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寧城的冬季總是陰沉沉的,雖然不算太冷,也沒那麽潮濕,但光是常常見不到太陽這一點,就足夠影響人的心情了。

宋臨景站在病房外面,沒有波瀾的眼睛凝望着花園中那人的背影。

他已經站在這裏半天了,沒發出任何響動,似乎也沒準備開口提醒,就只是安靜看着,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良久,整理着房間的護工才終于發現了他,連忙驚喜地打起了招呼:“宋先生您來了,他——”

宋臨景擡了擡手,冷淡地朝對方搖搖頭,示意不要驚動不遠處小憩的人。

不過,受疼痛折磨的癌症晚期病人大概很難睡得踏實,那人聽到了宋臨景的名字,瘦削的身影一顫,便快速回過了頭:“您怎麽來了?”

見對方醒了,宋臨景這才踏進了室內,護工在花園裏的小桌上添了套茶具,待宋臨景坐定後,便識趣地關上門退了出去,将這個可供談話的私密空間只留給了兩人。

在沒什麽目的性的情況下,宋臨景并不善于作為閑聊中的主動方來開啓一段新話題,他抿了口杯中還溫熱的花茶,兩人就這樣沉默地對坐着,誰也不看誰,誰都不說話。

氣氛似乎有些尴尬。

“前幾天……景程來看我了。”許子晨低着頭,眸色微垂,“跟我說了好多話,給我帶了很多東西。”

“真是可惜,我幾乎吃不下什麽……”

他蒼白的嘴唇流露出顯而易見的病态,可一旦提到景程的名字,就連說話的口吻都自然而然地變得異常溫柔,像是想起了什麽幸福的事情般。

他浮腫的杏眼彎了彎,表情有些難過:“我那天可能吓到他了,之前醫生有提醒過我,可我以為着自己不會惡化得那麽快,沒想到……”

“唉,真不該去給他添麻煩的。”許子晨懊惱道。

宋臨景沒打算回應,只是偏過臉,看着他,淡漠的神情中蘊着一絲憐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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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許子晨像是想到了什麽,他擡頭看向宋臨景,僵硬地笑着,眉宇間滿是誠懇,“我沒跟他提我的病情,只說需要觀察調養一段時間,您不用擔心。”

“沒關系,本來也瞞不了他多久。”宋臨景終于開了口,聲音冷清,“接下來一個月事情會比較多,我只是不想他在這段時間知道。”

“畢竟……”

宋臨景沒把話說完,許子晨卻聽懂了對方的意思,他扯扯嘴角,将景程之前帶來的點心往宋臨景那邊推了推:“我理解。”

“景程是個非常好的人,如果他知道了,肯定會很擔心、很難過的。”

宋臨景眉梢微擡,深沉的眸色中蕩着對這個評價的認可,但說出來的話語卻是調侃的意味:“把你甩得那麽幹脆,你還覺得他是好人?”

“那不一樣呀。”許子晨搖了搖頭,“他不愛我,無法與我建立一段穩定的情感關系,與他短暫喜歡過我,在相處期間有盡一切可能地對我好,完全不沖突嘛。”

“那段日子是我人生裏最快樂的時光。”

“分開前,景程尊重我、沒有虧待過我,分開後,也幾乎有求必應地幫了我很多。”許子晨再次低下了頭,似乎醫院壓抑的氛圍讓他難免有些情緒敏感,“我非常感謝他。”

“不過欠他的這輩子可能都還不上了。”

看着對方失落的模樣,宋臨景沒說、也沒準備說什麽安慰的話。

太虛假無力,也沒什麽意義。

“我沒想到你們會那麽快分開。”宋臨景突然沒頭沒尾地說道。

許子晨有些詫異,不解地看向宋臨景:“您別開玩笑了。”

“我差不多可以算是景程最不該感興趣的類型了吧。”許子晨自嘲似的笑了笑,“又土又楞,不浪漫,沒情調,床上也很呆板……”

宋臨景唇角一彎,倒沒急着幫對方否認:“所以才說你特別。”

“他其實挺向往這種安定感的。”宋臨景看了許子晨一眼,神色仍然淡淡的,“你可能不信,雖然我們第一次見面的場景有些尴尬,但看到你的瞬間,我其實有種終于舒了口氣的感覺。”

“可惜。”宋臨景話只說了一半,沒打算解釋他到底在可惜些什麽,口吻裏也聽不出太多遺憾。

許子晨有點好奇,但到底還是忍住了追問的念頭。

沒什麽必要。

他現在什麽都做不了,也不會去做,知道太多有關景程的剖析,反而惹自己傷感。

“宋總今天怎麽想起來找我聊天了?”許子晨試探着調侃道。

“來開會,順便替景程看看你。”宋臨景言簡意赅。

許子晨卻像是聽到了什麽有趣的事情般,噗嗤笑出了聲:“替喜歡的人來看前情敵?不愧是宋總,好大的肚量呀。”

宋臨景有些意外地瞥了對方一眼,大概是确定許子晨不會亂說,更沒有什麽威脅性,所以承認地倒也爽快:“你們都能看出來。”

“那他可能也只是在裝不知道吧。”宋臨景唇角的弧度盡數收斂,冷峻的臉上不禁流露出幾分無奈。

“不一定哦。”許子晨溫和地笑着,豎起了食指搖了搖,“習慣是個很可怕的東西,會讓人變得遲鈍,也會混淆很多情緒和情感。”

“我一直覺得,景程身邊哪怕所有人加起來,都不如你和他比較般配。”許子晨浮誇地比喻着,算不上“拍馬屁”,只是單純地,把之前藏在心裏不敢表露的真實想法,跟當事人之一闡述一下。

“但我又不好意思問他,畢竟你們認識十多年了,連試都沒試過,那總要有點什麽無法解決的根源性問題,才說得過去吧。”

“你還挺聰明的。”宋臨景眼中微微泛起絲笑意,随口誇道,“之前确實有,現在……”

“快要沒了吧。”

許子晨“哇”了一聲:“那您是準備開始追求他了麽?”

宋臨景抿了口杯中殘茶後,意味深長地與對方對視道:“你怎麽能肯定,我過去的十年什麽都沒敢做呢。”

說完,他也沒準備等許子晨做出的反應,理了理領帶,便站起了身:“習慣的确很可怕。”

“但也可以成為趁手的工具。”

“許先生。”宋臨景将印有他聯系方式的名片輕輕放到了桌面上,“你的主治醫生對我說,你的求生意願很低。”

“我原本沒興趣浪費時間來當說客,因為說實話,我們只是倉促見過幾面,而且我并不真心在乎你還能活多久,但……”

“後來我想,如果今天是景程站在這裏,他一定會想盡辦法哄你、勸說你。”

“我既然因一己私欲,打着‘為他好’的名號,暫時剝奪了景程的知情權,那也應該有義務替他完成這個流程。”每當提到景程的名字,宋臨景微蹙的眉心總會不自覺地舒展些,常态化冷冽的表情都會消融般滲出微不可感的溫和,“不然他知道後一定會怨恨我的。”

“景程那個人,你了解的。”

“表面上看着像是對什麽都無所謂,對誰都不會很在乎,實際上奇怪的英雄病很重,見不得任何與他有過牽扯的人遇到不幸。”

許子晨抿着嘴唇,一副不想聊這個話題的模樣。

宋臨景也不強迫對方立刻給他答案,只是公事公辦似的提出建議:“四級腦膠質瘤雖然治愈率不高,但我會請來國際上最好的醫療團隊進行嘗試,為你延長生命。”

“你考慮好了随時聯系我,再見。”

就在宋臨景即将走出房門時,許子晨卻叫住了他,聲音聽起來有些顫抖:“我想活。”

“但我沒有錢,也不想欠你們更多了……”

“許先生,你不需要考慮這些事情。”宋臨景語氣依然淡淡的,“錢是我們最不缺的東西了。”

宋臨景這話直白坦誠得甚至有點可怕,是但凡換張嘴說,都會讓人産生不适的程度。

可偏偏由宋臨景說出來,卻很難讓人覺得惱火。

畢竟他的确沒有分毫炫耀的意思,只不過是在真摯地闡述一個既定事實。

“你不需要感謝我。”

“感謝景程就夠了。”

“哦,當然,如果你真的想回報我……”宋臨景看着許子晨呆愣的表情,半真半假地說道,“下次景程來看你,多幫我說些好話吧。”

“他已經快一周沒理過我了。”

冷淡的語氣裏隐約還藏着幾分不明顯的焦慮。

實在與宋總平日裏的形象大相徑庭。

原本沉浸在傷感情緒裏的許子晨聽到這話,竟沒忍住笑了出來:“景程幾乎随時秒回我的,您到底做什麽惹他了?”

宋臨景似乎有些無奈:“不好說。”

“所以我覺得還是應該見面聊清楚。”宋臨景将景程去年今天送他的墨綠色圍巾搭到了脖頸上,朝許子晨禮貌地微一點頭,“你早些休息吧。”

“聖誕節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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