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35.
第35章 35.
從樓梯下來, 離開的路上,腳步僵硬着很慢很慢,一步又一步, 慢得好像身體只是一個行将就木的軀殼, 而她的靈魂早就已經灰飛煙滅。
這一年多以來的一幕幕都在腦海裏不斷回放着。
她最糟糕的時候會有精神性厭食, 總吃不了什麽東西,身體虛弱到不行, 他随身都能摸出來吃的東西, 每次見到她都會趁機給她喂點東西維持一點體力。
爸爸惡化住院以後, 她幾乎是學校和醫院兩地跑, 付峤禮也兩地來回跑,每次從醫院出來, 他都等在門口接她。
她一次又一次的陷入崩潰和暴躁,他一次又一次用盡耐心的哄。
她失控過很多次, 對他發了無數次脾氣,每次發脾氣都會用最狠的話攻擊他,他每一次都乖乖聽着,等到她把所有的負面發洩完,他依然對她很耐心的喂着她糖果。她愧疚得一遍遍說對不起, 他抹掉她的眼淚時很輕的聲音,說着沒關系,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我不會怪你。
最痛苦的一次, 咬在了他的手背上,他疼着卻一聲不吭, 另一只手還輕輕拍着她的頭頂讓她平靜。
她的藥在吃,付峤禮的話她也在聽。
其實, 在他身邊的這些時候,她已經好轉很多了,基本上沒有在外面失态的時候,也沒有對別人爆發過,身邊的人沒有人知道她的病。
那些利刃和傷害全都發洩給了他,而他盡數收下。
他總是那麽耐心地說,一遍又一遍地說,沒有關系,你只是生病了,會好起來的。
她在他一遍又一遍的陪伴下,也相信着自己一定會好起來。
只是。
怎麽會忘記了。
他也有他的命運,他的時間和情緒那麽的寶貴,怎麽能在她的身上這樣無意義的浪費。
Advertisement
還沒有入春的暮色降落得很早,這個時候的校園裏已經籠罩在薄薄的夜色裏,路燈開得很亮,落在每一張未來可期、朝氣蓬勃的面孔上,像是命運賜予的天光。
而她穿梭在這些明亮裏,像惶惶的游魂,漫無目的的往前走,一直往前走。
直到分神的耳朵聽到身邊有人小聲說了句付峤禮,跟旁邊的同伴好奇說着,付峤禮怎麽會在這裏。
這一屆的高三快要高考了,時間安排比所有人都要緊,這個時間雖然還沒到上課時間,但是幾乎見不到高三的人在外面了,尤其是付峤禮這種成績很好的尖子生,幾乎很難在教室以外的地方見到。
她聽到了周圍人的竊竊私語,怔怔的回了頭。
而暮色的盡頭裏,付峤禮跟在她的身後,隔着幾米以外的距離,不會近得讓她察覺,也不會遠到消失在他的視野。
只是他原本就引人注目,他這樣一直執着,頻頻回頭看的人也察覺到了一絲不尋常,沿途的所有人都看得見付峤禮一步一步跟在她的身後,一步一步,不肯回頭。
她在衆多竊竊私語裏,仿佛又能夠聽到他班主任的那些話,她頭也不回地向前快步跑去。
快一點,再快一點。
仿佛只要足夠快,就能夠把付峤禮甩下。
迎面的風還帶着初春的涼意,吹得眼角酸痛,眼淚止不住的往外湧,當她跑出了校門外,扶在馬路旁邊的欄杆上,痛苦牽扯的幹嘔又犯了。
路過的學生回頭看她,恐怕以為她是什麽胃病患者,甚至有人善意的上來問她有沒有關系。
有人遞給她紙巾,她下意識以為是付峤禮,想要推開對方,擡頭看到是一張陌生的面孔,忽然就松了口氣,可是心髒卻更疼了。
她說了謝謝,對方走後,她吹着涼風讓自己冷靜。
燈火遙遙的盡頭,再也沒有付峤禮的身影。
從那天起,她不再見付峤禮,每次見到他都會躲遠一點,公交車到站,她率先擠下車然後不顧一切的往前跑,避開一切會與他有交集的可能。
可是付峤禮還是追上了她,他捉住她的手腕,她像被刺痛一樣的想要掙脫。
她回頭後卻看到他紅着的眼睛,籠罩在他們肩上的夜色那麽落寞。
心一下就疼了起來,掙紮的動作也忘了,但是這一次是付峤禮放開了她,他紅着眼,聲音卻很輕,“別躲着我了,我不會再跟着你了。”
他的手放開後,視線也不再看她。
只靜了這麽一秒,他就要從她的身邊越過。那一刻的心很疼很疼,她連忙喊住他的名字,看着他停下的背影說道:“你要好好學習,不能分心。要是你沒有考好,我以後也不會再理你了。”
他的背影在夜色裏沒有回頭,只能聽到他的語氣平靜,“我知道。”
“我會,自己照顧好自己的。”
“好。”
而後,他再次提起腳步,這一次他真的沒有再回頭。
從那天起,他好像真的從她的世界裏退出了,一切都回到了十五歲那一年的原點。
手機裏不再收到他日複一日的信息,每天上學放學的路上,也不再坐在一起,甚至沒有一點點交流。
學校裏不再碰得到他,按照他現在的課程安排,本來就很難遇到,他又是那麽疏淡清冷的性格。她開始像其他只聽過他名字的傳說的人一樣,見他一面都很難,偶爾從樓下望上去一晃而過的剪影,像劃過青春片段裏的夢。
從醫院到學校往返的路口,也不再看到他等待的背影。
獨自走在落滿陽光碎屑的大道上,孤獨感很重很重,可她總要,讓他回到他的命運裏去。
而她的命運,她也要自己承受。
直到爸爸手術失敗的那天,這一年多緊繃的痛苦再也無法承受,她在醫院裏當場暈倒過去,然後一場高燒退不下來。
恍恍惚惚的噩夢中,又一次次的聽到了付峤禮的聲音,顫抖的,哽咽的,近乎哀求。
她燒到快要糊塗,可身體還本能的記得不能再靠近付峤禮,虛弱的力氣抵觸着他的每一次靠近,直到感覺到不斷滴在自己臉上的眼淚,她的抵觸才痛苦着妥協了。
那個時候痛得快要死了,幹涸的嗓子只能擠出幾個音節讓他別哭了。
她燒得渾渾噩噩,很多事都沒有什麽印象,身邊有很多人說話,媽媽,醫生,護士,其他病人,來來往往,這個世界那麽嘈雜。
他在身邊一句話都沒有說,甚至不知道他還在不在,但是她感覺得到他一直都在。
因為只有他在的時候,才會覺得這個世界好安靜,他只要一離開就會很難受很難受。
當她早上退燒終于醒來,看到自己抓着他的袖子睡了一整晚,他眼底的紅血絲,下巴的胡茬,都那麽憔悴。
那是她第一次覺得,付峤禮不應該是這樣。
他的命運,不應該是這樣。
爸爸去世以後,她和媽媽繼續擠在梧桐巷的小房子裏相依為命,付峤禮家買的江景房也差不多在那個夏天交房并裝修完畢,他們家搬出了梧桐巷。
從此夏天的悶熱和潮濕,她要一個人熬過。
她不再回付峤禮的任何信息,也不再接他任何電話,她因為狀态不好,休學了半年,高三上學期快要結束的時候才回學校學習。
媽媽不再像以前那樣念叨着她好好考個大學,只求她能平安和快樂。
但是快樂變得很難。
爸爸離開以後的家變得格外冷清,她壓抑的情緒再也沒法得到緩解,而推開付峤禮以後的淤泥也越來越多了,她害怕有一天會傷害到其他人,所以把壓抑的痛苦發洩在自己的身上。
她不再穿裙子了。
因為腿上密密麻麻,都是刀割的傷痕。
那一年被玻璃杯砸傷了腳後血泊滿地的畫面,妖豔到詭異,她嘗到的是比痛覺更強烈的快感,終于有一天主動的成為了自己身體上的傷口。
付峤禮很少發朋友圈,他的朋友圈除了必要的轉發宣傳,幾乎看不到任何動态,像他這個人一樣疏離,只有他允許進入他的世界的人,才能看得到他的人生。
所以他的朋友圈空空如也,她卻很了解他在做什麽。
無論她回不回應,他都會每天告訴她自己做了什麽,課表,老師,同學,食堂,學生會,社團,那種感覺像是他在身邊,又像是在用他的眼睛看他的世界。
每一天,每一天,他都會在最後說一句。
“你也要好好生活,你很好很好。”
日複一日,日複一日。
眼睛已經湧滿了眼淚,但是她從來都沒有回複過。
他在大一的那年寒假回了南苔市,那時候他家已經搬出梧桐巷很久了,她也孤僻在自己的世界裏很久了,所以下樓的時候看到他在燈下的身影,甚至沒有什麽起伏。
她面無表情的過去丢了垃圾,面無表情的往回走。
付峤禮伸手拉住她,“遙遙。”
聽到那時候發燒昏迷時聽到的一遍又一遍哀求的名字,她孤僻麻痹的心忽然的感覺到痛覺,眼眶一下就酸了。
可她拽出了自己的手,讓自己的聲音平靜到冷漠,“你不要再這樣叫我。”
他的輪廓在慘白的路燈下白得好像沒有什麽血色,很久後,很輕地說了句好。
她轉身進了樓道,他再一次追了上來,她停下腳步,背對着他說出了自己不想再理他的理由,“我今年也要高考了,你不要煩我。雖然我成績不太好,估計也考不上什麽好的大學,但是我想讓我媽高興一點,我媽現在只有我了。”
他在身後還是很輕的說了聲好。
她繼續道:“帝都太遠了,我考不上那邊的大學,你們家也搬得太遠了,所以未來幾年,我們應該不會有太多機會見面。”
“我可以來找你。”
“不要了,不要來找我了,你好好去過你的人生吧,我們的人生軌跡不一樣,不可能一起走到盡頭,與其走到半路的時候分道揚镳,不如趁早就各上各的車。”她背對着他,眼眶已經酸了,但是既然都說出口了,不如一口氣說完:“你這一生還會遇見很多人,很多不同的人。就像你說的剛來南苔市,見過的人都與你從前見過的人不同,我是你見過的最不同的那一個,以後你也會在帝都見過很多不同的人,會有很多很多遠遠超過你現在所見所聞的人,等到你見慣了璀璨奪目的鑽石,也許早就已經想不起來曾經在河灘上撿到過一塊普通的石頭。我已經承受不起深刻的離別了,所以付峤禮,你別再來找我了,去過你的人生吧,我們的終點不同。”
“……”
冬天的風太冷了,吹得人眼眶鼻尖都在酸痛,她始終背對着他。
這短短幾年經歷過的太多,繁華錦繡,生死兩地,好像已經不會再感覺到什麽痛,所以告別的話也說得很輕松。
只是唯獨,不敢再看他的眼睛。
樓道裏的燈由于長久的安靜又暗了下來,許久後,她在昏暗裏感覺到身後付峤禮拉開她的衣袖,有一串冰涼穿過她的手戴在她的手腕上。
他的聲音在身後,随着夜色的冷像是顫抖,很輕很輕,輕到她好像再也不會聽到第二次了。
“新年快樂。”
“于詩遙,你要好好的。”
他離開了,身後是寂靜的冬夜。後來也沒有再收到過他的消息,只是他的朋友圈開始陸陸續續的更新動态,她能知道他大致的動态軌跡。
再後來見到他是什麽時候,是她臨近高考的時候,老師在班上放的優秀畢業生錄的祝福視頻。
他在屏幕裏對着鏡頭,身後是他的大學。
從他出現在屏幕裏開始,走廊裏此起彼伏都是前所未有的驚呼,沸騰不止,他都畢業了,學校裏還有着他的傳說,他明明就應該是站在更高的地方的人。
可她看着屏幕裏再也沒有見過的人,鼻尖一酸,眼淚就湧了出來。
她翻開書包,看着裏面躺着的盒子,裏面是一條躺好的手鏈。她每天帶着,但是從不戴在手上,她怕風吹日曬,會讓它沾上時光褪舊的痕跡。
明明舍不得他被自己拖累,可是一想到自己總有一天真的會被他遺忘,夢裏無數次醒來還是會很痛。
她很多次的站在高三的走廊上往下望,想象着那年他從樓上看向自己的回眸,是以怎樣的心情在跳動,他說以後不會再跟着自己了,又是以怎樣的心情死去。
她繼續上完了那節晚自習,在課間的時候,班主任遞了一封信給她,學校的收發室都是将信件統一交給班主任分發。
收件人寫着她的名字,她從來沒有收到過信,認識的人也都是土生土長在南苔市長大,一時沒有想到會是誰給她寄信。
直到拆開信封後,裏面是一張明信片。
背面印着的風景上有一個校徽,上節課才在大屏幕上看到過,寫字的地方沒有名字和落款,只有字跡熟悉的兩個字——
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