂得幾乎快要讓人崩潰。

飯桌上,媽媽把飯菜端出來後,被一團糟的新生活壓得滿臉憂愁,對她說道:“詩詩,等你高中開了學,一定要好好學習知道不,你看看這哪是什麽人過的日子,将來出息了,咱們也能早點搬出這裏。”

她體會到了媽媽的壓力,試圖提議道:“要不我去打工吧,早點掙錢,我也不是什麽讀書的料,我這成績不一定考什麽好大學,考上了還要出錢供我上大學,那又是一筆錢,爸爸的病——”

“說什麽呢。”媽媽打斷她,“我們家雖然大不如前,但還不至于讓你讀不起書,你就給我好好上學,家裏的事爸媽心裏有數,你也要有數知道不。”

因着她的打工發言,吃完飯她回了自己房間,爸媽洗碗的時候還在小聲讨論:“我說話是不是太重了啊,咱們還是別太給詩詩壓力。”

“沒事,詩詩也就是那麽一說,還能真不去上學。”

“我只是擔心詩詩沒能适應我們現在的生活,以前她要什麽咱們都買得起,就算真不愛讀書,将來考不上大學,也能給她謀個好的生活過下去。”

“你也別多想了,适應都有一個過程,我們不是也還沒有适應過來嗎。”

由奢入儉很難,全家都在适應着搬進梧桐巷以後的生活。

本就潮濕的老房子,因着連綿不斷的雨季,沒幾天,她和媽媽的皮膚都開始抓癢起疹子。

不知道哪裏的犄角旮旯鑽進來的蚊蟲,癢得身上紅點一片。

這些都還在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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逼仄老舊的小區裏的老鼠都比外面的膽子要肥很多,從一開始還是只是窸窸窣窣在暗處偷偷出來,到後來已經在燈還亮着的時候咬破紗窗,大搖大擺的跳進屋子。

在廚房收拾的媽媽被腳邊毛茸茸的大黑老鼠吓得失聲尖叫,一個腳滑摔倒在了地上,手肘磕在了櫥櫃,痛得失聲。

她和爸爸在客廳聽到,連忙過來看情況。

那一跤摔得很嚴重,于是接下來幾天家務的重擔就全部落在了爸爸和她的身上。

以前家裏有阿姨,偶爾阿姨回家,媽媽還會下廚做點飯,但爸爸工作忙起來已經好多年沒有碰過廚房,生疏的廚藝做出來連他都有些不好意思,“将就吃吧,我明天再研究研究。”

同樣的,她也不會洗碗,從前她一點家務都沒有做過,往往都是阿姨做這些。

新家的洗水槽很矮,爸爸的腰經不住長時間的躬彎,所以她分擔了做飯以外的活。

在媽媽的教導下,她撸起袖子勉強學會了洗碗,如今洗潔精都要省着用,她從瓶子裏擠出來的時候盯着劑量都要盯出鬥雞眼。

早上和媽媽一起去菜市場買菜,媽媽在一旁指揮挑菜,她跑腿忙前忙後,家裏缺了什麽東西,她也拿了錢就下樓跑得飛快。

搬過來有一段時間了,附近的居民樓都認熟了她的面孔,看她下樓就招呼問她是不是出去買東西啊。

媽媽手肘總算是好轉,親自下廚改善這段時間不佳的夥食,爸爸一大早就騎車去了菜市場買了新鮮的魚回來,慶祝媽媽康複。

媽媽做了她最喜歡吃的鲫魚豆腐湯,給她盛湯的時候,才說到“這段時間都沒吃媽媽做的菜,多吃點”,想到搬到梧桐巷之後全家都不容易的生活,一家三口擠在堪堪容身的小房子裏,連他們兩個大人都因為不習慣而焦頭爛額,在她手肘受傷的時間裏,忙上忙下維持家裏的是從小被他們嬌生慣養的女兒,語氣不由轉為哽咽。

生活變得狼狽,但一家人在齊心協力的好好生活。

湯碗放下,才平複語氣,緩緩說道:“我們家詩詩長大了啊。”

“詩詩這段時間真的很懂事。”爸爸也在一旁感慨,“現在我也想通了,我們一家人好好過日子就行了,平平安安的,我們詩詩呢,只要快樂順遂就好了。”

她原本安靜喝着湯,好一段時間沒吃媽媽做的飯,她停不下嘴。聽到父母感慨,從湯碗裏微微擡起頭,“那我……能提一個小小小小的要求嗎?”

爸爸道:“你說說看,咱們家現在能不能給得起。”

她放下湯碗,一雙眼睛在爸爸媽媽之間來回試探,“我能去那家舊書店看看書嗎,就是巷口那裏……”

她一邊說,一邊來回觀察着爸媽的反應。

因為原本他們是讓她暑假好好預習的,書都借來了,想等她高一開了學就好好學。

那家書店是這段時間忙上跑下買菜路過發現的,當時只瞥了一眼,因為家裏還等着她買完回來,但是只瞥了一眼就一直惦記着。

她喜歡看書。

那箱很重的書她都沒舍得丢,搬家的時候重得胳膊脫力。

怕爸媽不同意,她遲疑着:“不行就算了。”

“沒事,喜歡就去吧。”爸爸答應了她,媽媽欲言又止,被爸爸暗自示意了一下,接着繼續鼓勵她,“想去就去。”

他勸媽媽:“孩子也沒幾個暑假,喜歡看書嘛又不是什麽壞的事,難得詩詩有這麽一個愛好。”

最後媽媽也嘆氣點了頭,只要求她記得早點回來,別一看上瘾就忘了回家的時間。

得了爸媽應允,她頓時眉開眼笑,連喊了兩聲謝謝爸爸媽媽。

飯一吃完,她就換了鞋蹭蹭蹭下了樓,媽媽在身後還在招呼她記得到點回家吃飯。

她嘴上喊着知道了的時候,人已經跑出門外了,樓梯下得飛快,跟靈魂放飛了似的,直撲書店。

她已經很久沒有看書了,家裏搬過來之後瑣事一大堆,爸媽又讓她借了高一的課本預習,她已經很久沒有看過其他書了。

那天買菜回來的路上看到半開的門扉,她的眼睛一下就亮了起來,走出好遠都還在回頭看,這一刻終于可以飛快的向着書店跑去。

這樣的老舊居民區,居然開着一家書店,連搬進梧桐巷後的生活都變得不再那麽糟糕。

她跑出樓道的時候發現外面已經放晴了。

下了好久的雨,這兩天終于放晴,此時太陽光線也從雲雨的縫隙裏灑了下來。

空氣裏仍然潮濕,狹窄的巷子也還滿地水窪,呼吸間都是雨水的氣味,但是天際在慢慢的、微微的透出絲絲縷縷的光線。

她避開一路上連續不斷的水窪,一路迎着光線跑到了那家她心心念念的書店。

書店門扉半掩,旁邊的落地玻璃窗,但是窗前擺了長長的花架,盆栽的枝蔓綠葉生機勃勃,在潮濕的空氣裏迎着朦胧籠罩的日光,折射出清透的綠意。

從小路過來,腳步都不由放輕。

這裏好像是一個将生活隔絕在外的桃源,沒有逼仄泥濘的樓道、隔音差的嘈雜、喧鬧、争吵、狼狽卻在繼續的人生百态。

她推開書店的門,門口的風鈴輕搖。

門口的前臺沒有人,她往裏面看了看,也沒有看到人。

但是應該只是離開一會兒,因為前臺攤開的書還沒合上,随着她進來帶動的風,頁角輕輕飄動了一下。

她伸脖子看了一眼,是一本北島的詩集。

書店裏沒人,她自己行動起來,開始循着書架一排一排的看。

走到書架的盡頭,她看到了一個靠牆的窄樓梯,樓梯的上面依稀有人說話的聲音,聲音不大,還有翻找東西的聲音。

還沒來得及聽清楚什麽人在上面說話,有腳步聲從樓梯上面傳來,她仰着頭,與那個腳步聲的主人猝然四目相對。

付峤禮。

他的手裏還拿着一本書,另一只手扶着樓梯的護欄。

已經好長一段時間沒見他了,他沒來家裏吃飯之後就沒有再見過。

他從樓梯下來,看到她的一瞬,神情也微怔。

樓梯光線略暗,他的半面身影都隐沒在靠牆的一側,輪廓收束,只能看到他白皙修長的脖子,連接着喉結,往上蔓延。

樓上的人又說話,這次她聽清了,是在叫他,“付峤禮,你要的書我下次給你找成不,不知道被我收哪兒了。”

聞言,付峤禮微微回頭看向樓上,回道:“可以。”

回完這句,樓上的人也不繼續找了,放了東西就要下來,一低頭,看到樓梯下面站的于詩遙,反應了一秒笑出來,問付峤禮:“又是來找你的啊?”

付峤禮收回視線,從樓梯慢慢下來,“她不是。”

樓梯口狹窄,她站在原地沒動,正好擋住了他下來後的路。

他平靜看向她,眼珠的顏色很深,皮膚白得泛冷。

她沒有主動讓開,就這麽站着跟他面對面,樓上的人看到這一幕,又笑了起來,一臉了然:“真不是?”

付峤禮不動聲色的抿了下唇,開口時語氣仍然平靜:“讓讓,謝謝。”

怎麽這麽冷淡。

她很好說話地側了側身,“不客氣。”

付峤禮從她身邊走過,樓上的人也從樓梯下來,招呼她道:“小姑娘別傷心,他人就這樣。”

他說這話的時候,付峤禮已經走出了這一排書架,只能從書的縫隙裏隐隐約約看到他的身影,平靜得像是陌生。

她好像也沒惹他不高興吧,最後一天在她家吃飯的時候,不還好好的嗎,他走後的這段時間也沒跟他有什麽交集,不至于得罪他吧。

她收回目光,回答面前的人:“沒事,我不是來找他的,我是來看書的。”

“噢噢。随意,我是這裏的店主。”男人指了閱讀區,“可以坐那兒。你要是口渴,咖啡奶茶果汁也都有,随時叫我。”

男人招呼完就回了前臺,她也繼續挨個書架找想看的書。

書店裏很安靜,靜到能聽到植物的藤蔓在呼吸陽光。她找到感興趣的書後,在書店裏坐了一個下午。

她看書時會很投入,絲毫沒有察覺到時間的流逝。

直到有人敲了敲她面前的桌面。

她從沉浸中回神。

擡頭,站在她面前的是店主,“小妹妹,太陽都下山了,不回家吃飯啊?”

她猛然回過神,看着玻璃窗外已經是暮色沉沉,她想起來媽媽讓她記得到點回家吃飯。

她連忙合上書站起來。

店主提醒完就回了前臺,她把書放好準備離開書店的時候,再次跟他道了謝:“謝謝你啊,不然回家晚了,又會被我媽說了。”

“不用謝我,是付峤禮讓我叫你的。”

“啊?”她頓時詫異,回頭望了望書店裏面,只有她一個人,“他還在嗎?”

“剛剛走了,走之前讓我跟你說一聲。”店主笑眯眯道:“我還以為你們不認識。”

回想他的神色冷淡,她聳了聳肩:“可能确實也不算熟吧。”

“那他還讓我提醒你回家吃飯,以我對他的了解,他可不是愛管閑事的人。”

“那以你對他的了解,他為什麽對我愛答不理。”

“以我對他的了解,你最好自己問他,我可猜不到。”

時間很晚了,她也沒再耽擱,一路飛快往家裏跑。幸好還來得及,到家剛好趕上媽媽把飯菜做好,免了媽媽一頓唠叨。

得了爸媽的應允,她第二天一大早就出了門,直奔書店。

昨天的那本書還沒有看完,她晚上睡覺閉上眼都是書裏的內容,在去書店的路上就已經在抓耳撓腮。

風鈴聲響,她推開書店的門,迎面又見到了付峤禮。

他從風鈴聲中轉過頭,冷白的皮膚,漆黑的眼,不露什麽情緒的一眼,他挪開視線從她面前走開。

平靜又陌生。

留下她在原地一頭問號。

她去書架拿出昨天沒看完的書,他也站在書架前,從他身後經過後,又倒退半步回頭湊近他:“付峤禮,嗨。”

他平靜看過來,低垂的眼睫黑濃,不露心緒。

“不記得我了?”

她湊近的眼沖他友好地眨眼。

他挪開視線,“有事嗎。”

這麽冷漠。

她癟了癟嘴,但是一心惦記着書的下半部分,“沒事,打個招呼。”

她拿了書就迫不及待去了閱讀區,付峤禮看着她經過又離開的背影,沉默斂回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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