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暑氣将宋臨景身上的熱度遮蓋,通過肌膚接觸傳遞到景程這裏時,已然分不清這股灼燒般的躁動源于什麽。
擁抱是正常的。
兩人之前也經常擁抱,只是從不會抱這麽緊、這麽久,嘴唇和耳垂不會暧昧地貼蹭,也不會由宋臨景擔任主動的那一個。
表達思念是正常的。
景程之前每次與宋臨景分別一段日子後,再度見到對方時,他會毫不吝啬地對宋臨景說“想你”,會用各種玩笑和逗弄讓冷淡的對方給自己回應,可宋臨景幾乎不會如他所願。
說話直白坦率是正常的。
他們之間一向有什麽說什麽,單方面的不滿,只要提出來了,另一方就會迅速做出合理範圍內的修正,但不會用這種發着黏、帶着祈求的方式詢問,他們都不是喜歡示弱的人,誰都不想看起來比較“可憐”。
所以不正常的大概只有宋臨景。
幾乎全年無休的人抛下了工作,買通了共友,做好了一切能做的準備,放下高姿态,站到自己的面前,摒棄了分寸感,不容拒絕地送出一個可以稱得上越界的擁抱。
“這些影響只會是短效的。”
“他們之間的關系不會因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颠覆。”
但現在看起來,那個吻可能真的被下了什麽難以逆轉的魔咒。
影響似乎并不是短效的。
景程剛重新建構好的心理支點才是短效的。
“喲!和好啦?”司天歌拎着箱子走到了兩人身邊,左看右看像在參觀動物園,末了還不忘陰陽怪氣地調侃一番,“進屋,進屋再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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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來度的大太陽天,您二位也不嫌熱,再抱一會,我九十多歲的鄰居奶奶都知道你倆友情比金堅了。”
“差不多得了。”
景程:……
謝謝你,氛圍殺手。
你真是個好人。
反應過來的景程按住宋臨景的肩膀,把對方一推。
他其實沒用多大的力氣,可也不知道是景程對自己的判斷出現了偏差,還是某個巧勁兒用得實在微妙,宋臨景竟踉跄着往後一連退了好幾步。
“卧槽,沒事吧?我真不是故意的。”景程條件反射般趕忙去扶,哪想到宋臨景搖晃了兩下就把身形穩住了,可景程卻因自己的“熱心腸”被對方抓住了胳膊。
“沒事,不怪你。”宋臨景手指搭在景程的腕骨處,安撫似的輕輕拍了兩下,嗓音擰得不能更溫和了,“是我自己沒站穩。”
“別打架啊,有話好好說。”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司天歌,顯然瞧出了這是個什麽情況,但畢竟拿人手短,只好敬業地擺出了一副焦急擔憂的做派,浮誇地一跺腳,添油加醋地幫腔道,“哎呀!宋總為了來見你,一連忙了三十八個小時沒休息,人都累虛了,你不領情,起碼別兇他嘛!”
景程:……
我不是,我沒有,我輕輕一碰他自己就倒了。
“我現在合理懷疑你倆商量好了要組團訛我……”景程面色複雜地說道。
“這份心,日月可鑒!天地為證!”司天歌還在那裏毫無感情地棒讀,不僅一點說服力都沒有,反而看起來還有點傻逼。
宋臨景微彎的嘴角都忍不住抽搐了幾下,良好的表情管理在豬隊友的添亂中都有點失控:“……不虛。”
倒也奇怪。
看着宋臨景流露出的不自在,原本還別扭得要命的景程,卻瞬間舒坦多了。
“你寫的詞兒?”景程反扣住宋臨景的手,動作強硬,緩緩将對方捏着自己的手指一根一根移開,待脫離桎梏之後,向側方不露聲色地撤了半步,挑着眉尾,語調微揚地調侃道,“文筆退步太大了吧,宋總。”
小心思被拆穿,宋臨景倒也不羞不惱,只是把方才那點“弱不禁風”的可憐收斂了些,深邃的眼眸中笑意仍然濃烈:“沒,我只提供了個思路。”
“剩下的全是司博士自行發揮。”宋臨景瞥了瞥還在那“情義至深請您明查”的司天歌,接過對方手中景程的行李,淡淡說道,“從她的表現來看,我對她今年能不能順利畢業,持懷疑态度。”
“我靠?!奶我,還詛咒我?你們是人麽?”關乎到畢業,司天歌頓時結束了畫蛇添足的表演,照着“不是人”的二位脖頸上,各賞了一巴掌,“坐我車,睡我床,耽誤我時間,浪費我口舌。”
“能不能有點感恩之心?”
景程吃痛,“嘶”了一聲,很給面子地放棄了跟宋臨景繼續擡杠的念頭,敷衍地應付着:“知道了知道了,進去吧,熱死了。”
宋臨景沒說什麽,不過也沒再做出什麽別的舉動,只是默默拎着景程的箱子,跟在兩人身後進了屋。
室內空調開得果然正好,景程往沙發上一歪,心裏那點煩悶頓時散了大半。
他看着宋臨景一言不發、主動上樓幫他送行李的背影,忍不住有些出神。
明明宋臨景以前這麽對待他的,原本這些微不足道的體貼,景程可能連留意都不會留意,可不知道為什麽,今天對方的一切行為卻像被放大了無數倍,連句再普通不過的“你休息,我來”,都能讓他惦記個好幾秒。
直到宋臨景徹底消失在樓梯口,景程才終于舒了口氣。
還好,也沒有想象中那麽尴尬。
景程腹诽道。
不出所料,有司天歌這個第三方在場的時候,宋臨景表現得趨近于正常。
雖然還是有點微妙的詭異,但幾乎與從前他們小聚時差不太多。
加上姓司的在門口搞得那麽一出,在茫然中飄了幾天的景程,在這種與親近朋友久違的熱鬧,仿佛終于慢慢落了地,也找回了主心骨。
恢複了平日裏狀态的他,甚至都有點想晚上主動找宋臨景聊聊了,畢竟對方現在的反常實在讓人摸不着頭腦,這類失去掌握的無措感是景程不喜歡的。
某種程度上來說,雖然景程享受自己的混亂和無序,可他卻希望身邊的其他事物是恒定的。
倒不用是那種無聊的死板,只要有可以遵循奉行的規律就好。
大概是從小浮萍般的生活留下來的陰霾,景程能獨立為自己的行為負責後,就一直刻意的保持着這種模式。
太過脫離控制的情況,雖仍能讓他興奮、雀躍、生出想要挑戰的心思,但并不能帶給他足夠的安全感,而內在失衡這件事,不管放在什麽情況下,都不見得能帶來積極影響。
早就領會到自己的人生課題,就是尋找“自洽”的那個點的景程,合情合理地不希望現有的平靜被破壞。
宋臨景原本是他這個自我保護機制下最穩定、堅固的一環。
畢竟不管是在曾經的景程心裏,還是其他旁觀者的眼裏,宋臨景都恒定得不能更恒定了。
“喂,過來盛飯。”司天歌的聲音打斷了景程的思緒。
他悶悶地“噢”了一聲,便被迫勤快地起身幫忙了。
司天歌承諾了八菜兩湯,那桌上擺着的就是八菜兩湯。
在這點上,對方倒真沒有虛假宣傳。
景程宋臨景坐在餐桌的兩邊,司姓房主自然而然坐到了最中間的主人位,景程低着頭,便想着明天登島的流程,邊往嘴裏送着飯菜,一副堅決不看對面那人以免影響食欲的架勢。
宋臨景更是将“食不言”貫徹落實了個到位,除了偶爾偷着瞟景程幾眼,時不時給對方夾菜被無情婉拒,基本就沒其他互動了。
觀察着兩人之間暗流湧動的司天歌很想撂挑子,但畢竟拿了好處的,博士想畢業不僅要有過硬的專業素養,運氣也是不可或缺的一環,秉持着“收錢辦事等于積德行善”的準則,司天歌清了清嗓子:“我說兩句。”
“雖然不知道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麽,但我還是覺得,沒必要鬧得這麽僵。”司天歌非常不娴熟地擺出副和事佬的模樣,苦口婆心道,“你倆還能老死不相往來麽?不可能的,認識這麽多年了,這麽多亂七八糟的關系絆着呢。”
“所以幹嘛不好好聊聊啊,實在不行,你倆就把事攤開講講,讓我這個旁觀者,給你們判斷一下到底誰對誰錯。”
“怎麽樣?”
“不怎麽樣。”景程叼着雞翅斜了她一眼,揶揄道,“你從哪學來的?小學生打架調解視頻刷多了吧。”
司天歌被他氣得直笑:“您也知道您二位這種行為很小學生啊?”
景程嘴張了又合,半天也沒支吾出個所以然來,感覺這事兒怎麽描述都不夠恰當。
“那這樣,我也不多管閑事,起碼你倆在我家住的時候,盡量保持和平好吧。”司天歌退而求其次,主動給他倆安排起了“休戰條款”,她朝宋臨景使了個眼色,“你,給景程道歉。”
手一擡,又指了景程一下:“你,把宋臨景從黑名單裏弄出來。”
“我根本就沒拉黑他。”景程嘀咕道,“他每天能自言自語一整屏,免打擾都不行?”
可還沒等他把話說完,宋臨景卻捏起餐巾擦了擦唇角,随後擡頭注視着景程的眼睛,認真且莊重地出了聲。
“對不起,原諒我吧。”宋臨景彎着眼角,柔着語調,示弱的态度明顯。
景程被這突如其來的轉折打了個措手不及,腦子還沒反應過來,身體倒是先做出了選擇。
“嗯。”
景程喉嚨裏習慣性地鑽出了個肯定的回答。
宋臨景像是沒想到景程會這麽爽快,眉梢微擡,露出幾分訝異。
“行,那就先這樣。”對自己的調解能力有十足信心的司天歌,滿意地拍拍手,“我去地下室挑兩瓶好酒慶祝一下,你們稍等。”
說完,便把兩人遠遠抛在身後,自顧自地從後門走了出去。
室內又陷入了沉默。
宋臨景光盯着景程不說話,景程懶得也不知道該找個什麽話題聊,只好拎着叉子,無精打采地挑着掉落在盤子裏的餐包碎屑。
也不知道沉默了多久,宋臨景竟是再次先出了聲:
“我剛才的道歉并不誠心。”
景程手上的動作瞬間停了,他錯愕地擡起頭,表情難免滲出些困惑。
顯然是被對方的莫名其妙鬧了個措手不及。
“關于那天的吻,我完全不後悔,也不覺得自己有錯。”宋臨景的目光仿佛挂上了細密的倒刺,在一寸一寸掃視景程的過程裏,将對方牢牢禁锢在了原地。
他像只食髓知味後,堅決鎖定住了目标,絕不會給獵物逃脫機會,也絕不會因任何原因而心生憐憫的大型食肉動物。
宋臨景幽深的瞳仁裏蕩着沒人能讀懂的偏執。
景程聽見對方叫自己的名字。
字與字之間絞纏着的晦澀欲/念連掩飾都不屑。
“景程。”
深知攻守之道的宋臨景,找準了時機,毫無障礙地褪去了先前那副溫馴的假象,他眼角帶笑,極負侵略感地凝望着景程的眼睛,放緩了态度,但言語間的攻擊性卻依然令人下意識地想要躲避。
像是不容置喙的命令,又像是纏綿婉轉的情話。
景程聽到宋臨景誠摯地表達着訴求:“你也沒必要原諒我,因為……”
“我還想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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