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38.
第38章 38.
孤寂的夜裏漸漸傳來廚房裏的聲音, 那扇門半掩着的光源也比剛才更亮了。
她借着從門口洩漏進來的光看到自己身上的衣服,她還穿着上午匆匆出門的那身衣服,一天的舟車勞頓, 路途颠簸, 身上早就一身的汗, 亂糟糟的一片,付峤禮不會給她換衣服, 但是腳後跟被磨破的地方貼上了創可貼。
旁邊的床頭櫃上有他路上買的感冒藥, 還有一杯水。
他端着熱氣騰騰的粥進來, 放到旁邊的桌子上, 問她要不要開燈。
她嗯了一聲,他把房間裏的燈打開, 只開了光線柔和一點的副燈,所以沒有一下子亮得她眼睛不适應。
他在旁邊坐下, 安安靜靜的沒有說話,就像以前那樣安安靜靜的只是坐在她的身邊。
粥已經不燙了,不知道他用了什麽方法,碗摸到只感覺溫熱,完全不燙手。
熱氣上漲, 她聞到粥裏有淡淡的香,裏面還放了她喜歡的蝦仁。勺子喂進嘴裏的第一口,她終于知道了付峤禮做的粥是什麽味道。
那一年她高燒不退,渾渾噩噩的躺着, 許多事都沒有什麽印象了。
只記得落在自己的臉上的眼淚,滾燙得讓人心髒忽然就揪起來的痛, 再往後每一次夢到他都會痛着醒來。
後來她清醒了一點,開始吃他喂的粥, 但是高燒到沒有味覺,反胃也幾乎是吃一口吐一口。
到現在才知道,原來付峤禮做的粥是這個味道。
是眼淚的味道。
從第一口吃下去開始,眼眶酸脹的眼淚就再也止不住,每一口吃下去都會有大顆大顆的眼淚在往下掉。
這幾年她已經學會了默不作聲的哭,可是眼淚真的太多了,付峤禮連忙抽過旁邊的紙巾,低着頭擦着她臉上的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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擦了又流下來,他怎麽擦都擦不完,他指節緊繃着,最終也只是輕輕地捧着她的臉,看着她濕潤的眼睛,手指的緊繃愈發僵硬。
他一個字都沒有說,但是直直望着她的視線灼烈,在晦暗的燈光裏悄無聲息,可是他濃烈的心疼快要無法克制下去。
最終,他只是拿走了她手裏的粥,斂下眼睫後的語氣依然平靜,“別吃了,我去給你重新盛一碗。”
她沒有拒絕,任由他拿走。
他走出房間之前還在回頭看她,她連忙自己抽出好幾張紙把臉上的濕漉漉全都擦掉。
等他重新回來的時候,她已經平靜很多了。
這次她很平靜的吃完了那碗粥,他問道:“你還想吃什麽?”
她搖搖頭。
忽然,擡頭問道:“你還會做什麽?”
“很多,我家吃的什麽菜你也知道。”
“算了,不用了,喝粥就好了,我吃不下太多東西。”
“嗯。”
他把碗勺都收走,也把剛才她用掉的一堆紙團都收進垃圾簍裏,問道:“你要不要洗漱一下再睡。”
“我可以洗個澡嗎,好多汗。”
“好。”
她沒有別的衣服可以穿,付峤禮找了一件他的棉質T恤給她,他比她高很多,穿在身上剛好像裙子。
他把她那一身汗的衣服拿去洗了,她洗完澡出來的時候跟她說:“你先将就穿我的,明天我去買你穿的衣服回來。”
他的話有一種她會在這裏住下來的感覺。
她一時沒回答,因為她其實沒有想過要在這裏待多久,甚至來的時候都沒有想過要跟他說什麽,興許只是見他一面就離開了。
但是現在沒有衣服穿,好像一時半會兒也走不了。
她的遲疑好像又被他看穿了,他走到她旁邊坐了下來,沉默着握起她的腳腕,看着她洗完澡蹭掉創可貼後的傷口,仿佛在考慮要不要再給她塗一次藥。
她現在只穿了一件他的T恤,裸露在外面的腿讓她有些不自然。
可是當她想縮回自己的腿,腳腕卻被他攥得緊緊的,擡眸問她:“遙遙,很急着回去嗎。”
他的稱呼忽然把她帶回了她高燒昏迷不醒的那天,他在耳邊一遍一遍叫着她的名字,痛覺又一次撕裂開來。
她不敢再去看他,不只是他的眼睛,連他的臉都不敢再看,只能小聲地反抗着,“你不要這樣叫我。”
沉默無聲裏,他僵持着不動,似乎一定要她面對。
她再一次開口,“……那我也不能住在你這裏。”
“你想住在哪裏。”
她還沒說話,他先一步說道:“酒店?”
她本來沒想這麽多,但聽了他的話,覺得酒店也不錯,她點頭,“嗯。”
而後他很輕地笑了一聲,“這次又是擔心我什麽。”
他的手掌寬大如枷鎖,溫柔卻牢牢的握住她的腳腕,讓她無法逃脫,被他的手掌控着的皮膚也快要适應他的溫度,“高三的時候擔心我高考,大學的時候擔心我的前途,現在是擔心什麽,擔心影響我休息?”
她忽然就不高興起來,問道:“我擔心得不對嗎?你本來就不應該被我拖累。”
“你擔心得對,所以你的話我都聽了,你的要求我也都照做了,這幾年我沒有主動的到你的面前來打擾過你,我做的這些不夠你滿意嗎?”
“……”
她一點脾氣都沒有了。
好久後,小聲回了句,“滿意。”
“那你在哭什麽。”付峤禮松開了她的腳腕,卻俯身向她靠近過來,他牢牢盯着她,伸手捏着她的臉讓他面對着自己,這次不允許她逃避,低聲問道:“看着我回答,你在哭什麽。”
這些年學會了忍受種種苦,卻再也不敢看他的眼睛。
也許是因為她也很清楚,自己的懦弱和逃避虧欠了他很多,她曾經做過很多傷害他的事,所以總是不敢面對。
如果他真的在越來越好的人生裏遇見了越來越好的人,她也算可以真的死心,可偏偏他的種種跡象都在向她表明,她這樣的确沒有善待他的真心。
他的五官輪廓清冷,卻有一雙溫和的眼睛,每次從他的眼睛裏都能看到完完整整的自己,那漆黑的眼底明明是最冷淡疏離的,可是每次看到他的眼睛都會覺得,這個世界好溫柔,好安靜。
她曾經很喜歡他看自己的眼神,可是後來,她再也不敢去看這雙眼睛。
已經是夜深的寂靜裏,房間裏只開了朦胧模糊的燈,他的面孔很近很近,近到即使是這樣的光線也能看清他細密的眼睫。
她沉默了很久,不知道怎麽回答他。
但是沉默下來的安靜反而讓這樣近距離的注視變得更漫長了,他的視線也不再只是看她的眼睛,從鼻尖,再往下移。
他的目光停在她嘴唇的那一刻,她感覺到他的視線有一瞬的凝滞,她的呼吸也跟着停滞。
但是只有這麽的一瞬。
他再次移回對視,漆黑的眼底仍然是她熟悉的柔和。
她的眼睫顫了顫,“我困了。”
“嗯,你睡。”
他仍然是這樣盯着他,沒有要讓的意思,僵持了一會兒,她提出來:“你……出去。”
他低笑了聲,“這是我的房間,我的床。”
“……”
只遲疑了一秒,她就掀開身上被子,掙紮着要從床上起來,怕他在旁邊阻攔,手腳麻利得不行。
而他在旁邊慢條斯理地坐正回去,跟她解釋道:“遙遙,我跟你說過,我只是普通人。”
“抛開那些世俗賦予我的期望,我在你的面前只是個普通人,普通人的愛恨貪欲,我都有。”
她連拖鞋都顧不上穿了,下地就要走。
付峤禮拉住她的手腕,在她回頭時仍然雲淡風輕,“這麽晚了,你連衣服都穿着我的,要去哪。”
他見她忽然不逃也不反抗了,他有些意外,“怎麽不跑了,剛剛不是還慌着要離開。”
她不僅不跑了,還好好地躺回來并且拉過被子蓋上,“就這樣吧,我睡了,你随便,記得幫我關燈。”
他依然坐在那裏,見她态度反轉,忽然笑了一下,問她:“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麽。”
“你不是很聰明,什麽都能看透我嗎。”
“這次沒看透。”
“自己想。”
“遙遙,告訴我吧。”
她隔着身上的被子踢了他一下,“都說了別這樣叫我,我們現在還沒那麽熟。”
結果這個人油鹽不進,百毒不侵,垂眸看着她再叫了一聲,“遙遙。”
她心跳快得不行,沒法再聽第三遍了,拉高被子遮住自己的臉才跟他解釋道:“因為你剛剛攔我的時候,拉的是我的手腕,不是手。”
說完後,房間裏靜了下來。
好久都聽不到他的動靜,她有點緊張,慢慢放下被子,黑暗中他正在看着自己,像她夢中見到過很多次的付峤禮,柔和安靜的眼睛,帶着點拿她沒辦法的無奈和縱容。
他不再吓唬她,伸手揉了揉她的頭頂,聲音也輕得如同從前,“睡吧。”
他起身離開了,走之前替她關掉了房間的燈。
随着門關上,他的身影也消失在視野。
房間裏又一次的陷入了夜色的寂靜中,她的手還拉着被子,想着他最後那個柔和又無奈的笑容。
他的真心一目了然,也情願被她看穿。
無論是從前還是現在,他對她的觸碰也僅僅敢止于他的欲望之前,他每一次都只敢抓着她的手腕,再多一點的越界都舍不得。
他偶爾流露的強硬下,其實始終都是那個,多一點冒犯都怕惹她不高興的人,他從前到現在都很聽她的話,哪怕是趕他走,讓他不要再出現,他也舍不得讓她有一點不高興。
偏偏越是懂他的好,越是會難過。
因為她自己也知道他壓抑的思念也許早已如山洪,所以在她避開視線的地方,仍然能夠感覺得到他的目光灼熱,能穿透這好幾年的時間和距離,心髒密密麻麻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