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28.

第28章 28.

高一的那一年, 發生了兩件事。

一件事是第一次期末考試,她考了全班第一。不過她所在的是成績最差的普通班,放眼全年級的排名, 她仍然在中下游。

但是這樣的進步已經讓所有人大跌眼鏡, 包括這個學期以來所有對她冷嘲熱諷的人, 連老師都看她帶上了不少贊許,也讓那些冷不丁的聲音暫時消停了許多。

爸爸媽媽對這個結果也很意外, 看到成績時熱淚盈眶, 語無倫次, 連說了幾聲好好好。

一邊感念着她長大了, 語道激動處,爸爸眼眶含着眼淚說:“以後就算詩詩一個人生活, 爸爸也放心了。”

她覺得怪怪的,“我怎麽會一個人生活, 我們一家人不是在一起嗎?”

媽媽暗自碰了碰爸爸的手肘,而後笑着笑罵道:“就是啊,你爸真不會說話。”

爸爸也反應了過來似的應了聲。

可後來在一次次瞞不下去的端倪裏,她好像才終于明白了這半年多,一次又一次讓她覺得不對勁的地方。

在送爸爸去醫院的路上, 深夜已經寂靜得不見多少行人,路上焦急,爸爸也因為隐隐複發的病痛而面部痛苦。

眼看着已經沒法再瞞住她,爸爸也不再遮掩痛苦, 将這半年來的複發和治療都告訴了她。

去往醫院的路上夜色濃重,燈如鬼魅, 更像是地獄的鬼在沿路鎖魂。

她的眼淚在控制不住的往下流,爸爸拍拍她的手, 隐忍着痛苦的聲音安慰她,“沒事,你媽媽這半年一直在陪我檢查,各項指标都還在可控範圍內,爸爸很積極的在配合治療,不要太擔心。”

那時候雖然覺得自己被隐瞞了半年多,爸爸在病痛着,而她到現在才知道,但是聽到爸爸說的情況一切還在好轉,她仍然在相信着明天會變好。

為了防止還有什麽事被隐瞞,檢查的單子她全都看了,相信了爸爸說的各項指标都還在可控範圍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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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運是苦的,可是并沒有到絕路。

只是她不穩定的情緒起伏,豁口似乎被撕開得更深了。

她的暴躁易怒開始越來越頻繁,每天要用更多安靜的時間讓自己平靜,可是這個世界那麽的吵鬧。

也許是因為太焦慮爸爸的病情,她的失眠開始漸漸嚴重,已經由從前普通的難以入睡到徹夜難眠。

搬到梧桐巷後,本就還沒有徹底習慣這裏嘈雜的環境,入眠至今仍然困難,梧桐巷裏挨家挨戶的吵鬧雜音本就像沒有隔音一般,現在更是清晰地穿過了牆和耳膜,在她的腦海裏無比清晰的放大。

夫妻吵架,小孩哭聲,鍋碗瓢盆摔摔打打,沿街大排檔的酒瓶碰撞,小攤小販吆喝的喇叭。

這一切本該被夜色過濾一遍的聲音,全部鑽進她的耳朵,在她的大腦裏擁擠成一團,快要爆炸。

閉着眼睛硬躺了一夜又一夜,從天黑到天亮。

聽到鬧鐘響的那一刻,失眠一整夜都沒有睡着的焦躁感達到了頂點,她發狠的将枕頭狠狠朝着牆壁砸過去,胸口起伏不定,大口大口的喘着氣,像是失控的精神病人。

而她最後的一點清醒和理智,是用枕頭,因為不會發出聲音驚擾爸爸媽媽,柔軟的枕頭也不會砸壞任何東西。

她在這樣的自我控制裏,讓自己仍然能夠像正常人一樣生活,而後起床洗漱,頂着已經困倦負荷到快要爆炸但是絲毫沒有一點困意的身體去上學。

“你睡一會兒吧,到了站我會叫你。”

上車後,付峤禮在她的身邊坐了下來,把車窗簾拉過來一截。

她沒有避諱的在他身邊靠着窗閉上了眼,在起起伏伏裏閉目養神。

疲憊和焦躁已經讓身體重負不堪,同齡人之間的中傷變得無暇顧及起來,除了在學校仍然避諱跟他很熟稔,必要的溝通和交流已經沒有什麽精力去刻意掩飾。

不過,他們高二在另一棟教學樓,除了每天上下學的時候在公交車上,也沒有其他碰面的交集。

他身邊的有些朋友和同學有所察覺,問他旁邊的女生是誰,怎麽在年級裏沒有見過。

他從不會惹她心煩,每次都只說是一個小區的朋友,回家順路久了就認識。

這理由沒有人覺得不合适,因此也沒有人多嘴問她叫什麽名字。

那個時候,她的名字和付峤禮放在一起,仍然是大多數人想象不到的聯系。

那一年的十六歲生日是在醫院裏度過,爸爸的腰痛越來越頻繁,可是在醫院裏檢查的結果又一切正常,痛的最厲害的時候,只能安排住院觀察。

晚上放學後,她照常去了醫院,付峤禮送她上了車才離開。

陪着她等車的時間裏,他親自目睹着她把一根香蕉吃完,替她把香蕉皮扔掉,車來了,然後跟她說:“随時可以給我發信息。”

一邊說着,一邊往她的衣服口袋裏塞了幾塊小餅幹。

這一幕看起來很像是送要出去玩的小朋友出門,口袋裏塞的都是小朋友愛吃的零食,怕她在路上嘴饞了想吃零食。

但其實不是。

随着疲憊和擔憂越來越負荷,她的身體感覺不到任何一點饑餓,她也沒有心情吃飯,所以總是一頓接一頓的忘了過去。

手機裏僅有的三個聯系人,爸爸、媽媽、付峤禮。

除了和爸爸媽媽的聯系,付峤禮是另外一個每天都會雷打不動給她發信息的人,他總會按時給她發信息提醒她要吃飯。

他的書包和衣服裏随身都能摸出吃的東西,只要看到她,他就會監督着她吃下一點東西,有時候是在學校的操場旁邊,有時候是在走廊,随時随地都在盡量給她補充一點能量。

他從不說唠叨多嘴的話惹她心煩,也不講累贅篇幅的大道理,每次都是沉默的拉住她,把她拉到人少一點的拐角,把随身帶的餅幹或者糖剝開遞到她的嘴邊。

以前只是習慣他的沉默,現在卻依賴這樣的沉默。

焦躁已經在她的身體裏擁擠到快要爆炸,這個世界又太多堆積的嘈雜在她的大腦裏嗡嗡直響,笑聲、喊聲、電風扇旋轉、桌椅碰撞,這一切的聲音都尖銳得随時能一觸即發。

只有付峤禮的身邊,好安靜。

可以安靜的閉上眼睛睡一會兒,可以安靜的看一會兒窗外色彩斑斓的世界,路人仍然行色匆匆,可是會随着他的安靜,一切景象都像無聲播放的默片,世界好安靜。

連呼吸都會漸漸平緩均勻的安靜。

那時候她尚且還能夠理智的控制自己的躁動,不去傷害別人的善意。

半個月後,爸爸再次辦理了出院,一家人又回到了梧桐巷擁擠潮濕的小房子裏。

她陪着媽媽一起買了新鮮的魚,這半年多她已經熟練地學會了做飯,以前嬌生慣養的手現在能夠熟練的處理雞鴨魚,忙活了一大桌子的菜,一家人坐在吱嘎老舊的飯桌前,在苦難的夾縫裏為這一次的出院慶祝。

爸爸特意買了她以前最喜歡喝的果汁,以前冰箱裏随時都填得滿滿,随手可拿,而現在家裏的錢都是緊巴巴湊着用,咬了咬牙,在這樣的日子才從貨架裏拿了容量最小的一瓶。

果汁倒進杯子裏,聞着空氣裏飄過來的香,有種黃粱一夢的陌生,從前過往都好像已經是前塵往事了。

爸爸用杯子跟她碰杯,“我們詩詩又長大了一歲,祝我們詩詩生日快樂,希望新的一歲能夠平平安安、快快樂樂。”

她仍然揚着笑嘻嘻的臉,還像從前一樣驕縱的口吻,“不希望我成績再進步一點?”

“對,還有成績也進步。”爸爸壓低聲音,當着媽媽的面卻故作告小狀的語氣,“那都是你媽要求的,我也是聽你媽的,你聽聽就成。”

媽媽在一旁佯裝生氣,“老于,我人還在這兒坐着呢。”

在這個歡聲笑語裏的夜晚,一家人緊繃了半年多的疲倦都短暫的松了口氣,她挨個碰了爸爸媽媽的杯子,說道:“你們明年還一起陪我過生日我當然就快快樂樂了,你們也要平平安安。”

天亮後繼續朝前的生活,早上的天空還在灰蒙蒙,生活好像仍然被罩在一層霧裏。

車開得很慢,這樣的霧天,一切都只能循着安全的軌道謹慎前行。

“到站後我會叫你。”

付峤禮在身邊像往常每一天一樣說。

她閉了一會兒眼睛,現在的時間還太早,車裏靜得只能聽到輪胎碾過馬路的聲音。

由于車在霧天開得慢一些,她感覺過去了很久,再睜開眼睛的時候,他們還在這片老舊的城區中,仍然沒有走出去。

“付峤禮。”

“嗯。”

“昨天是我生日。”

他朝她看過來,“怎麽沒有告訴我?”

“忘了,晚上爸爸要買飲料的時候才想起來的。我現在腦子渾渾噩噩的,記性沒有以前好,很多事總是忘。”

“公歷的生日?”

“嗯。”

“我記住了,明年的生日我會提前準備生日禮物。”

“不用那麽麻煩,你要是真的想送的話,送我一本書好了,很久沒看書了,書店也很久沒去了。”

“好。”

而後下一秒,付峤禮的手掌遞到了她的面前,躺着一罐堅果,他已經把蓋子打開了。

她擡眼看了一眼付峤禮,難得有力氣覺得有些好笑,“你知道你現在像什麽嗎?”

“不知道。”

“哆啦A夢。”

“是嗎。”

“你掏出來的零食越來越多了。”

“你喜歡吃的我會多買點。”

“謝謝你,我能活着真的多虧了你。”她半誇張的說着玩笑話,拿過了他遞過來的堅果。

但是拿出來的第一顆堅果,轉頭遞到了付峤禮嘴邊。

他明顯地怔了一下,而後微微張開嘴咬住,她的手收了回去。

他吃完了那顆堅果,轉過頭看着她。

她一粒一粒咬得很慢,是沒有精力也沒有食欲的那種慢,這半年多看多了她這樣吃東西的樣子,肉眼可見她的憔悴和枯萎。

他很輕地問:“你有告訴叔叔阿姨嗎?”

“沒有。”她慢慢嚼着,整個人都沒有多少精神氣,“爸爸的病隔三差五就要住院觀察,雖然檢查指标一切都正常,但是病痛始終沒個頭,他們雖然總是報喜不報憂,但是也看得到他們也很煎熬,我不想再給他們增加壓力。”

他沉默下去,沒有接話。

她只吃了幾顆就吃不下去,咀嚼和進食都讓人好疲憊,她還給他,“謝謝你,雖然剛剛是開玩笑的,但是我現在好好活着,确實多虧了你。”

他接了過來,擰好蓋子放回了書包。沒有直接把罐子都給她,是因為知道她不會主動去吃,給了她就會一直被放在抽屜裏落灰。

“不過,別擔心。”她笑了一下,望着窗外的霧蒙蒙,“精神壓力人人都有,我現在也只是太擔心了,等這一切過去,我也會好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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