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秘籍(二)
刑房隔壁的茶間裏,張儀一邊品着烤鴨,一邊聽着隔壁的慘叫。
奚大人下手很……到位?
張儀這麽想着,咂咂嘴,又咬了一口手裏的烤鴨卷。
其實他是因為胃口不好所以近兩天沒怎麽吃東西,并不是忙得沒工夫吃,所以吃什麽也都差不多,不過這烤鴨倒意外地适合在此時吃了。一套裏有主食——餅,有肉——烤鴨片,被血腥弄得惡心反胃也不要緊,清爽的瓜條一入口就讓心裏舒服了不少,于是張儀不知不覺竟開了胃口,轉眼就吃了半只下去。
有趁輪值時過來歇腳的副千戶進來,定睛一看便笑:“喲,便宜坊的烤鴨?有日子沒在诏獄裏見了。”
“……什麽意思?”張儀覺得這話奇怪,怔怔發問,那副千戶就道:“從前奚風大人在的時候,常給審案吃不下東西的弟兄買這個。便宜坊多貴啊,一頓兒下去好幾天的俸祿都吃了,也就他大方,後來搞得大家都搶着來審案。”
張儀是前年塞錢托關系進的錦衣衛,沒見過那傳說中的奚風。聽到這話他不禁愣了愣,那副千戶又笑問:“您這是發什麽橫財了?”
“……沒有,奚大人來謝宏文的案子,順道給我帶來的。”他說着将剩下的半拉烤鴨卷掖進嘴裏,拽過那副千戶,壓音問他,“你說,如今這奚越大人,會不會就是當年的奚風?”
“……”副千戶怔了片刻,幹笑起來,“那不能夠,奚風大人他死了,死在海上。雖然死未見屍,可是船都燒了個幹淨,哪還有的跑?”
張儀鎖眉:“你看,你都說‘死未見屍’。”
“但是船都燒幹淨了啊?”副千戶這樣道。張儀正要再争辯,他卻也壓低了聲音,“大人,有的事咱心裏猜歸猜,看破不說破就得了。”
張儀一愣:“這話怎麽說?”
“您以為曾大人為什麽那麽恨指揮使大人?”副千戶搖着頭輕笑,“打從這位奚大人把曾大人扔進護城河開始,當年的弟兄們就都在議論。不過嘛,捅破了沒什麽好處,都是一起出生入死混差事的人,咱也犯不着揭破了逼得指揮使大人再把人弄死,您說是不是?”
這話倒是。
錦衣衛裏雖然關系複雜,數位上官各有派別,可絕大多數人依舊更願意事不關己高高挂起。摻和那些紛争幹什麽?自己好好辦差升官發財才是正經的。
張儀點點頭,沒再說話,手上又裹了個烤鴨卷,心情忽地很複雜。
當下的這位奚大人,對他有了救命之恩,他心裏頭念着這恩。不過,讓他在他手底下辦差,他或多或少地還是有那麽點不服,畢竟他年齡較長,資歷也更深。
但,若這奚越就是當年的奚風……那事情就不一樣了。
雖然據說奚風也比他年輕,可奚風在錦衣衛裏的威望,沒人不知道。錦衣衛辦差死的人不少,唯有他,死了兩年還被人念着。
如果奚越就是奚風,那他日後心服口服。
張儀邊想邊站起身,手裏還拿着個烤鴨卷,目光掃了眼剩下的半套烤鴨,随口說:“你吃吧,我接着辦案去。”就走出了這茶間。
刑房中,奚越瞅了瞅繡春刀上的血跡,刀再度架在了謝宏武胳膊上,然後扭頭跟謝宏文說:“哎,還不說?我可不是專門片鴨肉的師傅,這刀工也就剛跟便宜坊看了兩眼,現學現賣,你忍心看你弟弟怎麽叫喚?”
她耳邊,謝宏武慘叫得已破了音,對面牆前木架上的謝宏文顫抖如篩,看他的眼神猶如面對閻羅。
謝宏武胳膊上已經缺了兩塊皮,這廂奚越正比劃第三刀怎麽落,拿着個烤鴨卷的張儀走了進來。
他瞅了瞅地上被奚越片下來的兩片人皮,又看看手裏的烤鴨,一下子反胃反得更猛烈起來,扭頭便是一聲幹嘔。
“……”奚越借着面具遮掩吐了下舌頭,輕咳,“對不住。”
張儀信手把烤鴨卷丢在了窗外,端起桌上已涼的茶,大口猛灌了半盞,重重籲氣:“我來審。”
“好。”奚越點頭,刀刃離開了謝宏武,踱步到謝宏文面前,在他的囚服上抹去了血跡,然後回刀入鞘,“謝大使節。”他眯着眼睛,“你想好,這事你不招出個所以然來,是過不去的。不過……都是混官場的人,我知道你有什麽顧慮怕得罪什麽人。這不要緊,咱各退一步,你招個差不多的出來也行。同朝為官,咱誰也別為難誰。”
“?”張儀聽得莫名,不知他在審什麽事。從旁邊負責記錄的手下手裏拿過案卷一瞧,卻是疑惑更深:問他有沒有向東廠行賄?
怎麽突然問上這個了?
張儀心存不解,但還是按照奚越的話問了下去。到下午時,謝宏文招出了個東廠掌班,張儀便着人去向奚越回了話,同時,按規矩要從這掌班那兒把贓物搜出來。
搜查贓物的事禀到門達府上時,東廠提督正好在座。門達噌地站起了身:“去東廠搜贓物?!”
他心驚肉跳地睇了提督一眼,那提督倒很冷靜,翹着蘭花指揭開茶盞蓋,問來禀話的錦衣衛:“這案子,是你們鎮撫使辦的?”
“不是,是千戶張儀大人辦的。”錦衣衛抱拳。
“哦……”提督便籲了口氣,擺擺手,教人退了下去。他四平八穩地抿了口茶,這才看向還在冒冷汗的門達,“門大指揮使,不要草木皆兵。”
門達局促地抹了把冷汗:“督公,這事我真不知道!”
“哎,都說了不要草木皆兵嘛。”提督搖着頭,“除奚越歸除奚越,辦案歸辦案。他們審出了問題,去查個掌班,這是為了交差。”說着一頓,将手裏的茶盞放到了一邊,“再者,只是查那掌班而已,也說明他們還懂事。”
若不然,這種收下厚禮的事情,自然跟更上一層有瓜葛。知道點到為止,便是同朝為官的默契。
門達于是也安心了些,落座回去緩了一緩,又道:“您喝茶。”
北鎮撫司中,奚越風輕雲淡地展開了東廠的堪輿圖。
那掌班自己老老實實的全盤招供是不可能的,于是搜到的贓物和謝宏文供出的贓物自然對不上,調東廠的堪輿圖來再另行搜查,就成了理所當然的事。
其實這堪輿圖并非什麽保密的東西,以她鎮撫使的身份,随時可調來看。只不過,在當下這個節骨眼兒上,若她自己去調未免太惹眼。為了不讓東廠那邊生疑,只好拿張儀障眼。
現下張儀調了這圖,搜查之前,自然還是要請示一下她的意思的。
奚越仔仔細細地看着圖,一邊記下各個庫房、書房的位置,一邊道:“你還是得盡量去審。東廠嘛,咱們也不能真搜個天翻地覆。”
“是,屬下明白。”張儀抱拳,奚越沉吟片刻,又說,“庫房自然要搜,但先跟那邊回個話,別傷了兩邊的和氣。”
張儀又應“是”。奚越背後幾步,楊川一語不發地擦着繡春刀,目光也落在那張圖上,尋到書房的位置凝視了半晌,又平靜地挪開了視線。
對奚越來說,偷盛林書的事宜早不宜遲。要不然自己命懸一線不說,還有可能搭上蕭山派的大師兄。
大師兄可是個好人,逃回京城的路上一直照顧她,而且他還為她挨了那東廠高手一掌呢。
她這麽想着,待得入夜時,便早早熄了房中的燈,換上夜行衣,拴上門,從窗戶溜了出去。
本朝有宵禁,京城的宵禁格外嚴格。奚越一路飛檐走壁都沒遇到什麽人,又掐着皇城守衛輪值的時刻閃進了皇城大門,過了兩刻,皇宮東華門邊的東輯事廠映入眼簾。
奚越在東廠對面的牆下陰影裏屏息等着一隊巡邏的守衛走過,待得他們拐過了牆角,她躍起一翻,悄無聲息地入了院。
按照堪輿圖來看,書房在第二進院的西邊,庫房在末一進院的東北角。奚越略作忖度,決定先搜書房。
這個時辰,東廠裏也沒什麽人了。她避開前院角房裏幾個喝酒打牌的宦官,轉眼潛進了次進院子裏。
四下無聲,只有風拂柳條的聲音沙沙響着。奚越屏住呼吸,摸到書房前輕輕一推,問得吱呀一聲又忙停手。
書房中,一道人影察覺到外面的動靜,迅速躍上了房梁,無聲無息。
奚越警惕地再看了一遍周圍,确定并無引來人後,繼續将門推了開來,待得溜入門內,又即刻将門阖緊。
過了幾息,她的目光适應了房中的黑暗,心下不禁叫苦,這書房真大。
她先大致轉了一遍,只見內外七間屋子全是書架,宮中典籍和各地典志占了大半,也有些別的書,但那盛林書會放在哪兒,一時沒有頭緒。
其實這樣的秘籍,更有可能藏在暗格一類的地方。
奚越小心翼翼地輕敲着各處牆壁尋找有沒有中空之處,剛敲了兩處,一只手拍上了她的肩頭。
奚越毛骨悚然,旋即飛腳踢去!
作者有話要說:
聖誕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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