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番外·付峤禮

番外·付峤禮

“這段時間怎麽這麽喜歡往我這裏跑啊,雖然你是蠻愛看書的,但是以前也沒見你天天來。”

孟沉擦着玻璃杯,笑着問面前這個又準點到了自己面前報道的好學生。

他神色平靜,只是說道:“最近有本書想看看。”

孟沉不置可否,笑了下,“行,你随意。”

整個梧桐巷沒人不認識付峤禮。

在南苔市這種小地方,但凡發生點什麽大事,繞幾個圈子打聽打聽,幾乎沒人不知道的。

尤其是中考高考這種大事,新聞能挨家挨戶的傳。

梧桐巷在老城區,方位偏遠,房子也老舊,住的大多是經年在這裏讨生活的人,基本上成年人在外忙碌打工,白天忙得腳不沾地,老人圍在家裏打點。孩子的學習很難顧得上,家裏沒錢請補課,家長也不懂現在的教育,所以往往住在這一片兒的少有聽說哪家的孩子學習成績有多麽出息,幾乎都是早早就讀完初中或者高中出去打工,幫家裏貼補家用。

付峤禮是唯一少見的例外,他的例外讓他從小就在梧桐巷裏很出名。

他成績從小就好,又懂事又禮貌,住在這一片的人都認識,誰見了他都樂意跟他打個招呼,這人看着話不多但是禮貌很足,人情世故也很懂事,說話少但是誰聽了都舒服,幾乎家家都希望自家孩子能像付峤禮這樣出息又省心。

那年的市狀元落在了他們梧桐巷,人人出去都喜歡說一句那孩子跟我們住一個小區,人家從小就好着呢,這樣的話說出去都覺得沾光。

同時,整個梧桐巷的孩子在暑假幾乎都頭頂着一個噩夢,這個噩夢的名字叫做付峤禮。

“你看看你才考多少點分,你能不能向付峤禮學學,人家跟你一個學習,跟你住一個地方,老師都是一樣的教,爸媽都是一樣的管,你怎麽就連人家的一半都考不了!”

梧桐巷的隔音很差,這樣的數落從尖銳的喉嚨傳遍了緊鄰的窗戶,随之而來的還有孩子叛逆的怒吼,摔門的聲音,繼而是更兇猛的吵架聲。

這些聲音像下水道的臭味一樣,會傳遍挨家挨戶,但也成為經年積累的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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頂多成為第二天早上各家閑聊時的笑料,帶點看熱鬧似的問着:“你家孩子又不聽話了?”

“別提了,辛辛苦苦供他讀書,一點出息都沒有。”

“也不知道付家那孩子怎麽教的。”

“誰說不是呢。”

這些話自然不會有人當着他的面說,但是他也并不是全然無知。尤其是在中考完的那個夏天,來家裏竄門的鄰居都多了,每回從巷子走過碰到了鄰裏的人,都會多拉上他問幾句學習上的經驗,碰着他爸媽也趕緊問怎麽教的孩子。

但說來說去好像還是那幾句,“我們也沒怎麽費功夫,峤禮這孩子從小就乖,很小的時候就不鬧騰,別家的孩子爬樹翻牆的,他自己坐在門口看螞蟻看太陽,乖得一點都不讓我們費心。”

這話聽着像是敷衍了事,但是從他父母口中說出來,卻變得信服力十足。

因為他的省心懂事是人人可見的。

放學回家會自覺寫作業,寫完作業會自己複習,沒有很高的物欲攀比要什麽東西,父母忙得轉不開身會主動做家務,會做飯,又懂事又孝順,十幾歲青春期的孩子有的叛逆和浮躁在他的身上看不到一丁點,甚至沒有多餘的不良愛好,安安靜靜的看着自己的書,偶爾跟朋友打打球也都達不到沉迷的程度,永遠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麽事,從娛樂中冷靜抽身。

學校裏老師放心,家長也放心,在他的身上,好像看不到一點叛逆的跡象。

但是他真的一點青春期的跡象都沒有嗎?

有,很深刻。

只是冷靜的外表下有着同齡人少有的內斂克制,他那躁動又壓抑的青春期,沒有任何人知道。

“唉,老于也是命不好,攤上這種病,再多的家底也經不起折騰。”

“幸好早早在醫院檢查出來了,盡早的治療救回一條命,不然可就更慘了,留下孤兒寡母的,往後的日子可就更難過。”

“誰說不是啊,他們夫妻倆那麽疼女兒,一家三口感情也深,要是人哪天真沒了,還不知道小姑娘那麽年輕怎麽接受得了。”

飯桌上,父母又在提及那位姓于的同事,他安靜吃着飯,卻一字不落的在聽。

于叔叔對他家有恩,爸爸的晉升幾乎全靠于叔叔提點,這幾年他們家的經濟條件越來越好,家裏也在看新的房子,準備搬出梧桐巷,家裏一切都在越來越好,幾乎都是由于叔叔而起。

但是于叔叔卻在今年檢查出了很嚴重的病,這半年多都消耗在了病痛上,工作也不得不辭掉了,好在家底殷實,發現得也及時,撿了條命回來。

但是人生無常,世事難料,從前積攢下來的富裕都幾乎被掏空,他現在的身體也大不如前,還需要在家裏好好調養,所以幾乎做不了什麽工作,一家人都在這一年變得很艱難。

他從父母的口中,幾乎了解到了所有于家的事,他從不多嘴也不多問,父母因此覺得他沒有放在心上,所以也從不避諱在他面前說這些事。

但是他們并不知道,這些日積月累滲透進他的世界裏每一個角落的東西,其實早已經成為了他心髒的一部分。

他不動聲色的聽着有關于家的一切,有關于詩遙的一切。

知道她是被于叔叔和趙阿姨從小寵着長大,吃喝玩樂從不短缺,像公主一樣捧在手掌心。

父母說那小姑娘被她們慣得很嬌氣,但是他記得遠遠見過于詩遙的那幾面,以及遙遠的已經記不清面孔的第一面,他覺得這樣的女孩子嬌氣點沒什麽不好,她就應該嬌寵着捧在手心裏長大,一丁點的風吹日曬都不該碰到她。

像明媚的陽光下絢爛又嬌貴的花,只需要漂漂亮亮的綻放就好,就應該如此。

這就是他壓抑卻躁動的青春期。

一切與陽光、明亮、絢爛有關的東西,都會讓他想到她離他最近的那一次,她像小公主一樣從車上下來,走進書店,從他的旁邊抽走了一本書,雪白的手腕上戴着綴滿璀璨的手鏈。

那也是她離他最遠的一次,那時候的于詩遙是寵愛裏捧着長大的小公主,而他是衆多仰視的窺探者中的一個。

最明亮的什麽。

不是陽光,不是星星,不是銀河,是那次初見在他的餘光裏搖搖晃晃的手鏈上綴滿的璀璨,只是這麽一眼他就記住了好多年。

後來她的面孔與父母口中一直的于詩遙重疊起來,融合成了他整個青春期最躁動的一筆。

他從那些邊邊角角裏構建着一個完整的于詩遙,她的性格,她的愛好,她的朋友,像撿碎片一樣,一片又一片的收集着,試圖拼湊成一個完整的于詩遙。

但是,她始終很遙遠,很遙遠。

嬌貴的花朵不會在貧瘠潮濕的土地盛開,她應該享受陽光,明媚燦爛。

吃完飯,父母催他進屋學習,家務的事不用他操心,他回了房間,但是老房子的隔音很差,依然能夠聽到父母沒有說完的話題。

廚房的洗水池淅淅瀝瀝,他們從不避諱他聊着家常,也許是他從小到大都太懂事,從不多嘴也不多過問,懂事得讓人跟青春期根本聯系不起來。

所以也根本不會想到,他坐在房間裏望着那一窄的窗外懸着的月亮,指間的筆久久沒有落下一個字,聽着他們講完了于家的所有事,到了另外一個話題,才從窗外那彎月亮中回神。

他最後一次見她的時候,于家還沒有這回事,他見到的于詩遙仍然是像小公主一樣漂亮驕縱。

在她學校的禮堂,她貓着腰和朋友進來。

他在光影憧憧裏看着她落座的地方,于是那一整場的演出,他如常的端坐看着前方的舞臺,視線裏卻沒有放過任何一秒關于她的輪廓。

從禮堂出來回教室的路上,沿路灑滿的陽光,細細碎碎的全都落在他跳動的心髒上,旁邊同行的同學跟他說話,他每句都如常的回答,但是早已心不在焉,腦海裏憧憧的仍然是那一整場演出裏,她在光影裏的輪廓。

他習慣了遙望,習慣了注視,習慣了暗無天日的內斂。

所以,即使她站在他的面前對他笑的那一刻,心跳已經快要溢滿,他仍然不動聲色的藏着自己的心緒。

她故意踢到他的小動作,對他笑着讓他猜她的名字含義,這一切,都像窗外起的風,明明早就已經山呼海嘯,但是只有他一個人知道那根本不是初見。

是他久久不能窺見天光的青春期。

是這潮濕的漫長雨季。

“付峤禮,這幾天來我這書店的小姑娘也太多了,都是來找你的吧?”

剛送走一個學生客人,孟沉就朝着付峤禮打趣笑着。

他不置可否,繼續在書架上找着書,那本書放在樓上了,孟沉送完了客人就上二樓陪他一起找。

一邊在庫存裏找着分類,孟沉一邊就好奇問道:“你在學校,應該很多小女生喜歡吧?”

“喂?付峤禮?不說話什麽意思啊。”

“有吧。”他平淡的語氣,顯然不怎麽在意這些。

“有吧是什麽意思,有沒有你不知道啊,就像剛剛那個女生一樣,眼睛一直在偷偷瞟你,我可不信你看不到啊。”

孟沉見他沒怎麽當回事,感慨道:“你這個年齡段,像你這麽沉得住氣可真是少見,現在的小孩可比我那時候早熟多了,談過的經驗比我這老男人都多,這麽多漂亮女孩子喜歡,早就鼻孔往天上翹了,要麽傲得不行,要麽渣得不行。你倒好——”

說到這兒,孟沉笑了聲,調侃說他:“你這清心寡欲的,看你這沉穩早熟的樣子也不像是還沒情窦初開的毛頭小子,你該不會是早早就有了心上人,所以這些才都激不起你的興趣吧?”

他的手在書架上停頓一下。

他從樓梯下去,“我先下去了,你找到後拿給我吧。”

“哎呦,給你說中了?”孟沉樂呵呵笑起來。

孟沉繼續在樓上找了一會兒,确定在這些書裏都沒有,準備下去跟付峤禮說,“付峤禮,你要的書我下次給你找成不,不知道被我收哪兒了。”

“可以。”他在樓下答。

聽到付峤禮的回應,孟沉也幹脆下了樓。

這一下樓,在樓梯口又看到一個姑娘,正擡頭看着樓梯上的付峤禮。

這模樣也不是第一回見了,只是這姑娘比之前見過的任何一個都漂亮,漂亮得讓人看一眼都要反應一會兒。

孟沉只怔了一秒就笑出來,問付峤禮:“又是來找你的啊?”

但是這回,付峤禮的反應比任何一次都要淡,他收回視線,從樓梯慢慢下去,“她不是。”

唯獨她不可能是。

找他的人很多,羞怯的,不敢看他的,說話聲音很小很小的,再慢熱晚熟的人在這樣頻頻不斷的接近和朋友的起哄中也能明白是怎麽回事。

孟沉說得對,這個年齡段的男生都不怎麽沉得住氣,話題幾乎都離不開異性。

哪個班的女生漂亮,哪個女生今天換了什麽發型,哪個女生今天多看了誰一眼,今天主動跟誰說了話,這些都會成為話題,而被搭話的兄弟也會成為被起哄的對象,揶揄喊着某某某是不是對你有意思啊。

而圍繞他的則會更多。

因為目光停留在他身上的女生很多很多,多到朋友都說嫉妒,還有人幫帶話幫帶東西給他,他都拒絕了,讓他們更是起哄不已,問他到底喜歡什麽樣的啊,那個誰誰誰挺漂亮的,你怎麽也沒點想法啊。

也有人旁敲側擊來問他喜歡什麽類型,還有人問了他的星座按照星座分析他的喜好,話從朋友那邊傳回了他耳朵裏,他們當個笑話講給他聽,并拿此跟他開玩笑,問他到底是不是這個标準啊。

他習慣了被這樣鬧,所以仍是平淡着不怎麽理會,任由他們自己玩鬧。

倒是有一點說得很對。

他們還在旁邊看星座,每看一句就嚷嚷一句起哄,說道:“不是吧,這上面還寫着,喜歡一個人就會喜歡很久很久,說不定一輩子都只喜歡這一個,特點是長情、專一。”

惹得那群男生拖腔怪調的更興奮了,翻着雜志笑道:“天啊付峤禮,你這樣好浪費資源啊。”

他們這邊鬧得厲害,惹得班上其他人都聽到了動靜頻頻回頭,他沒把這回的玩笑放心上,繼續做着自己的題,他們也一陣新鮮過去就繼續鬧下一位。

但他筆尖落在題幹上要求賞析詩歌的“詩”字時,思緒久久停懸不下,像他壓抑卻躁動的漫長青春期,無人知曉,窺見不了天光,不會有任何回報,但是在暗無天日裏瘋長。

還會有其他人住進他的心裏嗎,人生還長,那個時候他想象不到以後的事,只知道在還沒有情窦初開的年紀,他的心底就印下了這麽一個影子,到了萌動的年齡,那個影子便占據了全部,成為了他冷靜沉穩的外表下,青春期叛逆和躁動的全部。

哪怕,只是一個遙遠不切實際的影子。

他在書店裏的某一天,看到了于詩遙陪家裏買完菜回家的路上,頻頻回頭看向這家書店。

于是他從那天起成了這家書店的常客。

終于在這一天,等來了他預想中會來到的人。

他看着站在樓梯口望着他的于詩遙,風又起了,但她什麽都不知道,也不敢讓她知道。

因為她那麽美好,而他盤亘的念想,像淤泥一樣在潮濕裏見不了光。

她從書架上拿了書,轉頭問他,“付峤禮,你不記得我了?”

她湊近的眼睛對他眨着。

他的心跳都快要停了。

可她的笑裏幾分不當回事的随意,他對她來說仍然是陌生的,只是一個剛剛認識的鄰居,所以他也只能,擺出剛認識的态度,平靜問她:“有事嗎。”

果然,她一心惦記着沒看完的書,随意招惹一句就走開了,“沒事,打個招呼。”

唯獨于詩遙不是來找他的。

也不可能是來找他的。

在修前文的時候發現大多都是遙遙眼裏的世界,所以番外短短補一下付峤禮的視角,這兩章後再寫一點短短的日常就結束啦,因為故事本身就不長,動筆之初也沒有太複雜的構思,甚至一度想BE,所以番外也寫不出太多TAT

抱歉番外拖得有點久,這段時間突然二陽了,編輯又是在這個時候把小山海的扉頁寄過來,每天發燒頭暈精力有限,所以番外只能抽時間斷斷續續寫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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