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39.

第39章 39.

她早上醒來, 看到床邊放了好多紙袋,翻開裏面,全都是新的衣服還有鞋子, 連內衣都有。

翻了一下尺碼, 剛好全都是她穿的, 但怎麽連內衣的尺碼都合适……

她昨晚背的包放在床頭櫃,手機在旁邊充電。

她拿過來, 電量已經充滿了。

屏幕上有幾條未讀消息, 是付峤禮給她發的信息, 告訴她買的衣服和鞋都在旁邊, 冰箱裏有他做好的飯,可以熱一熱就吃, 如果不喜歡可以點外賣,下面附上了一條配送外賣的地址。

然後告訴她, 他中午沒法回來,最近的事他會在今天盡快忙完。

他的這條信息在聊天框裏出現,有一種不真實的割裂感。

因為再往上的聊天記錄,全都是沒有什麽聯系的單方面信息,每到一個地方就告訴她他所在的地址, 她從來都沒有回複過,冷冰冰的對話框比幾年沒聯系過的普通同學都不如。

離開南苔市以後,這些年她的微信陸陸續續加了許多人,大學的同學, 老師,學校周邊的外賣, 後來輾轉各個城市,每換一個工作就會加上一些新的人。

這些人直到今天都陸陸續續有聯系, 什麽話都能聊。

偏偏在心底裏最深刻的那個人,一句聊天都沒有過。

她找出付峤禮給她買的衣服,都是她從前喜歡穿的風格,但是她已經很久沒有再穿過裙子了。

除了做群演那段時間要穿的戲服,自己私底下從來不會穿裙子。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小腿上橫亘的傷痕,很多傷痕都已經愈合而且褪淡了,只有一些比較深的刀口還殘留着,本來也不明顯,但是她的皮膚白,仔細的看還是能看得出來。

昨晚洗的衣服還沒有幹,她只好找出一條裙子先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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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沒有穿過裙子,還有一些不習慣。

然後拎着自己的包和手機出了門。

興許是這些年的生活太過居無定所,習慣到了一個城市就先随意看看,随處走走,看到有感興趣的招聘信息就進去問問,沒有就一直走下去,走到天黑,找個地方休息一下又繼續。

從前喜歡浮華,喜歡熱鬧,喜歡一群人圍在一起揮霍,她的生日總是辦得很熱鬧,爸爸給她包下別墅請了同學朋友們都來玩,在少不經事裏将快意揮霍到最盡興。

後來種種如同浮生一夢,她再也不喜歡熱鬧,越來越喜歡一個人安靜一會兒。

從公交車的終點坐到起點,再從起點坐到終點。

從一條路的開始走到盡頭,再走到另一個盡頭。

讨厭人群,讨厭嘈雜,讨厭哄鬧,讨厭聲音,這個世界為什麽會那麽吵鬧。

爸爸手術失敗的那天,病房裏來了很多人,都是爸爸以前很好很好的朋友,她渾身冰涼的坐在病房門外,麻木的聽着那些人進進出出,來來往往。

他們很多人都知道結局,所以經過她的時候嘆着氣勸她堅強。

而有一個人停在了她面前沒有走開。

他在她旁邊坐了下來,聲音很輕地說:“想哭就哭吧。”

她慢慢靠在了他的身上,聽着這個世界仍然人來人往的吵鬧,嘈雜到感覺自己快要爆炸了,渾身的血液都在逆流倒灌一般,在血管裏煮沸。

可是他靠近過來的一瞬間,好像全都安靜了下來。

她側了側臉,将臉抵在他的肩膀上,冷卻下來的血液全都成了浸透他的眼淚,從一聲不吭的掉眼淚到身體不受控制的顫抖哽咽,他也只是沉默的輕輕拍着她的背,直到爸爸在病房裏找不到她,付峤禮扶着她進去。

那應該是爸爸最後一次清醒着見她了,她現在都記得那天下午是陽光燦爛的,他病恹恹着也快要糊塗了,看着她紅腫的眼睛,聲音有些虛弱但仍然溫和地說:“詩詩,怎麽這麽憔悴,是不是又熬夜看書了,你也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緊了,我和你媽媽雖然經常念叨你讓你好好學習,但是爸爸一直都希望你能夠平平安安、快快樂樂的就很好了,去做自己喜歡的事,過自己喜歡的生活就好。”

她的眼淚一直在掉,爸爸掙紮着要起來,旁邊的人都哽着聲去按住他,他病糊塗了不太理解怎麽回事,仍在虛弱着要起來。

只有付峤禮明白他想做什麽,連忙從桌子上拿起抽紙去給她擦眼淚。

爸爸才安分地躺了下去,可是語氣仍然好擔心,“詩詩是不是在學校受什麽委屈了,怎麽一直在哭啊。”

她已經哭到說不出話,搖了搖頭也只能哽着聲說句沒有,付峤禮一邊給她擦着眼淚一邊回答:“今天發了成績,她覺得自己考得不好,剛剛來的路上就在偷偷哭了,沒事,我等會兒幫她看看錯題,叔叔你不用擔心。”

“這樣啊。”爸爸的語氣越來越虛弱,“峤禮你幫我安慰安慰她,學習的事別逼得自己太緊了,只要平平安安的,過自己喜歡的生活也很好。”

“我會的叔叔。”

後來她發了高燒,昏迷的躺在那裏一場又一場的噩夢。

偶爾清醒時,會抓着付峤禮一遍又一遍的叫他的名字,她的眼淚在流,他的手掌裏全都是她的淚水,只有在付峤禮的面前,那些積壓的痛苦才會得到釋放,她一遍又一遍的說着好痛苦啊,付峤禮,活在這個世界真的好痛苦啊。

胸口很疼,呼吸也很疼,心髒上像是被壓着重重的石頭,每一次生命體征的運行都會伴随着割裂一般的痛。

好想殺了自己,也好想殺死這世界。

只要可以安靜下來,怎麽樣結束都可以。

付峤禮給她喝水的杯子被她失控的打翻,遞給她的藥也被她砸了過去,她對他說過很多惡毒的話,他漂亮的手上有很多她的咬痕,脖子,肩膀,很多地方都有。

他每一次都是沉默地撿起她的碎片,她對他的攻擊都那麽狠毒,他卻擔心這些碎片會傷害到她自己。

冷靜下來後,意識到自己對他做了什麽,巨大的內疚堆積成山,她的負罪累累,所以這輩子唯一不敢再看的只有他的眼睛。

後來她因此休學了半年,媽媽那一輩的人不太了解心理方面的病症,但是看得出來她傷心過度,她心情很差很差,一整天都是把自己悶在房間裏,不說話也沒有表情,跟她說話也總是反應遲鈍的半天才回應一聲,所以給她辦理了休學,想讓她在家緩緩再去上課。

甚至考慮過,大不了就這樣吧,上不了學就不上了。

“只要詩詩平平安安、快快樂樂的就好了,等詩詩心情好點了,就去過自己想過的生活吧。”

她遲鈍地點着頭。

那半年裏,付峤禮仍然在不斷的給她買藥,她一邊靠着藥物的治療,但是痛苦還是無法得到全部的緩解。

她不想再傷害別人,所以一刀又一刀的割在了自己的身上,漸漸的從痛苦中回到了現實,睜開眼的時候,旁邊是那本付峤禮送給她的書,喚醒着她求生的欲望。

在高三上學期快要結束的時候,她重新回到了學校。

那年的寒假,付峤禮從大學回了南苔市。

可是她每一次失控的時候就割在小腿上密密麻麻的傷口,新傷舊傷,覆蓋累累,那些她攻擊在付峤禮身上的惡毒應該也是如此的重。

所以她說,我們的終點不同,你有你的命運,你去過你的人生吧。

她學會了種種苦,卻再也不敢看他的眼睛。

那一年的高燒渾渾噩噩,許多事都沒有什麽印象,因為人的趨利避害會本能的淡化痛苦的記憶。

她不願意回憶起失去爸爸的痛苦。

也不願意記得自己傷害過付峤禮的痛苦。

所以她把那些事全都刻意的避開了,只留下了本能的指令,遠一點,要離他遠一點,不要再去拖累他。

但是那些記憶被她刻意淡忘,卻會一次次成為痛着醒來的噩夢,她深知自己的內疚堆積成山,所以才不敢再見他,偏要給自己一個理由,是希望他過上更好的生活,遇見更好的人,又或者,其實兩者都有。

他總有一天會遇見更好的人,把這樣一個糟糕的她遺忘。她是這樣告訴自己的。

可是,畢業後,她終于過上了自己十六歲時向往的那樣,流浪一般的生活,到今天她也沒有找到自己真正想要去的地方。

當她發現自己這幾年來生活的每一處痕跡都有付峤禮的影子,她好像才明白答案在哪裏。

包裏的手機又一次亮了起來,但是她現在才注意到。

有一個未接來電,還有一個未讀的微信。

他怕打擾她惹她不高興,所以發的信息總是适可而止,對她的态度也總是克制內斂,盡管屏幕的那頭他也許早就心急如焚,這些年的想念也堆積如山洪。

在她閉着眼睡着的時候,他又是以怎樣熾烈的目光在看她呢,她在困倦中并不是毫無察覺。

“你回去了嗎。”

他回家後看不到她,以為她已經偷偷回了蘇城。

她發了一個定位給付峤禮,然後把寫好的信放進了信封。

把信寄出去的那一刻,于詩遙擡頭看向了玻璃窗外。

高溫從樹桠的濃蔭落下來,在車水馬龍的馬路上劃下一道一道刺眼的瘢痕,這亮堂堂的人間,人人有去處,人人有歸處。

她一直不太明白,用夏天來形容什麽最合适。

到底是相遇,還是告別。

付峤禮找到她的時候,她已經從郵局出來,坐在門口沿街的長椅上。

這裏不能停車,他找了地方停車後就一路跑過來,到了她面前的時候還在喘着氣,但是他對她說話的語氣,總是好輕,“遙遙,怎麽跑這麽遠來了。”

她擡頭看着他,他見她呆愣愣盯着也不說話,伸手把她的頭發捋順到耳後,又問道:“怎麽了?”

她搖了搖頭,低下頭說道:“付峤禮,我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你打電話給我,我會來接你。”

“你在工作,你很忙,我不想耽誤你。”

“可是至少我不會讓你迷路。”

她不說話了,他輕聲問道:“回家嗎?”

“有點累了。”

他蹲下來,握着她的腳腕看了下她的腳,“昨天的傷還沒好。”

“還有點餓。”

“我回去給你做飯,還是你想吃別的,帝都的東西要嘗嘗嗎?”

她搖了搖頭。

他好像察覺到了她現在的軟弱,伸手輕輕捧着她的臉,聲音輕得像哄,“遙遙,那我們回家?”

那樣的語氣,好像從前她病痛難忍的時候,他一遍又一遍的告訴她,你很好很好,你只是病了,你會好起來,我會陪着你好起來。

那個時候她是那樣的相信,自己會一直在付峤禮的陪伴下好起來,但她終歸是推開了這個會讓自己好起來的人,不願意做拖累和傷害他的人。

她點了點頭。

他正要握着她的手腕站起來,她擡頭說道:“付峤禮,你背我好不好,累了。”

他沒有遲疑,再次在她面前蹲下。

她摟着他的脖子趴到了他的背上,他好高,在他的背上看這個世界仍像亂花迷眼,昨日種種,也如昨日霓虹,可是見多了這樣迷人的燈,好像都不如十五歲那年見過的劃過了他眼睛的霓虹。

她趴在他的背上說道:“我剛剛,在郵局給你寄了一封信。”

他微微側頭,“什麽信。”

“就是,我每到一座城市都會給你寄的信,不過這次的明信片照片不是我自己拍的,是我剛剛路過一家文創店,看到有帝都風景的明信片就買了。”

“寄的哪個地址?”

“當然是你最近告訴我的那個地址。”

“那可能明天就能收到了。”

“嗯。”

“付峤禮。”

“嗯?”

“我很想你。”

“嗯。”他又說,“我也一直很想你。”

用夏天來形容什麽最合适,到底是相遇,還是告別。

她摟着付峤禮的脖子,聽着旁邊的馬路上穿梭而過的車水馬龍,可是所有的聲音都好安靜。

所以答案,也許是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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