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我……”被戳穿了心思的宋臨景難免無措。
他其實有考慮過,如果真的和景程在一起了,該怎麽向家裏解釋。
其實也不用向誰解釋,只要在某個成熟的時機告知母親就好。
宋臨景猜她可能會疑惑,可能有些不夠滿意,但絕不會多加幹涉。
起碼不會像這樣私自調換他的物品。
但,為什麽呢?
他不認為宋惟會将一段還沒開始的“幼稚”情感放在眼裏,這實在不符合對方的行事風格。
幾聲連貫且短促的消息提醒打斷了兩人的沉默。
宋惟先開了口:“我猜是那孩子發來的。”
“看看吧。”
[景程:我查了一下,這叫平安無事牌對吧?]
宋臨景點開了文字下方的圖片。
照片中的景程站在房間的陽臺上,表情慵懶閑适,眯着眼睛,嘴角微挑,照片拍得随意。
他似乎才洗過澡,潮濕的發絲亂蓬蓬的,脖頸處挂着水滴,浴袍半敞,露出一小片胸前的皮膚,一枚無暇潤澤的羊脂玉牌自然垂墜在景程心口。
[景程:謝謝,我很喜歡,會好好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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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事處理完了麽?]
[什麽時候回來?]
看不出對方是個什麽情緒,宋臨景的指尖懸在屏幕上方猶豫了好半天,到底還是沒能落下去。
他想不出該如何回應,更想不明白宋惟是什麽意思。
“臨景,我覺得有些話還是應該跟你說清楚。”宋惟看着宋臨景,語氣平淡卻嚴肅地說道,“明面上,你外公只有我這一個女兒,但實際上,你那些所謂的‘表舅’到底是他的甥侄,還是私生子,你心裏清楚。”
“我能走到今天,付出了很多代價,犧牲了很多個人喜惡,但因為我的性別,所以在家族內部至今依然飽受争議。”宋惟指尖煩躁地在桌面上敲了幾下,“我的位置坐不穩,我的生命收到威脅,那身為我的獨子,你也不會好過。”
“與你格外親密的人就也不會安全。”
宋惟擡手向後攏了攏長發,露出了額角即便已經做過處理、看起來依然觸目驚心的新鮮傷口:“以那孩子母親的身份來說,你只要離他遠一點,那些蠢貨看笑話還來不及呢,根本不會動他。”
“當然,我理解青春期悸動,理解性取向上的不可控,理解過早承擔繁重責任對你的壓抑,所以我不會強迫你做什麽決定。”宋惟用指尖輕輕撚起禮品盒裏的那朵薔薇花,表情帶着一絲玩味地端詳着,“但我也希望你理解我。”
“我已經嘗到滋味了的東西,就沒有吐出去的道理。”
“我需要把時間和精力放在更有價值的事情上,而不是每天擔心你的安全上。”
“你的一切都是宋家給的,離開了我的蔭蔽,你只是個相對同齡人來說還算優秀的普通十六歲男孩,而那孩子……也沒有多特別。”宋惟笑了一聲,将手上的東西丢回桌面,“我尊重你,所以詢問你的意見,但我心裏其實并不認為你有和我談判的資本。”
“你覺得呢?臨景。”
“您不用繼續鋪墊了。”宋臨景聽懂了宋惟的明示,他表情陰沉,聲音泛着些啞,幾乎一字一頓地将問題抛了回去,“直接說您希望我怎麽做就好。”
宋惟擡頭看向宋臨景冷漠的臉,心裏說不出是個什麽感受。
她只覺得這孩子和自己小時候實在太過相似。
又軸又犟,別說撒嬌了,連句軟話都不會說。
“你盡快出國吧,在我把一切處理好之前少回來。”宋惟的神色稍緩,語氣也沒方才那麽嚴肅了,“國內情況複雜,你去外婆那裏有人照顧,也更安全,那群蠢貨的手伸不了太長。”
宋臨景看着手裏逐漸熄滅的屏幕,眼中隐約閃過一絲猶豫,他張了張嘴,像是想要回答些什麽,可聲音還沒來得及擠出喉嚨,便被宋惟打斷了。
“哦對了,在你拒絕之前,有一個小細節你可能需要知道。”
宋惟俯身從書桌的抽屜中拎出了一疊照片,上面印着的俨然都是同一對情侶,男方顯而易見是年輕的宋楓,女方是明豔漂亮的長相,看起來不知怎麽竟有些面熟。
她将照片扔到宋臨景眼前:“你父親入贅宋家之後不久,他家裏長輩就都陸續去世了,所以我之前一直覺得沒必要跟你講以前的事,不過現在看來,還是應該提醒你一下。”
“臨景,你是聰明孩子,不需要我說太多。”
宋惟笑盈盈地意味深長道:“宋楓原本姓程。”
……
景程站在陽臺,捏着手機,左等右等也不見宋臨景回複。
冬天夜裏即便沒有風,氣溫也依然不太溫和,想到對方可能是在忙,景程撇撇嘴,用指尖重重彈了脖頸上的挂墜兩下,像把它當做宋臨景的額頭一般地“遷怒”着。
他按熄屏幕,攏了攏浴袍,很識時務地躲回了溫暖的房間。
可景程又在床上躺了好一會,直到把那些亂七八糟的節日問候都禮貌回複完,宋臨景卻依然沒回家,對話框也仍停留在自己的那句詢問上。
時間臨近午夜,這其實是有點反常的。
算了。
景程腹诽道。
宋臨景肯定會回來,倒也不急這麽一時半會了。
迅速寬慰了自己的景程,決定去廚房弄點吃的轉移一下注意力,他中午沒能吃上火鍋,到家後就直接回房間睡了,天黑透了才醒。
宋家老宅今天有家宴,管家去那邊幫忙了,而其他的阿姨和傭人都放了假,所以這個房子今天只有景程一個人在。
雖然景程大多數時候是不喜歡獨自生活的,但偶爾清靜一下,他倒也樂得自在。
他邊查着意面的做法,邊往樓下走,可沒想到一擡頭,卻在大廳正中央看到了個熟悉的背影。
“媽媽?”景程詫異地驚呼了一聲,在景兮轉過身後,确認了對方身份的他立馬三步并做兩步,迅速蹿到了景兮面前。
直到徹底站定後,景程才終于想起不該将自己的期待表露的這麽明顯,于是欲蓋彌彰似的緊繃着微微揚起的嘴角,整個人透出幾分罕見的別扭僵硬。
“你怎麽來了?”景程清了清嗓子,刻意冷着語調問道。
景兮卻并沒有正面回答他,只是用一種極盡複雜的目光掃視着景程,專注得像是想将他每寸肌膚紋理都深刻烙印在腦海裏一般。
盯得景程心裏甚至都有些發毛。
“我想和你拍張照。”景兮忽然說道。
景程微微一怔,雖然覺得奇怪,但還是條件反射般地點了點頭。
得到了準允,景兮便試探着牽起了景程的手,在觸碰到對方前,她似乎還有些遲疑。
他們很少有這樣的互動。
說是母子,可能彼此了解的程度都比不上關系較為要好的熟識。
景兮将景程帶到大廳中央的聖誕樹前,不知道在什麽時候,她竟然已經架好了拍立得。
“好像出框了。”景兮看着身側景程歪歪腦袋,表情不禁露出一絲茫然,“你已經這麽高了啊……”
景程的心髒像被什麽刺中了似的。
沒什麽過分的痛感,只是酸澀,還泛着點麻。
“嗯,一米八二了,應該還能長。”景程強顏歡笑一樣彎了彎那雙與景兮九分相似的眼睛,随後便迅速移開了視線,主動跑去調整好了三腳架的高度,裝作滿不在乎地回頭問道,“印幾張?”
景兮短暫思考了半秒,看着景程,綻出了一個明豔得有些晃眼的笑容,語氣輕盈地答道:“兩張吧。”
“你留一張,我帶走一張。”
……
兩張一模一樣的相片慢慢顯影出來,景程盯着景兮将她的那張放進了包裏,然後竟是準備直接離開。
景兮似乎真的只是來拍照的。
景程不太理解。
不過他早已習慣于不去試圖分析母親的行為。
畢竟那只會給自己徒增困擾。
他永遠都無法真正理解景兮,正如景兮永遠都不想理解他一樣。
“我有點事想跟你說。”景程莫名其妙地脫口而出,像種晦澀的挽留,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跟對方聊些什麽。
大概只是身處孤孤單單一個人過節的寂寥氛圍中,他那些已然被自己摒棄的依賴與眷戀,在景兮這次甚至算不上示好的突發奇想之下,非常沒出息地死灰複了燃。
“很急麽?”景兮竟真的退了回來,她伸出手,輕飄飄地撫上了景程的臉,罕見地流露出幾分關切,“等我回來再說吧,元旦左右。”
“我正好也有些事情想讓你知道。”景兮微微一頓,“對了,過幾天,你可能會聽說一些事情……”
“不要信,等我回來接你。”
景兮的蕾絲手套掃得景程有點癢,他懵懵懂懂地點了點頭。
“那晚安。”景兮再次與景程告別,血紅的裙擺搖曳,溫柔的語調中甚至隐約藏着一絲微妙的不舍,“做個好夢……”
景程目送着她上了車,直到閃爍的尾燈徹底消失在夜色裏,才終于返回了室內。
被他扔在沙發邊的手機亮了一下,景程這才想起自己還在等宋臨景的消息,他連忙跑過去解鎖了屏幕,可在看到對方發來的內容卻讓他直接怔在了原地。
[宋臨景:景程,我今晚不能回去了。]
[以後可能也不會回去了。]
[抱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