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6.

第16章 16.

梁石已經消停了好幾天, 短時間內似乎都不會再招惹她。

但是那天課間的事傳得很快。

她所在的班級裏,包括鄰近的幾個班,大多都是像她一樣成績原本是不夠進一中, 但是家底殷實, 交了巨額擇校費塞進一中。

現在才開學, 許多人都還像初中那樣肆意揮霍着大把時光。

異性、八卦、小團體,像是投進森林裏的葷腥, 瞬間招惹四處藏匿的野獸。

關于她和梁石的版本有很多, 但中心思想都是她多麽不要臉。

她初中的壞名聲也被許多“知情人”透露出來, 那幾天學校的表白牆上隔三差五就有人投稿關于她的事, 下面的評論也一個個驚訝無比,像蒼蠅一樣群魔亂舞。

從她的樣貌到她的性格, 每一根頭發絲都用最惡意的角度抨擊。

她長得漂亮,編造她私生活混亂的黃謠變得很有說服力, 曾經因此有過多少光環追捧,落魄以後就經歷加倍的惡。

連她以前發的朋友圈截圖也再一次被人翻出來放上去,每一個字都被放大解讀、歪曲理解,試圖用最壞的角度來證明她這個人有多麽壞、多麽爛。

那是一場狂歡,所有曾經嫉妒她的、羨慕她的、看不慣她的, 都抓住每一次可以把她踩在腳下的機會,光明正大的往她頭上踩幾腳,想要看她崩潰,看她求饒, 看她被萬人戳着脊梁骨辱罵的敗落,十五六歲正值風華正茂的年齡, 可以惡意到這種程度,所有人都以又扒到了她的隐私為樂。

她究竟是個怎樣的人呢, 好像不再有人記得。

那幾天無論走到哪裏,都會有人偷偷拿手指指着她,小聲跟同伴“科普”她被發在學校表白牆上的劣跡,細數她的壞和蠢。

而後對方發出驚訝的感嘆,再看她的眼神變得厭惡,目光裏還隐隐摻雜着可以把一個曾經被捧着的人踩在腳下的興奮。

學校表白牆上的狂歡,她原本是不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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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初三那一年被強制戒掉手機後,已經漸漸習慣了不去看這些東西,開學時爸媽給她的新手機已經注冊了新的號碼,所有的社交賬號都重新注冊過了,聯系人裏唯一的同齡人是付峤禮,但也僅限于電話號碼,沒有加過其他的社交賬號,所以學校貼吧、告白牆,所有這一類公共讨論的東西,她都不知道。

她不去看,自然會有人迫不及待想把刀子遞到她的心口。

在有人往表白牆上投稿她的劣跡罪行的當天,隔着半個走廊,開學以來幾乎沒有機會見的許琪湊巧的在教室門口偶遇了她。

許琪依然笑眼盈盈像姐妹一樣跟她打招呼,驚訝着好巧啊好幾天沒有見了,在出校門分別前,狀似不經意地“關懷”道:“我看他們又在學校的表白牆上胡說八道了,把你初中那些事全都扭曲講了一遍,壞死了,你可千萬別去看。”

在聽到表白牆三個字時,她有片刻的恍惚。

但許琪笑意盈盈的眼一直盯着她,笑得漂亮,透亮的瞳孔像精密的攝像頭,試圖從她細微的表情裏捕捉到她崩潰痛苦的瞬間。

于詩遙給了她一個讓她失望的微笑,“謝謝你的提醒,我不會去看的。”

許琪還沒有死心,想要繼續刺痛她的傷疤,“他們就是亂說話,完全不了解怎麽回事,明明就是那些男生對你死纏爛打。”

她點點頭,“是啊。”

平靜到像敷衍,絲毫沒有放在心上。

許琪邊說邊盯着她的每一個細微表情,語氣體貼得像是處處為她着想,“他們什麽都不知道就亂說話,詩遙,你要不要也去表白牆那裏發個投稿,給自己澄清一下?”

她的目的在這裏。

她盯着于詩遙的臉,等着她進入圈套。

但于詩遙還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敷衍口吻,心不在焉的敷衍,“有時間吧。”

她還不死心,又道:“我知道你肯定不在乎這些,但是他們在那裏說得有鼻子有眼的,現在學校裏好多人都在說你不好,很多不明真相的人肯定對你印象很差。”

走出了校門。

許琪還在抓住最後的機會,“萬一你身邊的人也信了怎麽辦,就算不完全信,聽多了也會被洗腦,關系再好也會也嫌隙的。”

她聲音輕柔,說出的話卻帶着刺痛的重量:“你也不想被在意的人用那樣的眼光看你吧,對方未必一定會相信你呀。”

于詩遙腳步停了下來,轉過身,對上了那雙像精密的攝像頭般死死盯着着她的漂亮瞳孔。

猝然的對視,許琪有片刻的緊張。

于詩遙擡起手伸向她,看到許琪下意識緊繃想要躲開,不動聲色的笑了笑。

她扶了扶許琪頭上的發卡,“蝴蝶結歪了。”

她放下手。

許琪暗自松了口氣,提前結束了好姐妹的戲碼,“謝謝你哦,車在那邊接我了,我先走了,下次見。”

許琪走後,耳邊的聒噪忽然就靜了下來。

她踢了一腳腳邊的小石子。

小石子在路燈下蹦了幾下,滾到了一雙白球鞋前。

那雙球鞋眼熟。

她擡起頭,付峤禮正站在不遠處的路燈旁看着她,他的個子很高,影子也長長的拉到了她的面前。

車站旁邊有很多等車回家的走讀生,學校旁邊的店都還在熱熱鬧鬧的營業,烤腸奶茶的味道濃郁,愈發顯得那只在路燈下缭繞的飛蛾落寞。

身後有人歡笑着朝他沖撞跑來,一個女生,舉着剛剛買來的烤腸到他面前,“班長,你的。我在學校的告白牆上看到過很多次了,很多人都說這家新出的烤腸很好吃。”

而後身後過來的好幾個男生,面孔熟悉,隐約想起來之前在他身邊見過,應該都是跟他關系不錯的朋友。

他們沒有像要回家的走讀生一樣背着書包,看起來只是趁着晚自習結束這會兒出來放放風。

付峤禮的注意力被他們拉扯過去,他看了眼女生遞給她的烤腸,禮貌但疏離地說了句謝謝,“我腸胃不好,晚上吃不了東西,抱歉。”

随後過來的男生跟那個女生說道:“我就說吧,班長不會要,你看班長什麽時候吃過這些東西。”

女生有些懊惱地收回手。

另一個男生在這時開着讨人厭的玩笑:“班長不要你就自己吃兩個呗,反正你也挺能吃的。”

“趙青耀你找死是不是!”

話還沒落下,男生已經拔腿就跑,兩人打鬧着跑遠。

另一個男生跟付峤禮說了句明天見就連忙追上兩個人。

付峤禮的注意力從走遠的朋友身上拉回的時候,于詩遙已經走到了站牌旁,背對着他,望着車來的方向,夜風涼涼的吹過她腦後的馬尾,她沒有回頭看他。

旁邊馬路上一輛大貨車呼啦而過,劃過轟鳴,帶起的風已經略帶涼意,褪去了暮夏的高溫。

倒灌進領口的風吹進了心口,涼到刺痛。

下車的人随着車站一趟一趟減少,夜晚下的南苔市在燈光閃爍禮變得愈發沉默,只有彩色的燈光從皮膚上劃過。

她沒說話,車廂裏沉默得只有車輛行駛的聲音。

在下了車後,走進梧桐巷的狹窄裏,寬敞的路燈都暗了下來,付峤禮幾次欲言又止,但是視線裏只能看到她頭也不回的馬尾,在晦暗裏無聲地疏遠。

那幾天,她都很少跟付峤禮說話,甚至避開視線接觸。

盡管,平時上下學的公交車上,她也沒有跟他有過多少聊天。但是以往在車上沒有同校學生的時候,她偶爾會回頭跟他東拉西扯幾句。

而這幾天她貫徹自己最開始跟他說的那樣,在別人面前他們互相不認識。

唐依依默不作聲的收回了課本,不再跟她同看一本。

沒有通知,沒有理由,沒有解釋,裝作不知道之前答應了同看一本課本這回事一樣,在上課後拿出課本擺在自己的面前。

課間的聊天也故意避開于詩遙,每天固定的課間操,下樓的時候,也不再叫她,而是拉着另外幾個女生下去了,那幾個開學以來關系還算不錯的女生也沒有要叫上她的意思。

無聲無息的、不動聲色的,将她孤立在外。

她早就已經預料到了這一天,所以早早借了付峤禮的課本,也早早習慣了沒有朋友,自己一個人注意力拉緊一點,及時聽好老師的通知和安排,因為不會有人提醒她。

不過是初三那年的再現罷了。

被疏遠、被排擠,想看她笑話的人添油加醋的再踩上幾腳,信以為真的人紛紛疏遠,身邊的朋友一個一個離開。

而她從無所謂到迷茫,再到被日積月累的指指點點侵蝕到也開始懷疑自己,不敢再相信身邊的任何一個人,害怕從熟悉的面孔上看到他們也露出鄙夷的目光,将自己視為肮髒。

最痛的到底是什麽時候,是語言的利刃,還是在意的人的目光。

手指捏着的頁角下寫着付峤禮的名字,熟悉但不敢觸碰。

走神的這一秒,老師抽到她的名字,“于詩遙,你起來說一下你的理解。”

老師的聲音将她從浸泡的泥濘中抽離出來,頭頂的電風扇呼啦啦在吹,日光從門口傾斜進來,拉開一道明亮,外面有其他班在上體育課的跑跳叫喊聲,吵吵嚷嚷,又遙遠又真切。

這一切畫面的鮮活,似乎都是試圖将她和記憶裏的初三那年分割開來,但始終有一種,還在泥濘中的窒息感。

她剛剛在走神,根本沒有去思考老師的提問。

身邊的同學也不會有人提醒她。

甚至,有人想看她答不出來的笑話。

她慌忙拿起課本,再看一遍課文裏的句子,抓緊想想有沒有什麽頭緒。

然而這一眼看到了課文下方鋒利清秀的字跡,一行行整齊幹淨,她匆忙掃了一眼,照着念了出來。

老師聽了之後大為贊賞,滿意地讓她坐下,連連誇她思考得很認真,讓大家向她學習。

班上的許多人因此向她投來好奇的目光,不是惡意的,沒有探究的,只是單純的好奇能答出這個答案的同學是什麽樣。

浸泡在空氣裏的陽光忽然讓人想要大口呼吸。

教學樓外在上體育課的男生還在澎湃的叫嚷,恰好一個大嗓門激動嚷道:“付峤禮,你把球給我啊!”

喊聲遙遠而模糊,但是仿佛穿過迷霧,試圖将她從噩夢中拯救,相信青春也可以正常的歡樂、明亮。

斜落進教室的陽光将課本上鋒利清秀的字跡照亮。

她捏着頁角,轉頭望向了窗外。

明亮灼灼,天光正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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