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29.

第29章 29.

但是爸爸的病并沒有像她期望的那樣越來越好。

爸爸的腰痛頻頻發作, 住院觀察的次數也越來越多了,可是檢查項目的結果又一切正常,連醫生都覺得不對勁, 在又一次檢查後, 醫生建議換外面的大城市重新好好檢查一次。

爸爸媽媽顧念着她還要每天上學, 臨近期末考試,所以這件事并沒有告訴她。

拖到了她考完試放了暑假才說了這件事, 他們要外出幾天, 去外面的大醫院, 并且拜托好了付叔叔杜阿姨, 幫忙照顧一下這幾天的三餐。

那個時候她已經會做飯了,但是爸爸媽媽對她仍然不放心, 好像不管什麽時候,她在他們的心裏始終是千嬌萬寵的小公主, 生怕她一個人照顧不好自己。

他們雖然對她現在積壓的崩潰一無所知,但是誤打誤撞,現在的她的确沒辦法照顧好自己的一日三餐。

怕爸爸媽媽擔心才每天在他們面前裝作像從前一樣開開心心的樣子,其實進食就像運動一樣讓她感到很費精力,如果真的放任她一個人在家照顧自己, 她恐怕每天只随便一鍋炖就勉強應付過去。

到了吃飯的時間,她下樓敲了付峤禮家的門。

來開門的是付峤禮,他鼻尖上還有汗,顯然是剛到家沒一會兒。

他開學就是高三, 學校組織了統一的假期補課,他這個月仍然每天都要去上學。

她微微探頭從他身影遮擋的縫隙看了看他身後, 小聲問他:“你爸媽都在家嗎?”

他也很小聲地回答她,“我媽不在。”

“哦……”

她沒那麽緊張了, 悄悄放松了一些。

付峤禮顯然也知道她有點不知道怎麽應付他媽媽,跟她小聲再次說道:“她這兩天在外面跑生意忙着,中午都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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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媽媽生意做慣了,嘴巴很潑辣,跟誰說話都扯着尖聲的大嗓門,熱情的時候熱情得讓人招架不住,跟鄰居吵架的時候誰都吵不過她,于詩遙沒怎麽接觸過這樣的人,一開始說話總是被吓一跳,現在雖然習慣了許多,但相處的時候也總會比別人緊張一些。

接着從廚房到客廳傳來付叔叔的聲音,他知道付峤禮去開門了,探頭往進門的玄關這裏問道:“是詩遙來了嗎?”

“嗯,對。”他回身應着,給她側開空間,輕聲道:“進來吧。”

付叔叔相對就和氣許多,一邊招呼她多吃點,一邊關心着問她學習情況,還安慰她不用太擔心爸爸的病,去了醫院就一定會治好的。

付峤禮坐在旁邊,他吃飯很安靜,吃飯的習慣也規規矩矩。

吃完飯,他也自覺幫忙收拾進廚房洗碗,付叔叔招呼了她一句就回房間午睡了,下午也要忙着工作。

付叔叔進卧室後,她走到廚房門口探頭看了一眼付峤禮,他背對着她,在洗水池的水流裏熟練地洗着碗。

她悄悄走到他的旁邊,不過他看到她進來也不意外,繼續安安靜靜洗着碗,廚房有點窄,他往旁邊讓了讓,方便她站在這裏沒有那麽擠。

但是她什麽話也沒有說,只是這樣站在他的身邊看他洗碗。

等他把碗洗完,廚房裏也收拾好,把高高的櫃門也關上,他低頭擦着手上的水,做完這一切,她仍然只是沉默站在他旁邊。

他轉身過來,靜靜地看着她,陪着她一起安靜。

好久後,她開口問道:“學校補課累嗎?”

“還好。”

“哦。”

狹窄的空間,近得能聽到呼吸的聲音,水池裏的水還在滴滴答答往下,她的身高站在他的面前剛好在他胸口,甚至能看到他呼吸的起伏。

等到水池裏的水漸漸全都流盡了,滴滴答答的聲音也停了。

付峤禮伸手,手指很輕的拂過她耳邊的頭發,別到她的而後。碰到了她的耳朵,很輕的一下。

“回去休息一下吧,我會給你發信息。”

他用很輕的聲音說話,距離太近,輕得像在耳邊。

她點了下頭,“好。”

她走出了廚房,到了玄關,付峤禮在身後給她打開門,手臂從她的身側繞過,狹窄的玄關過道逼近的距離,鼻息裏都是他的氣息。

她出了他家的門,上樓梯之前,他還站在門裏,彎了個笑朝她揮揮手,用手做了一個電話的動作在耳邊晃了晃。

她終于心情放松了一些的上了樓。

剛剛到家沒多久,手機震動,果然有付峤禮給他發的信息。

“睡了。”

他的信息一向簡潔,再往上翻——

“醒了。”

“在等公交車。”

“到學校了。”

“放學了。”

日複一日。

包括剛才在去他家之前的幾分鐘,他也發了最新的消息,“下車了。”

從期末考試結束,暑假開始,她不能再每天坐在他的身邊,擁有那一段路程的安靜,他就開始以這樣的方式維持着她的習慣。

無論她回不回複他的消息,他都日複一日向她傳達着他還在。

他好像知道她的依賴,心甘情願的做她的藥劑,像他曾經說的那樣,會陪着她好起來。

那時候她也相信着,一定會好起來。

爸爸的病一定會好起來,她也會随之好起來。

那一年的夏天又在濕噠噠的雨季裏度過,梧桐巷裏是常年光照不足的黴味,擡頭是各家私拉的晾衣繩,縱橫交錯,本就狹窄的樓棟之間布滿了支出來的欄杆和粗線。

像一張密密扣下來的網,要兜住所有命運苦厄的人,在裏面窒息到死。

美好的期望,全都在爸爸檢查結果出來後結束了。

那個暑假,爸爸媽媽幾乎都幾番輾轉在醫院,她每次問結果,也只是告訴她還要複查,無論她怎麽問都沒有個确切的回答,只讓她好好學習,不要為了爸爸的事分心,學習是最要緊的。

媽媽雖然一直念叨着讓她好好考個大學,但是她一直都知道,媽媽從來都和爸爸一樣,無論她學習什麽樣,也只是佯裝抱怨的數落她幾句,只要她平平安安快快樂樂。

可是她反複用學習來搪塞她,讓她不要分心,不要多問,媽媽眼角和顫抖和臉色的憔悴,一切似乎都在給她一個不好的預感。

他們不願意告訴她,她也不再步步緊逼,悶不做聲的做好自己能做的一切,讓他們少一點負擔。

家裏的家務,爸爸媽媽的午飯,全家的衣服,從前家裏有保姆有阿姨,連想喝水都有阿姨倒好了放到她面前,而現在手腳麻利的做着全家的家務,她被焦躁裹緊,全然沒有空餘的精力去回望從前。

直到那天她洗着家裏的杯子,不慎砸碎的一個玻璃杯子砸在腳背上,劃開血跡斑斑,痛覺、鮮血,忽然就在眼前蔓延開來。

這一切如果是從前嬌生慣養的她,應該立即大呼小叫,倒也不是多麽怕疼,只是知道了有人寵着,所以第一時間是向父母撒嬌。

可是她此時沒有知覺似的收拾着碎片,滿腦子都是心疼這個杯子,如果要買新的又要花錢,那一刻才忽然覺得什麽叫前塵往事。

但是不知道為什麽,只是幾道劃破的傷口竟然血流不止,當她收拾完了碎片,才看到自己腳背上的血已經幾乎染紅了整只拖鞋,這一幕血淋淋,放在以前的恐怖片裏她都沒眼多看,可是她居然盯着這一幕,詭異般的美。

甚至隐隐興奮的想要看到,更多的血,更多的傷口,更多更多的痛覺,靈魂的疲憊在這樣的血腥裏居然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感。

就像去年聞到刺鼻的煙味的感覺,那麽嗆人難受的嗅覺,居然并不感到難受,反而是解脫。

她就這麽站在這裏,欣賞着流淌不止的鮮紅。

直到付峤禮久久等不到她下樓,也沒有回信息,上樓來叫她,她聽到敲門聲就去開門。

門打開的一瞬間,付峤禮看到了她宛如在血泊裏泡過一遍的腳,還有她的身後,她從廚房走到客廳的腳印拖着長長的血痕,豔麗得觸目驚心。

她看到他瞳孔緊縮,才從這詭異的快感裏驚醒,慌忙解釋道:“剛剛杯子砸到腳了……止不住血。”

付峤禮沒有回應她,在下一秒直接攔腰把她抱了起來,幾步進來把她放到了她家的沙發上。

“藥箱呢。”

他開口的聲音又急又重,是從來沒有聽過的厲色。

他對她說話的語氣總是很輕,無論她說什麽都乖乖聽話,從來沒有對她用過這樣的語氣。甚至,他對誰都溫和疏淡,也幾乎沒有聽過他這樣情緒強烈的說話。

只是這麽片刻沒有聽到她的回應,他蹲在她的面前,擡起頭急切地再問一遍:“叔叔阿姨的藥箱放在哪裏。”

“于詩遙,你回答我。”

他直直的看着她,眉頭緊皺,眼裏的急切讓人看了心驚肉跳。

她被吓到,下意識就指了櫃子,“那裏。”

他幾乎是下一秒就起身過去,從櫃子裏找到了藥箱,家裏有人生病,藥箱的備貨也格外齊全。

藥品太多,幾乎都是爸爸在吃的藥,他來不及仔細分辨,整個箱子都抱了過來。

重新蹲回她的面前,才從那個箱子裏找着需要用來處理傷口的東西。

他低着頭,仔細又快速的拿需要用的藥和工具,她坐在沙發上只能看到他的頭頂和高挺的鼻梁。

他一句多餘的話都沒有說,甚至在專注忙于拿藥,可是無端就是能感覺到他在生氣。

他這個人看起來冷冷清清的,但其實脾氣很好,老師同學都喜歡他,街坊鄰居也喜歡他,他一身尖子生的傲骨,但是随和得沒有一丁點傲氣,做班長也是衆望所歸、盡職盡責。

可是他現在看起來,真的很生氣。

在他面前明明總是占盡上風,欺負他的事沒有少做,這一刻卻慌得連解釋都覺得有點心虛,“付峤禮……”

她試探着開口,怕他不理她。

他抽出棉簽,只嗯了一聲。

“我只是杯子砸到了,不是故意的。”

“嗯。”

他還是只嗯。

她的手撐在腿邊的沙發上,有些無措的僵硬着,“你不要不相信……”

“我沒有不信。”他握着她的腳踝,在即将開始給她塗藥前,擡頭看向她,“會有點疼。”

“沒關系。”

說是這樣說,可是在棉簽真的塗上來的時候,她還是疼的嘶了一聲,下意識就要後退。

付峤禮用力的握着她的腳,根本不允許她任何的退縮。

他的力氣很強勢,甚至在這一刻有種感覺,好脾氣任由她欺負的樣子只是他的表象,他的骨子裏偏執到她不能有一絲一毫的反抗。

他給她塗完了藥,擡頭問她的時候,臉色仍然說不上好看,“疼嗎?”

她點頭,眼眶都要泛淚花了,無聲地指控他剛剛的強勢很吓人,“疼。”

“流血的時候疼還是塗藥的時候疼?”

“都疼。”

“都疼。”他面色不改的放開了她的腳踝,把剛剛用過的棉簽紗布都丢掉,平淡的語氣繼續說道:“我看你在那裏眼睜睜任由自己流血,還以為你不知道什麽是疼。”

“……”

他處理完了用過的東西,從她面前站起來徑直去洗手。

而她坐在沙發上,回想着他剛剛的那句話,等到他洗完手回來,把藥箱放回原位,才回到她的面前,跟她說道:“走了,下去吃飯。”

他看着她包着紗布的腳,問道:“我背你?”

她撇開頭,“不用。”

他也不強迫,替她拿起家裏的鑰匙,扶着她的胳膊讓她慢慢站起來。

她跛着受傷的腳慢慢的走出門,付峤禮幫她把家裏的門鎖上,她這個時候指控道:“付峤禮,你剛剛兇我,陰陽怪氣的兇我。”

鎖上了門,他拉過她的胳膊,把鑰匙放到她手上,擡眸時語氣仍然理所當然:“下次這樣還兇你。”

“……”

她用力轉過頭,扶着樓梯的扶手往下走,“那我就不理你了。”

付峤禮跟在她的身後,但是下了兩步樓梯,也沒聽到他反駁。

樓梯很窄,沒法兩個人并行,她不知道身後付峤禮的表情,有些不安地問,“你怎麽不說話了?”

“你明知道我最怕什麽,你都用它來威脅我了,我還能說什麽。”他在身後說。

樓道裏好安靜,靜得能聽到他的語氣裏無聲的落寞。

她扶着樓梯的手僵硬着,片刻後,緩緩轉過了身,仰頭看着身後的付峤禮。他本就比她高很多,站在身後高一級的臺階上,她只能這樣仰望着他。

可明明是她在仰望,可他才是低下頭顱。

“……我不會不理你。”

“嗯。”

“我不會忘記你的。”

很久後,樓梯裏才聽到他很輕的回答,“好。”

在以為一切都好,只需要随着年滿十八歲就可以飛出這座牢籠的那個夜晚,她在江邊将那首孤獨的歌唱成了自由。

付峤禮聽着她的向往,問她,能不能慢一點忘記我。

那時候她以為她遲早要飛出牢籠,丢下牢籠裏的一切,雖然有過猶豫和不忍,可她還是向往着掙脫這裏的一切,她笑嘻嘻着裝作聽不懂他的話。

而這一年的夏天又來了。

她終于知道了答案,她再也不能做到忘記。

他叫付峤禮,他曾這樣真摯的出現在她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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