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30.
第30章 30.
那一年的夏天過去, 她升入高二,搬到了對面的另一棟教學樓。
跟高三在同一棟,據說學校這樣安排是為了讓學生們在高二的時候就提前感受高三的氣氛, 盡早接受高三的緊迫和壓力。
那個悶熱得近乎窒息的夏天,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開學後重新分了班。
按照年級和科目來, 以她的成績,雖然在整個年級裏仍然只能算是中游, 但是在之前所在的普通班裏名列前茅, 她自然也被提升到了成績更好一點的班級, 跟之前普通班裏的同學全都分開了。
新的班級都是陌生的同學, 許多都是從初中開始就成績很好,靠自己的實力考進一中, 進了一中之後繼續勤勤懇懇的學習,都是一些從小就安分努力讀書的好學生, 少有幾個調皮的也在老師一瞪就收斂的範圍。
班級的氛圍很好,沒有交頭接耳聊不完的男生、異性、哄鬧,沒有一下課就炸了鍋似的大呼小叫,沒有不知天高地厚的性萌動和招搖現眼。
一下了課,不是抓緊補眠就是抓住還沒有來得及走的老師問題, 就連想去學校的小超市裏買零食都要問上好幾個人,壯了膽子才敢溜過去,回來的時候慌得心驚膽戰。
她在新的班級裏交了幾個能說話的朋友,不再像高一那樣孤立無援, 他們一聽她以前是在普通班交擇校費進的一中,不僅不會露出看不起的表情, 還會覺得她能從普通班升上來很厲害。
她們的原話是,“我聽說普通班好多人都不好好學習, 每次上樓梯的時候就能聽到那邊的班級在打鬧的聲音了,那種環境裏真的很難靜下來學習,你還能進步這麽大,真的很厲害。”
這樣純粹的善意,溫柔到讓她日漸崩潰的心都要融化。
如果是半年多以前,也許她的病态崩潰會這樣的環境裏漸漸好轉。
交上幾個善良可愛的朋友,在教室裏好好讀書學習,班會活動的時候不再是孤零零一個人孤立無援,小組活動、分組讨論,她也不會再被排擠在外,漸漸的融入這個鮮亮純粹的青春,然後考個大學,繼續過着正常的生活。
但是現在,這一切好像,都已經無法再填補心髒上被越拉越深的豁口,她的焦躁和疲倦已經越來越嚴重,每天只是普通的交際就已經負荷到快要爆炸。
因為在此之前,她已經很久沒有見過爸爸媽媽了。
整個暑假,爸爸媽媽都在外面的大醫院裏檢查和治療,只有在她臨近開學的時候,媽媽短暫的回來了一天,幫她收拾着開學的東西,送她開了學,然後又匆匆回到了爸爸那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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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媽媽回來這一趟也沒有什麽必須,但是他們怕她孤獨,一個人在家裏這麽久了,怕她覺得自己被爸爸媽媽抛下了,怕她羨慕其他的小孩,開學的時候有大人陪同。
不管家裏怎樣落魄,他們好像都還是竭盡所能讓她感覺到寵愛,希望她做被他們捧在手心的小公主。
所以她更不能讓他們再為了她擔心,他們已經竭盡所能,筋疲力盡的不只是她。
她要好好的,讓他們看到自己是好好的,在笑,在上學,在快快樂樂。
國慶節放假,她終于能夠去一趟爸爸那裏。
爸爸媽媽仍然拿她當寶貝,怕她不敢一人坐車去外地,拜托了付叔叔幫忙送她去車站。
車上在的,還有付峤禮。
因為國慶那幾天的假期,他們高三生仍然要補課,假期只放短短兩天半,剩下的時間仍然要回學校上課。
她訂票的時間早,剛好方便順路送他去上學。
由于今天就能見到爸爸了,昨晚又是失眠得一夜未睡,頭疼到爆炸,眼皮也像利刃,身體好像一個短路的電路板,在她的強撐下維持着支離破碎。
付叔叔向來人好,在等紅燈的時候跟她說着話,但他大抵是知道了些什麽風聲,安慰的話怎麽聽都像是一股讓她做好心理準備的味道。
也許是她太敏感,總覺得預感并不太好,其實自從爸爸久久在那邊的醫院裏住院治療開始,這樣的預感就從來沒有松懈過。
本就已經頭痛欲裂的身體,這一刻真的在臨界邊緣。
付峤禮的手在這時伸了過來。
他陪她坐在後座,本來就挨得很近,他假裝把手放在他自己的腿邊,但是也離她的手很近。
他用手指很輕地碰了碰她的手背。
他的指尖很熱,落在她冰涼的手背上,像是能夠喚起呼吸和心跳的火種。
那一刻快要爆炸的崩塌平靜下來,他的手沒有拿開,仍然放在腿邊,離她很近很近。
他拿出手機,給她發了信息,“再過幾個小時就能見到叔叔阿姨了,開心一點。”
看到付峤禮發來的信息,眼睫顫了顫。
對,很快就要見到爸爸媽媽了,要笑,要開心,要讓他們放心。
她不能再給爸爸媽媽增加多餘的負擔,他們都要好好的。
先順路到了學校,付峤禮下了車,跟付叔叔說再見。
也朝着後座的她揮了揮手。
他像往常一樣去上學,但在片刻後,車轉頭準備去高鐵站,付峤禮的信息再次發了過來,“書包裏有堅果,記得每過一會兒就吃幾個。”
她渾渾噩噩的記憶力很差,總是很容易轉頭就忘,看到付峤禮發的信息才想起來,早上出門,趁着付叔叔去車庫把車開出來,他把一罐堅果塞進了她的包裏,還有一盒牛奶。
車外的風景在倒帶。
她拉開一點書包的拉鏈,看着那罐安安靜靜躺在那裏的堅果,不知道為什麽,眼眶酸得差點要掉下淚來。
手機再震動了一下,“不開心的時候可以告訴我,我會陪着你。”
一輛摩托車穿插進來,付叔叔吓了一跳緊急剎住,她在後座猝不及防向前撲了一下。
眼見着沒什麽大事,付叔叔後怕的開窗跟人罵着會不會開車。
而清晨的死寂被劃破,她強撐的痛苦再也遮不住,酸脹在眼眶的眼淚大顆大顆的掉了下來,砸在書包上,砸在書包裏的堅果罐上,手機屏幕還亮着,漸漸被淚水模糊的視線已經看不清屏幕上發來的字,手機屏幕再次震動了一下。
她低着頭在付叔叔後視鏡看不到的地方,迅速把淚水擦掉,視線恢複了清晰,是爸爸給她發的信息。
一張照片,是他那邊病房的窗外好看的朝陽。
“詩詩到車站了嗎?爸爸已經醒了,你媽媽剛剛買回來早飯,詩詩也要記得吃早飯。”
然後又拍過來一張,是放在病床旁邊的矮桌上的早飯,水煮蛋,牛奶,包子,但是全都有着醫院裏的食物的樣子。
她咬緊下唇,從書包裏拿出那罐付峤禮給她的堅果,一顆又一顆的塞進嘴裏,眼淚流下來順着嘴唇流淌進了嘴裏,每一粒堅果都是又鹹又苦,唇腔裏只有淚水的味道。
等她用力的将堅果咽下,擦掉了滿臉的淚水,給爸爸回了信息:“當然吃了,不然好幾個小時的高鐵,路上多餓呀。我出門前給自己煮了一碗面,還加了兩個煎蛋。”
爸爸很快就回了過來,因為手機一直就放在旁邊等她的回複,“詩詩一個人能吃這麽多啊?”
“那當然,我可不會虧待自己。爸爸媽媽也要多吃點,照顧好自己,我現在在去高鐵站的路上,等我上了高鐵給你們發信息。”
她在另一個陌生的城市過完了那一年的國慶節,每天陪在醫院裏,幫爸爸跑檢查和繳費,幫爸爸媽媽買飯。
住院樓裏總讓人覺得壓抑,走廊裏坐滿了陪床的家屬,個個面色凄苦,空氣裏是彌漫不盡的消毒水味和藥味,随時都有人痛苦的哀嚎。
她那個時候已經失眠到了極差的狀态,在這樣的環境裏更是難以入眠,但是為了不讓爸爸擔心,她閉着眼睛裝作熟睡,聽着那些在深夜裏的痛苦□□和護士們急匆匆的腳步聲,總覺得像在一場噩夢裏,下一次的噩夢裏就會是她的親人。
但在負荷的邊緣,她仍然在好好維持着自己。
手機裏,付峤禮仍然會每天都給她發信息。
“出門了。”
“上車了。”
“放學了。”
“晚上提前開班會。”
“下晚自習了。”
“到家了。”
只是,每一天報備行蹤的消息最後,比往常多了一條。
“我會在。”
她在有一天夜晚,長期積壓的痛苦讓人忽然幹嘔,生理性無法控制的幹嘔,她怕驚醒爸爸,躲到醫院裏的衛生間。
嘔到最後,仿佛渾身的五髒六腑都要吐出來了,眼淚都難受得逼了出來。終于結束了這陣幹嘔後,渾身發熱,筋疲力盡。
衣服裏手機震動。
付峤禮給她發着到家後的最後一條信息。
我會在。
那個時候她用還在顫抖的手,撥通了付峤禮的電話。确認着自己應該不會再幹嘔,才走出了衛生間。
她去了走廊盡頭的窗戶吹吹風,冷風吹散了渾身的熱,背上出了一層汗,在風裏散不下來。
“怎麽了?”
大概是因為她從來沒有給他打過電話,他以為她是出了什麽事,語氣有些緊張。
“沒有怎麽。”她開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好虛弱,她再次開口時刻意用了點力氣,語氣輕松一點,問道:“在複習嗎?”
“嗯,剛到家洗完澡,再看一會兒書。”
“你繼續複習吧,我不會打擾你,電話這樣一直通着,可以嗎?”
“好。”
那晚緊繃的情緒難得是放松了很多,只是手機流量也用掉了很多,最後手機電量也因為沒有電而自動關機了。
她醒來的時候,坐在醫院半夜的急診室。
模模糊糊間,有人在她的面前走來走去,個子很高,清瘦,幹淨的白色襯衣,她渾渾噩噩的想着,付峤禮在這裏做什麽,走得她頭都暈了。她想叫他別走了,可是她好像還在半夢半醒中,開不了口。
直到那個人從她胳膊下拿出溫度計,聲音是陌生的,“還在發燒,不過比上半夜低了,三十七度八。”
旁邊聽到媽媽的聲音,“醫生,要不要再給她挂個水啊?”
“再過幾個小時吧,她才挂完沒多久。等她醒了,記得讓她好好吃飯,好好休息,平時裏多做點運動,看這體質弱成什麽樣了,吹了風燒成這樣。”
等她退了燒,媽媽親自送她回了南苔。
她仍然在失眠,所以爸爸媽媽半夜以為她睡着以後的對話,她全都聽見了,他們覺得這裏環境太差了,影響她休息,而且她看着爸爸躺在病床上估計也着急,所以還是讓她先回去。
她沒有反對,因為在她高燒那幾天,爸爸媽媽很心疼,還要分神照顧她,也變得很憔悴。
她好像幫不上什麽忙,是他們的累贅。
她是一個沒用的人。
幫不上任何忙的人。
只會拖後腿的人。
只會增加煩惱的人。
沒用的人。
沒用的人。
沒用的人。
……
“別寫了。”付峤禮奪過了她的本子,把那一頁撕掉。
他撕得很用力,仿佛不是想要撕碎那張紙,而是想要撕碎她心底裏所有的消極和負面。
可是本子被他奪走以後,她難受得像螞蟻爬過,手臂都開始在不停發抖。她去搶回本子,“你還給我,付峤禮你還給我。”
她坐着搶不到,幹脆站了起來,像是被上了機械發條一樣,身體的指令只有搶回本子,瘋狂運作,直到報廢。
付峤禮把本子丢開很遠,她下一秒就要跑過去,然後被付峤禮拽了回來。把她拉回面前後,伸手将她的另一只手腕也抓住,緊緊的握在面前。
他的力氣很大,被他握緊的手腕都在生疼,像鎖住精神病人的桎梏,沒有任何逃脫的可能。
手腕的痛覺讓她的冷靜有一瞬的回籠,她怔怔看着付峤禮。
他的眼睛很冷,冷靜地盯着她,冷靜得沒有一絲一毫妥協的餘地,“去醫院,我陪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