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36.

第36章 36.

她考了南方的一個普通大學, 也慢慢開始了自己新的生活。

她漂亮,活潑,開朗, 嘴甜會說話, 在學校裏很吃得開, 朋友很多,追求者也很多, 但是從來沒有人跟她告白。她有朋友好奇幫她去打聽, 那些對她有好感的男生望而卻步的理由都一樣, 無比震驚地反問:“她是單身嗎?我以為她有男朋友, 而且她男朋友應該不是一般人,我們這樣的哪能入得了眼。”

朋友們回來跟她笑着打趣, 說你太漂亮了,別人都以為你名花有主, 不敢追你。

她聳了聳肩,倒是對這樣的說法不以為意。

她白天開朗陽光,快樂得沒心沒肺,但在孤寂下來的時候,焦躁和痛苦像毒.瘾發作一樣的難受, 小腿上密密麻麻的傷痕愈合了又覆蓋上新的傷口,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在陰雨天裏潰爛般的疼痛。

腦海裏一遍又一遍的, 是曾經付峤禮還在身邊的時候。

可她小心謹慎,連一次誤觸的拍一拍都不會有, 她把他朋友圈全都保存在手機裏,每一次痛苦到想要發瘋的時候, 握着手機裏幹幹淨淨的臉,直到宿舍裏全都沒有人在,才敢讓自己流下眼淚,而眼淚只要一流下來就會控制不住。

她的手機裏有過一段已經播放了無數次的視頻。

很模糊。

那段視頻不能下載,她借了室友的手機攝像頭錄了下來才存在了手機裏。

是她在短視頻平臺偶然刷到的一次同城人發的視頻,一群男生在K廳包間裏起哄唱歌,她本來都要劃走了,可是突然看到起哄中被推到前面那個人,無比熟悉的面孔。

前奏的聲音響起,仿佛又帶着她回到了十五歲那年遇見付峤禮的時候。

他從書店的樓梯下來,慢慢走到她的面前。

那是她第一次聽付峤禮唱歌,遙遠的鏡頭裏,哄鬧嘈雜的人群裏,他唱歌那麽好聽,可是一首《晴天》被他唱得那麽心碎,他唱着從前從前有個人愛你很久。

他在鏡頭裏紅着眼,她在屏幕外面悄悄掉眼淚,可是付峤禮,他該有他的命運,人的這一生很長,他還有很多的路要走,還會遇到很多人,很多很多很多比她更好的人,她一定一定總有一天會被遺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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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業後,她沒有像其他人一樣忙着應聘找工作,反倒真的過上了十六歲時想象的那樣,流浪一般的生活。

她送過快遞,當過服務員,賣過衣服,做過咖啡,做過奶茶,給小女孩教過鋼琴,在陶藝工作室做過手工,做過駐唱樂隊的吉他手,做過模特,還報名參加過歌手選秀比賽,小時候爸爸媽媽對她百般縱容,她喜歡什麽就讓她學什麽,林林總總什麽都會一點,如今流浪起來反倒什麽都能做一點。

她輾轉流浪過很多城市,每一座城市停留的時間都不長,開心就多留下來幾天,不開心就離開。

除了每座城市留下了足跡,她還注冊了一個網絡平臺的賬號,每走一個地方就拍下照片,文案寫着三三短短的詞句,這樣的生活軌跡和破碎的句子吸引了很多人,短短半年多,有了很多的粉絲,點贊的熱度很高,那些句子也成了很多人發動态都喜歡用的文案。

後來有出版社的編輯來聯系,出版了一本詩集。

那些像掉落的靈魂碎片一般的句子受到很多追捧,而關于她本人的痕跡,在網絡上是個謎。

只是靈魂的破碎會相似,許許多多同病相憐的人從字句中讀出她的狀态,在私信裏善意的勸她好好吃藥,一定要看醫生。

她從來不回複平臺裏的任何留言,她認為這只是自己靈魂的一個碎片,只是自己流浪過程的一個痕跡之一,像其他做得不開心了就離開的工作一樣,随時都會暫停更新。

可是關于這些囑咐她好好吃藥的私信,她都會回一個簡短的好。

因為這一刻很像很多年前,付峤禮一遍又一遍用盡耐心的告訴她,沒關系,你很好很好,不用太自責,你只是病了,好好吃藥,好好休息,好好熬過這一陣,一切都會好。

他一句一句的安撫,她一句一句的說着好。

身邊的人除了付峤禮,沒有任何一個人知道她生病,所以這些話,也再也沒有人對她說過。

她用所有可以保存記憶的方式,讓自己活在過去,因為和他有關的記憶再也不會有未來了。

像她這個賬號寫的簡介一樣:我這顆心髒,為你絢爛的腐爛着。

那本詩集出版,印在封面上的是她最喜歡的一句。

出版後就再也沒有更新過這個賬號,最後一次寫下更新是在自己來到蘇城前,自己這個半吊子吟游詩人的身份也到此結束。

她開始在蘇城滞留,是她目前為止滞留得最久的一個身份,混跡在影視城的各個劇組裏做着群演,普通的群演一天一兩百塊,有鏡頭的能有幾百塊。她形象好,又會說話不多事,常年混跡這片的劇組工作人員都互相有聯系方式,誰那裏缺了人都能互相通消息,因此她被介紹了很多有鏡頭的活,賺得倒是不少。

這期間還碰到了老熟人,那位已經大紅大紫還拿下了影帝的母校學長周嘉也,她那天正好是個在他旁邊倒茶的小宮女,倒完茶就退下站在後面的那種。

本來過去了這麽多年,像她這樣一面之緣的過客,也沒指望他記得她是誰,所以她也沒打招呼,倒是候場的時候周嘉也主動跟她打招呼,“學妹,見了人不打招呼,不認識了啊?”

他旁邊的有個女生,眉目溫柔漂亮,坐在他的椅子上在低頭看劇本。他跟她打完招呼就低頭跟對方說道:“薏薏,這是我們一中的學妹。”

林薏從劇本裏擡起頭來,溫溫柔柔的笑了一下,“你好。”

周嘉也繼續跟她閑聊,“該大學畢業了吧,怎麽在這兒?”

她信口胡謅,對答如流,“找不到工作,賺點零花錢。”

只是下一秒就問到了她的痛處,“你男朋友呢?”

她面不改色,“我單身,我沒男朋友。”

他扯了個敷衍的笑,“行,不是男朋友,你朋友,你說成績很好的那個朋友。”

她一時沒說話,周嘉也再要開口,被旁邊林薏阻止,“周嘉也,人家不願意多說的事就不要再問了。”

“來,學妹,請你喝水。”周嘉也從旁邊拿了瓶飲料給她,這些都是劇組供給主演的東西,像她這種群演,劇組可不會提供這些。

她說了句謝謝,站在一邊持續性走神。

那天的群演工作結束,因為碰見了熟人,搭上了順風車。

上車後,林薏拿出一個祈願符給她。她怔了一下,認出這是今天拍攝的道具,挂了滿樹的祈願符,做得很漂亮,長長的絲線下綴着鈴铛,木牌上寫着如願二字。

周嘉也在旁邊解釋道:“我老婆看你一直盯着那個,就去找道具要了一個給你,那玩意兒多得是,拍完了就用不上了,工作人員都拿了很多。”

她接了過來,正要對林薏說句謝謝,這時聽到她溫柔的聲音說,“你也要如願。”

夜色已經很深了,穿過一道道迷了人眼的霓虹,已經冷硬堅強了很久的心髒,在觸碰到溫柔的時候眼眶一下就酸了起來。

她低着頭,握着手裏的祈願符,木牌上一筆一劃的如願。

直到眼淚滴在了筆畫上,林薏翻包去找紙巾,她說道:“我不知道該不該如願,我希望他能很好很好,但是他越來越好以後,會遇到很多很多更好的人,會慢慢把我忘掉。”

眼淚一旦開始就停不下來,林薏幫忙擦着她的眼淚。

這時候在開着車的周嘉也說,“不會的。”

他開着車,沒法回頭的跟她說着,“他看你的眼神,是不會忘掉你的。”

林薏的手停了一下,側頭看了他一眼。

窗外的霓虹閃爍,讓人已經分不清,到底是十六歲那年的霓虹迷了眼,還是人的這一生只有一個十六歲,所以再也看不清任何霓虹。

只有手心裏握緊的祈願符,像要握緊一切自己想要抓住的東西,握到手掌被硌得疼痛,烙印下發紅的凹痕,她仍然沒有舍得放開過。

所以她不知道,到底要不要希望自己如願,她希望他能很好很好,很好很好,他有他的命運,他的這一生還會遇見很多人,比十六歲那年的霓虹還要讓人心動的人,總有一天會把她忘掉,總有一天。

她和付峤禮沒有再聯系過,只有他更新的朋友圈可以看到他的大致軌跡。

也許是因為她的話真的讓他心灰意冷,也許是因為他說過,只有她需要他才會出現,他可以只做她的影子,他不是一定要她回應。

可是他臨近畢業開始了四處奔波,每到一處都會給她發一次地址,抵達和離開都會發一次。

她至今沒有回複過,不知道究竟是內疚感負罪累累不敢面對,還是要等到付峤禮放棄的那一天,又或者,其實兩者都有。

她的這場高燒暈暈乎乎的睡了很久,反反複複都是夢裏過去的一切,她已經習慣了這些年的事總在夢裏出現,像困住了她的泥沼,可能終其一生都無法走出梧桐巷的潮濕。

好幾次幹渴着想喝水,都會有人及時把水喂到她的嘴邊,她暈暈乎乎的感激着戚穗的貼心,但也覺得很愧疚,她稍微清醒一點的時候說道:“穗穗你去睡吧,太晚了,我渴醒了會自己起來喝的。”

對方沒有回答她,很久都沒有聲音,也許戚穗喂完她水就回去了,床邊空無一人。這樣想着,負擔也沒有那麽重了,她再次沉沉睡了過去。

那種只要付峤禮在身邊就很安靜的感覺,像錯覺一樣出現,她分不清是自己高燒糊塗了,還是因為又夢到他了,才會出現這樣的感覺。

因為病着睡得不舒服,入睡也沒有很深,夢裏依稀記得有人又一次幫她量體溫,然後幫她蓋好被子,大概是嫌她枕頭旁邊的東西太礙事了,給她拿開了。

她早上醒來已經退燒了,渾身都是粘膩的汗,像從溺亡的海水裏撈上來一樣還有着不真切感。

她起來洗了個澡,出來時看到戚穗拎着早飯一臉困倦的進來,感謝道:“昨晚麻煩你了,你昨晚都沒睡好,怎麽還能起這麽早。”

“啊?我剛從外面——呃,反正都早上了,就幹脆買了早飯,我剛才外面回來,來遙姐,你的包子。”

“謝謝你,我把錢轉給你。”

“不用不用。”戚穗笑嘻嘻地說,“真不用,我反正缺心眼嘛。”

她剛退燒,還有點無力感,沒精力跟她閑扯,只是笑道:“這話開玩笑就得了,哪有真說自己缺心眼的。”

“真不用,我不是也說了嘛,有人暗中資助我。”

上回說到這裏也沒多問,這回她好奇問道:“誰啊?”

她咬着包子,含糊道:“我哥的朋友。”

“跟家裏吵架了,找你哥的朋友借錢?”

“也不能叫借錢吧,是有一點小小的交易。”

“有點關系吧。”她忽然感興趣起來。

結果戚穗急了,“怎麽可能,他的心裏只有——”

說到這裏,她不能再說下去了,解釋的話又沒法說,急得一張臉都皺了,“哎呀我真是,我夾在這中間難受死了,這是我這個年齡段該承受的嗎,啊啊啊啊啊——”

于詩遙眨了眨眼,看不懂。

戚穗吃完就回屋補眠去了,她吃完早飯也開始簡單收拾一下家裏,只是看到枕頭旁邊空空如也,才想起來自己昨晚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戚穗把她枕邊的東西都拿開了。

但是她翻找了一下床頭櫃的抽屜,都沒找到。

那種空落的感覺一下子就湧上來了。

她這些年四處流浪一般的生活,随身的行李很少,唯獨兩樣東西随身帶着,一個是裝着手鏈的盒子,另一個是一本書。

後來她的詩集出版,又加上了這本詩集,無數次噩夢醒來,碰到放在枕邊的它們,窒息感才會慢慢消散。

可是現在她找不到了,心髒好像一下子就停了。

她有點着急,一邊找一邊問:“穗穗,你昨晚把我的東西放哪了?”

戚穗剛進房間,聽到聲音就開門問:“什麽東西?”

“就是我枕頭旁邊的東西啊,你昨晚不是嫌礙着我就拿開了嗎,你放哪裏了?”

久久聽不到戚穗的回應,她越來越着急,越來越着急,抽屜反反複複的拉開,破舊的老家具發出劇烈的碰撞聲,像她也在燃燒的生命,急促的死去。

終于,床頭櫃上擺放着的花束被晃倒了,倒在了地上。

花束後面躺着的書和盒子也暴露在了視野裏,她一下就松了口氣。

戚穗見她找到了,也跟着松了口氣,“找到了就行,那我繼續進去睡了啊。”

“嗯,好。”

她撫着失而複得的書,像浮上水面一般。

戚穗進房間以後,才恍然回想起戚穗的反應,她好像也并不知道這些東西被放在了這裏。

撫過詩集封面的手指忽然就停了下來。

房間裏死寂一般的停滞了。

而覆在封面上的手指在顫抖着,劃過那裏印着的長句——

關于愛,我只能想到潮濕的詞句,周而複始的黑夜,和一個又一個困住我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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