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43章

景程雖然依然理解不了,宋臨景對自己的那點執着從何而來,但他已經嚴謹地再三确定了對方的意思,既然宋臨景态度堅決,那他也沒必要內耗自己。

既來之則安之,走一步看一步吧。

景程跟船長重新确定了一下第二天的返航時間後,便帶着宋臨景下了船。

外人面前,宋臨景并不會露出太多的親昵,依然是那副沒什麽情緒起伏的模樣,只不過狀态比起平常工作時要稍微松弛一點,眉眼間都漾着罕見的溫和。

兩人一前一後地走着,距離貼得很近,幾乎能算是并肩,起初景程沒在意宋臨景落後半步的目的,直到走出一段距離才有所察覺。

對方似乎刻意保持着與自己相反的步調,他邁左腳,宋臨景就邁右腳,這樣每走兩步,他們相鄰那側的手背就能輕飄飄地擦碰一下。

景程想笑,他悄悄偏過頭,試圖偷看宋臨景的反應,卻發現對方依然是那副不露聲色的正經人做派,唇角彎起的弧度頓時更繃不住了。

這算什麽小心思?

躲着年級主任偷偷搞早戀的中學生麽……

有點詭異的可愛。

景程腹诽着,本想給對方留點面子,準備裝作不知道地把臉扭回去,可宋臨景卻仿佛感受到了他的目光般,眼一擡,直挺挺撞上了景程的視線。

兩人對視着僵了一瞬,還沒等宋臨景反應過來,景程便徹底憋不住地嗤笑出了聲:“宋總,都差點擦/槍走火好幾次了,還惦記着學小朋友玩兒純愛呢?”

宋臨景沒承認也沒否認,臉上半點被戳穿的羞愠都沒有,一副“怎麽?不行?”的表情,眉尾微擡,抿了抿嘴角,坦然得不能更坦然了。

清晨的陽光從枝丫間灑下來,零零星星的細碎光斑輕盈落在宋臨景的臉上,黑色瞳仁晶潤,裏面似乎蘊着海浪粼粼的波紋,形狀漂亮的唇瓣泛着健康的粉紅。

景程莫名有些晃神,仿佛突然回到了十多年前的那個午後。

Advertisement

他第一次見到宋臨景時。

高挑清瘦的少年脊背繃得筆直,像盆被修剪精致且價格不菲的景觀植物,空洞的眼神裏沒有任何情緒,對世界上所有人事物都抱以同等的漠然。

那天陽光也和今天差不多的溫和。

穿過天窗與繁密的爬牆植物,歪歪斜斜地打在宋臨景身上,刺得他纖長的眼睫都顫了兩下。

景程沒有過多思考地擁抱了對方,或許由于惡趣味作祟,或許是身随心動,潛意識都沒能察覺到的被吸引了。

他當時就覺得宋臨景嘴唇長得格外好看,指尖撫上去的觸感一定很柔軟,只不過出于尊重從沒實踐過,就連景程都覺得自己時有時無的克制力實在微妙。

“你想要什麽就直接一點。”到底還是景程先開了口。

他笑得輕佻,總是蕩着虛浮情意的眼睛裏此時卻漾滿了真誠。

雖然宋臨景這段時間總将他自己放在一個低姿态追求者的位置,但景程對對方卻是向來都狠不下心的。

他不習慣,也不喜歡看宋臨景小心翼翼的樣子。

景程擡擡胳膊,沒有試探的觸碰,更沒有別扭的猶豫,他不容拒絕地直接牽住了宋臨景的手,像對熱戀期的愛人那般坦蕩。

即便他不确定兩人之間湧動着的千絲萬縷是什麽,也不确定他們無從定義的關系,最終結束時會不會鬧得狼狽難堪。

起碼在這個時刻,景程的心裏只存在着一個念頭——

他想要宋臨景開心。

“可以麽?”景程捏捏宋臨景的手,稍微用了點力氣,将滞後半步的對方扯到與自己完全平行的位置,身量相近的兩人保持着同樣的步伐,悠閑地沿着歪歪扭扭的路徑,往碼頭外面走。

景程挑了挑眉,戲谑着問道:“滿意了麽?”

“還好。”宋臨景嘴上平淡,但神色看起來心情倒是蠻愉悅的。

他牽着景程的手,故作不經意地擡起,理了理額前被風吹亂的發絲,目光中藏着明顯的挑釁,輕飄飄地往不遠處船只的甲板上瞟了一眼。

那個穿着船員服的身影還在往這邊看。

他笑盈盈地将景程喝完的燕麥奶,連着自己手上完全沒動過的那瓶果汁,一起扔進了岸邊的垃圾桶裏。

“就是不知道……”宋臨景收回視線,反捏了景程兩下,短暫思索幾秒後,手腕一翻,調整成了與對方十指相扣的姿勢,語氣柔和,但飽含着深意般地繼續說道,“你是不是對每任‘玩伴’都這麽遷就。”

“嘶……我跟他們在一起的時候什麽樣,你不知道?”景程沒注意到宋臨景的小動作,只是對對方陰陽怪氣的揣測表達着不滿,他歪斜着撞了兩下宋臨景的肩膀,不太認真地警告道,“不許亂找茬。”

“也不許翻舊賬。”說完,景程停頓了片刻,将臉偏向宋臨景,貼着對方的頸側,落下一個暧昧的吻後,壓低了音調暗示道,“除非是在床上。”

“那時候再聊這種事情,算情趣。”

宋臨景擡手揉了揉景程的耳垂,語氣依然順從,表情卻有些玩味,他帶着笑意,意味深長道:“我記住了。”

“你最好也記住。”

海邊風實在有些大,往來汽笛又喧鬧得很,嘈雜将宋臨景的後半句話淹沒,景程也只接收到前面四個字。

他獎勵似的親了宋臨景一下,便退回了原本的位置,注意力被轉移得很快:“這邊變化好大啊,上次來的時候碼頭還沒建完,今年就蓋起度假村了。”

宋臨景點了點頭:“在那事發生前前其實這裏就準備開發了,但後來……所以耽擱了幾年。”

“挺好。”景程臉上的笑容有一絲僵硬,語氣還是那副常态化的故作輕松,“還好飛機小,事故規模不大,消息封鎖得及時,知道的人少,不然估計這島就得一直荒着了。”

“真心話?”宋臨景言簡意赅地問道。

“真心的。”景程答道,“變化越快,變化越明顯最好。”

“它和我印象中的樣子差別越大,我當年的記憶就會越模糊,可能因為遺憾而産生的執念也會淺一點,也許以後的某一年,我就可以說服自己,不再來做這種沒意義的重複了吧。”

景程的心情似乎比剛下船時低落了幾分,字裏行間也藏着些許悵然,但不知道是不是這次有宋臨景陪伴的原因,他覺得自己當下的狀态,要比從前那麽多次“故地重游”要平和很多。

“所有人都在嘗試開始新生活了。”景程扯了扯嘴角,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道,“總不能只把我自己困在這吧。”

“那太不公平了。”

宋臨景注視着他的側臉,似乎被對方勉強的笑容牽帶得也有些難過,他幽深的瞳仁中快速閃過了一抹猶豫,卻又瞬間消散。

他安撫般捏了捏景程的指尖,斂起了方才那幾分動搖,輕聲應和道:“我也是這麽想的。”

……

碼頭修在島南,飛機失事的具體位置和景程每次來會住的小旅館要偏西南一點,天氣很好,氣溫不算太高,牽着手吹吹風竟有舒緩心情的奇效。

只不過宋臨景畢竟和他這麽個“社會閑散人士”不一樣,忙裏偷閑的宋總碰到工作上的緊急電話,也是要立刻找地方接,不能随便撂挑子的。

關于這點,景程很能理解,他十幾歲的時候在宋惟身邊斷斷續續生活過一兩年,當時宋惟忙得腳不沾地,幾乎要把睡眠都完全進化掉,宋臨景對比起來,倒也還真不算特別辛苦了。

景程坐在路邊,邊曬太陽,邊等宋臨景。

陽光溫柔地灑下斑駁的光影,微風輕拂,樹影婆娑,海面上的紋路層層疊疊地泛起銀白的光澤,晃悠着被推上沙灘,留下一串串細小的泡沫。

當年在“接”景兮前,景程有着足夠的時間來了解空難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以及為什麽遇難者們很少能留下遺體,所以或許是潛意識作怪,每年景程登島,都覺得空氣中、土壤裏隐約往外滲着淡淡的腥味。

今年好了一些,只有海風卷起陣陣鹹澀的氣息。

可那也只是宋臨景陪在他身邊的時候。

宋臨景離開好一會了,景程懶得掏出手機查看時間,只靠着混沌的思緒粗略估測着,猜不出個具體數字,反正感覺已經過去很久了。

久到他甚至又聞到了那股淡淡的血腥味,不像是環境中滲出的,更像是從靈魂深處蔓延開的。

濃烈得他頭昏腦漲,沒顧得上吃早餐的腸胃空蕩蕩的,應激性地翻滾着絞痛,引得景程有種想嘔吐的沖動。

正當景程坐立難安,想給宋臨景添點兒麻煩,“不懂事”地打個電話催促一下對方時,他的眼睛卻突然被誰從身後蒙上了。

對方的動作實在柔軟,像是不敢用力般輕盈,只是虛浮地遮蔽住景程搖擺的視線,甚至都沒能擋住枝丫間散落的光點。

“宋臨景。”景程浮躁的心莫名被安撫了,可說出口的話卻和溫順沾不上半分邊兒,張揚的态度中蘊着逗弄,他戲谑道,“你是小學生?”

他想都沒想,便調情似的勾着對方的小指指節,牽帶到了自己的唇邊,動作緩慢又柔和地在那人手背上輕飄飄地碰了兩下。

景程剛想擡起手臂,撈過對方的脖頸與人接個更深入的吻,卻聽到斜前方大概三四米的地方,傳來了宋臨景訝異的聲音。

“……景程?”宋臨景似乎是被眼前的場面震在了原地,短短的幾個字,竟都淬上了顯而易見的困惑和難以置信,“你在幹什麽?”

景程的動作也是一僵,循聲往對方的方向看了過去。

大夏天還要堅持穿襯衫西褲的,除了宋臨景這島上應該不會有第二個。

但,姓宋的杵在那,那他剛剛親的是誰……

景程猛地擡起頭,卻直直地對上了一張既莫名熟悉又有點陌生的漂亮臉蛋。

男孩大概也被景程突然的動作吓了一跳,不自覺地直起佝着的身子,向後退了半步,可在反應過來後,他卻又迅速且自然地綻出了燦然的笑容。

虎牙可愛,黑到發亮的瞳仁寶石般晶瑩,仿佛是世界上最安靜的湖,裏面閃爍着銀河的倒影,微長的淺亞麻色卷發蓬松又淩亂,随着對方歪頭的動作還顫了兩下。

“景程哥哥。”他的發音有些怪,字與字之間絞連着,似乎天然地有點黏黏糊糊,不管什麽內容、什麽語氣,聽起來都可以被歸類為撒嬌,“果然是你!我差點以為認錯了呢。”

男孩笑盈盈注視着景程:“還記得我麽?”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