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08.
第8章 08.
“人家從小跟公主似的,家裏的玩具都是成櫃成櫃的擺着,零食都是各式各樣進口的,稀罕你這些東西嗎,現在的小姑娘家家哪個喜歡這些。”
飯桌上,爸媽又在聊那個姓于的同事,快要過節,商量着給他們家送點什麽東西。
因為他們家只有一個獨女,夫妻倆又很是寵愛這個女兒。
但凡女兒喜歡的,什麽都舍得花錢,從小又是學樂器又是跳舞的,給女兒花起錢來從來不吝啬,平日裏跟同事朋友聊到家常,話裏話外幾乎都是自家女兒,相熟的人都知道夫婦兩人很寵這個女兒。
所以爸媽每回都會備一份給孩子的東西。
這樣的話題不止一次,從爸爸升了職以後,家裏的話題幾乎都離不開這個于叔叔。
當初公司裏有崗位調動,空出來一個崗位缺人,于叔叔向領導推薦了他爸爸,最後塵埃落定,家裏的經濟條件也因為這個調動變得寬裕起來。
爸爸因此很感謝于叔叔,幾次想請于叔叔吃個飯,但于叔叔都推辭了,認為自己只是舉手之勞:“是你自己這幾年踏實肯幹,領導都看在眼裏,我只是跟領導提了提,真正讓你走上來的還是你自己。”
于叔叔覺得只是順手的事,但是對于這個改變了全家經濟狀況的調動,爸爸一直當做恩情,什麽事都想着于叔叔。
家裏拿了什麽好東西,第一時間都會想着留出一份來給于叔叔。
逢年過節,也是時時想着他們家。
面對媽媽的反駁,爸爸只說:“送個心意,讓老于知道我們有這份心就行了,人家什麽沒享受過,別說我們不一定送得起,太貴重了老于也不會要。”
從父母的口中,他知道了很多有關于叔叔家的事,知道他們夫妻恩愛,很少吵架,有一個叫于詩遙的女兒,家裏疼愛着長大,在他隔壁的初中上學。
雖然兩所學校離得近,但是天差地別。
于詩遙讀的是全市條件最好的初中,每次放學的高峰,門口的長街上都是接送的豪車,他們學校的人放學的時候每回都能看見。
Advertisement
這些他都只是沉默的聽,那時候他并不知道于詩遙這個名字對應的人是誰。
但是這個名字已經随着爸媽一次又一次的提及,滲透進了他生活的每一個角落,以至于當他聽到有人叫這個名字的時候,他幾乎是條件反射的轉頭看過去。
那是有一次學校組織了觀影,是市教育局的要求,所有中學生都必須要看的愛國教育片。
但是他們學校的條件很差,只有部分班級配備了投影儀。
協調不開的班級,校長借了自己的關系,組織他們去隔壁學校看。
他還記得那天是下午,一個熱到高溫滾燙的晴天。
他是班長,到了時間就組織班上同學集合排隊,跟着年級上的大部隊去隔壁初中。
雖然就在隔壁,幾步路不算遠,但是隔壁學校裏面從來沒有進去過。
踏進大門的時候,這個在全南苔市都聞名的學校讓許多人都發出感嘆的聲音,隊伍一時變得有些嘈雜吵鬧,大家交頭接耳指着這裏的教學樓、操場、綠植。
老師在前面制止,讓大家小點聲,隊伍的聲音才一時壓小。
也是在這時,遠遠的,他清晰地聽見了有人大喊了一聲:“于詩遙——”
那個聲音有一點遠,并沒有多少人注意,他原本也應該注意不到,因為那時候老師剛組織大家不要喧鬧,他作為班長,也在回頭幫忙老師注意隊伍的紀律。
可這一聲像命運的解。
他清楚的聽到了那個名字,下意識循聲轉頭看了過去。
當時正經過旁邊一個小操場,下午的陽光正濃烈,夏日的高溫炙烤着地面,缭繞的空氣都是滾燙的。
有人小步跑着穿過跑道,跑道的另一頭,臺階上坐了個女生。
短袖短裙,白皙的小腿下穿着涼鞋,太陽曬得刺眼,她一點都不在意,坐在迎着風的金燦濃烈裏吹着泡泡。
透明的泡泡在風裏漂浮又破滅。
她逆着金燦的光,像一道泡沫般的剪影。
那個人小步跑到了她面前,喘着氣忙喊道:“詩遙,老師找你,你快點回去吧。”
再後面,由于要轉彎進教學樓了,他也不能一直扭着頭盯着人看。
他收回了目光,可只是這麽一個側面的泡影,隔着遙遠模糊的記憶,他居然一眼就分辨出了她是誰。
直到進了教學樓,逼仄的空間變得安靜許多,交頭接耳的聲音也因此壓低,只能聽見上樓的腳步聲,他還能感覺到胸腔尚未停止的跳動。
一種久違的相逢、像命運轉動到了面前的跳動。
那天的觀影結束後,每人都要寫一篇觀後感,他打開臺燈寫作業,拿出周記本整理思路。
又一次聽到了于詩遙的名字。
梧桐巷的房子隔音很差,家裏又狹小,父母在客廳的對話他聽得一清二楚。
那應該是家常便飯般的談話,他已經習慣了父母談話間對于叔叔家的感恩和羨慕,羨慕之餘難免比較生活之間的差距,從房子、車、穿着,到孩子的對比。
每每說到孩子,這是父母的談話裏唯一拿得出手的優越,他成績好,能穩進一中,學費也會被省去,父母都因此覺得很長臉。
“那小姑娘被老于倆人驕縱得厲害,前段時間生日,包了別墅請她的同學朋友去玩,那花銷跟流水似的。不過嬌慣厲害了就是沒什麽出息,聽說成績一塌糊塗,哪像我們家峤禮,到時候進一中學費都能免。”說到他,媽媽的語氣都會帶上驕傲。
只是這樣的驕傲并不能維持多久,爸爸說道:“人家的那條件,也許根本不需要詩遙自己争氣,一輩子只要不惹事就這樣順風順水的過了,也就我們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只能靠讀書改變命運。”
說不上來是羨慕還是嫉妒,媽媽小聲道:“人哪有一輩子順風順水的。”
“你話不能這麽說。”爸爸還是心懷感恩,語帶不悅。
“我也就是随便說說。”而後長嘆口氣,“都是命啊,人家命好,除了眼巴巴看着能怎麽辦。”
等到父母的聊天已經轉到了自家的哪個親戚,他才回神,自己懸于紙上的筆尖久久沒有落筆。
聽到于詩遙的名字,腦海裏已經是她浸泡在濃烈陽光裏的側影,還有遙遠記憶裏,她細白手腕從自己面前抽走書時,晶瑩璀璨的手鏈。
從那天起,他再也沒有逃掉任何一個有關于詩遙的名字。
父母的談話,他不再只是沉默随意的聽,每個字都鑽進了他的耳朵裏,一點一滴的積攢起關于她的世界,浸透他的每一個縫隙。
在于詩遙搬進梧桐巷之前,他沒有和于詩遙有過一次真正的見面,雖然他們之間明明離得那麽近。
他們的學校就在隔壁相鄰。
他們爸爸都在同一個公司,互相認識。
但偏偏,只是這麽丁點兒的距離,似乎就已經是橫亘在他們之間的極限,永遠不會再有更近一步。
各自按照自己的人生軌道,平行向前。
她在光裏,他在風雨裏。
他有過為數不多的幾次見過她,只有很少的幾次。
有幾次是放學的高峰期,附近的路上都擁堵着放學的中學生,那麽多的人,他擡頭一眼看過去,她那麽顯眼。
她穿着裙子,筆直白皙的腿,璀璨的手鏈。
她的身邊有很多人,親昵地挽着她的胳膊,手裏拿着奶茶。她雖然沒有怎麽說話,只是笑着在喝奶茶,但身邊的人說話幾乎都是以她為中心,像衆星捧月的公主。
她打開車門,彎腰坐進車裏,從車窗裏又跟同伴的女生們說拜拜,留下一截她途徑過的陽光。
有一次是要看市裏組織的彙演,在隔壁于詩遙學校的大禮堂,他們學校的人自然又是只能去隔壁學校蹭場地。
于詩遙他們是本校,按班級坐在大禮堂的椅子上。
而他們則自己拎着教室裏的椅子,到了禮堂,分配在各個邊角過道。
他跟于詩遙不是一個年級,又不是一個學校,偌大的大禮堂裏幾乎沒有什麽機會見到她。
偏偏她不是乖乖坐着等演出的那類學生,趁着演出還早,她跟同學借口要去上廁所,拐道去了學校的小超市,買了零食揣在衣服外套裏。
她們趕回來的時候,演出快要開始,各班都在清點人數。
他是班長,正在幫老師清點人數和管理紀律,他們班的位置在側門的出口,演出快要開始,老師已經把那個門關上了,但是總有些上廁所回來晚的學生進來,又反反複複把門打開。
他一邊清點着班上的人數,一邊走到了門邊,看到門又是開着,反手正要順手把門關上。
門卻在身後被人推了進來。
他怔愣回頭,于詩遙正和朋友貓着腰進來。
禮堂裏的燈光已經暗下來了,外面還亮着,她的眼睛一時不适應裏面的亮度,進來後看見站在門邊的付峤禮,但是只知道站了個人在那裏,輪廓看起來不是老師,并沒有看清楚人是誰。
跟那些上蹿下跳難管的學生不一樣的是,她還挺有禮貌,雖然沒看清楚他是誰,但是朝着他的這個方向說了句謝了,而後伸手幫他把門關了。
然後拉着朋友迅速的貓着腰從過道鑽回自己的班級。
他只是影片裏匆匆劃過的路人甲,在她的鏡頭裏沒有他的臺詞、長相,甚至不會記得這麽一個在鏡頭裏有過這個路人甲。
随着她的小步離開,他的出場也落下帷幕。
那天的彙演,他坐在自己班級的最前排,和班主任坐在一起,時不時有自己班上的同學找他幫忙,和往常的每一次學校活動一樣,做着自己本分的事。
但是那時候随着她離開的背影直到她落座,雖然禮堂裏人影憧憧,看不清遙遠的任何一個臉孔,但是他清楚的知道哪一個人影是她。
她在隔着好幾排的前面。
禮堂舞臺的燈光恍然亮起的時候,他的視野也忽然明亮,望着那個有片刻輪廓的背影。
那一場彙演直到結束都是如此。
他坐在那裏和往常一樣,直直望着前面的舞臺,像無數雙平視前方的眼睛一樣,關于那個輪廓的一切卻沒有一刻躲掉過。
那一次是他和于詩遙在梧桐巷真正認識前的最後一次見面。
再次見到她的時候,她穿着方便行動的舊褲子,頭發随意束在腦後,從梧桐巷老舊的單元樓裏走出來。
那天下了雨,天色的陰暗的,地面潮濕,空氣濕擰。
她毫無所謂的走下臺階,從雨水積濘的地面抱起行李箱,對于這樣的變故落魄沒有任何的抱怨和不甘,好像依然是從家裏的別墅下來,到院子裏搬回自己遺落的東西。
雨色勾芡陰天,她袖子挽上的手腕仍然細白,像皎潔不落的雪。
那天彙演結束後從禮堂出來,回去的路上,他依稀聽到旁邊跟她同校的人在小聲說着她,羨慕她家裏有錢,羨慕她爸媽對她驕縱,羨慕學校裏好多男生都喜歡她,羨慕她只要不惹事,就可以順遂的過完這一生。
“也就是仗着家裏有錢,要是我爸媽從小送我學畫畫跳舞,我也能那樣——”說着還比劃了一個于詩遙跳舞定格的動作。
另一個女生酸溜溜的笑,“人家是公主,咱們可學不來。”
随着她們嬉笑着從身邊走過,後面的聊天也沒再聽見,但是再走幾步,還能聽到她們捂着嘴對視偷笑的聲音,尖銳得無端讓人不舒服。
他捉住她的手腕那天,風吹散的高溫灌進領口、袖口,她的裙子是絢爛的花。
他唯一的一次越過界限,想要得到她真正的答案。
他說她的名字他早就聽過了,但沒有告訴她的是,無論是怎樣的聽聞,她永遠是這般燦陽下的花。
他想守着這朵花,到夏天過去,來年盛開,再到她終有一日離開這個小巷,去到更遙遠的地方。
在那之前,都想守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