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不系舟

不系舟

紀元昶說的激動了起來,他緊緊的抓着程途的肩膀。程途搖了搖頭,你看着紀元昶一字一句的說着:“你應該知道的,這件事情我還沒有查清。”

紀元昶松開了抓着程途肩上的手,低下了頭。程途往後退了一步,紀元昶看見程途往後退了一步自嘲的笑了笑。

“你總是這樣,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好,之後這樣的境況只多不少,我們總有一天會被推到兩個極端。”

一時之間,滿堂寂靜,只聽得到外面風撫柳葉的簌簌聲。程途打開了祠堂的門,屋裏亮堂了些。正午的光正是刺眼的時候,程途和紀元昶都眯了眯眼。許是祠堂裏面太過沉悶程途吸了一口外面的空氣,複又轉過來往紀元昶走了兩步停下,他們之間離的很近。

程途看着紀元昶認真的說:“查案是查案,你沒有幹過的事不會冤枉你的。當然你幹了不好的事那的确是做不了朋友。我今天就是問問你有沒有參與過這件事,你有參與過多少。你告訴我,我心裏好有個數。”

紀元昶看着程途的樣子,拉着他走到他父王母後的祠堂那裏。其實他心裏還是有些憂慮,沒想到程途會是這麽一個回答,他心中的愧疚就又添幾分。

“我當着他們的面告訴你。”

“好。”

紀元昶深吸了一口氣,對着程途說:“我的确是有參與過這件事,他們都想當漁翁,那我也不能真的做鹬或者蚌吧。我又推波助瀾過,幫着他們散布些消息,包括元夕偶遇你也是其中一環。”

“好,我信你。明日我會給太後還有宮女一家一個交代的。”就在紀元昶以為程途要走的時候,程途又回來了。

“不是公事公辦的樣子,是你讓我覺得或許我們關系還沒有好到那個地步。我不是任由你糊弄的玩偶,我知道那些事情後面可能發生的結果。”

紀元昶看着程途離開的身影,又轉身上了一炷香。嘴裏呢喃着對不起。他苦笑着說:“原來你早都知道,那你還願意和我演。”

程途回去有對案子稍作整理,接下來就是向太後禀告此事。太後想要成王和岷王鬥起來那麽程途就是能夠改變他們之後結果的人。無論如何還是要先去查清楚那糖就是誰做的,明明有便宜的饴糖卻放着不用選擇用白糖,這不是擺明的嫁禍。

如果這件事情是太後做的話,太後不會想到這一點嗎?程途實在是想不通這一點所以才遲遲沒有向太後禀告這件事情的進度。但是現在事情依然是迫在眉睫了,明日就要結果。程途去查誰購買或者是得到過白糖的記錄是輕而易舉的。不出所料,是紀元昶。很明顯是有人往上面引,至于原因現在大家都心知肚明。

程途并沒有等到第二日去說,而是晚上進了宮直接告訴太後。程途一五一十的把這些線索告訴太後,但是程途沒有告訴太後最後的結果。程途說完之後太後也點了點頭。

Advertisement

“我以為程大人已經查出來了,怎麽說了半天還沒有說清楚到底是誰幹的此事?”

程途抿了抿嘴說出讓自己疑惑的地方。

“此案最為關鍵的幾個地方已經有所定論了,但是有一處确實讓臣還不能理解。既然有便宜的饴糖不用而是選擇用白糖?難道那人就不知道這樣會暴露身份嗎?完美的證據但是卻讓人感到并不完美。”

“程大人是站在兇手的立場上做辯護了。”

程途聽見太後說這話時皺了皺眉,程途一時之間說不上話。太後從遠處一個盒子裏取出了一本書,太後輕輕的撫過翹起的書角。

“你說得對,太過完美的證據實則是不完美的。我以為程大人是已經參透這些個道理的,沒想到啊,還是沒有。也無妨,哀家告訴你。你覺得哀家和成王·岷王一樣都是放了假消息實則哀家一開始就是設了一個局讓他們進去。你看得出來誰是幕後主使嗎?就算看出來又動不了他,無非是想要測試他們深淺罷了。

兩個人都不是什麽好對付的,也許你以前聽過帝王之術講究的是一個‘制衡’。但是有的時候‘制衡’不一定就有效果,萬事萬物雖變化無窮,但終各有所歸,或陰或陽、或柔或剛、或開或閉、或馳或張。1

先要立威後要制衡,無非是吓唬吓唬他們,你看他們兩人又是什麽态度?為帝王者,大多都是冷血無情,想要坐上皇位不要沾點血怎麽能行?他們對人命的态度和你對人命的态度又是如何?拉你入局是想要讓你看看這些人的真面目,你要清楚你的心裏到底是為了什麽?”

太後說完這句話指了指程途的心。程途回到家中後便一直摸着自己的心口。

“心?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這才是心。”

程途想起成王和岷王的态度。成王對一條人命抱着無所謂的态度,紀元昶則是拉他到祠堂和他說了許多。

“區區一個宮女誰會在乎?不過是飄渺一粟。”

“登上帝位的人都是冷血無情的?誰又會在乎那一兩條命呢?”

“天地不仁,都是這樣的。”

那些話久久不能離去,程途坐在樹下想了一夜,又是一夜,晨光掠過他的發梢,程途用清水洗了把臉。踏着晨光走上那雲衢2之上。

昨日的奏折已經呈上去了,而今日則是庭議。雖說天子犯法于庶民同罪3,但實際上茫茫史冊裏幾乎是沒有人實行過。

“是那個宮女散布出去的消息!一個小小的宮女怎麽會有這麽大的本事!這背後一定有人!”

“造孽啊!成王殿下竟然和一個宮女暧昧不清,簡直是有辱皇室!”

“岷王也參與此事了,成王和岷王的狼子野心,其心可誅啊!”

“祥瑞被殺,這一定會讓我大周遭受天譴啊!只是這樣處置會不會太過心軟!”

“這件案子明明就有漏洞,那麽明顯的線索顯然是有人在陷害!”

“案子已經查清了,還在争論,你也是奸佞!”

“宮女為何會和成王勾結!一個在宮內,一個在宮外。她又是怎麽進到成王府的,這案子明明就是漏洞百出怎麽能夠就這麽算了!”

整個早朝吵到最後也沒一個結果,或許太後也是早有預料一般,最後只是揮揮手。

“成王和岷王各回府閉門思過十天,扣半月月俸。”

對成王還有紀元昶各打五十大板。這件事情也就算是揭過了。

令人疑惑的是太後好像對這個結果沒有太大的驚訝,朝會結束後太後留下了程途。

好事者以為是太後要對程途貶官,似是要看笑話。

“程愛卿你可知哀家為什麽要獨獨留你一人在此。”

程途昨夜想了一宿,其實程途心裏也猜了個七八分。但是從此之後他便是要踏上政治的漩渦,周旋與各路朝臣。

程途斟酌再三最後才說:“禀太後,臣明白。”

太後滿意的點了點頭,微笑着說:“你明白就好。自古以來想要有所抱負之人無不落一個不被重用、不被理解。孟嘗高潔,空餘報國之情。阮籍猖狂,豈效窮途之哭。4你想做張載、孟嘗這種可惜明明是有志之士,到最後也沒有實現報國之情。

我大周比之前朝又如何?依哀家來看,雖是說後人哀之而不鑒之,亦使後人而複哀後人也。5前朝之鑒還看不出來嗎?唐朝宦官之亂,安史之亂後,雖有明君力挽狂瀾。但還是岌岌可危。內憂外患,朝中宦官争權,甚至能夠和朝中官員勾結,朝中官員又互相奪權分黨派,最終還是覆滅。

而我們現在與唐朝又有什麽分別,內有宦官争權、官員腐敗,外有匈奴虎視眈眈。我大周早都已經是大廈将傾!

哀家想要任用清官改變現在的局勢,所以哀家選擇了你。

哀家做了這一個局為的就是想要拉攏你,你知道為什麽哀家當時會讓你和岷王一起去查案?”

程途疑惑的說:“是為了威懾岷王?”

太後笑了笑,接着說到:“不是,紀元昶想要拉攏你,哀家就是想要看看他能做到什麽地步。看起來他沒成功。

如今這個局,哀家本來是想要讓他們鬥一鬥,後來哀家想了想還是算了。成王還有岷王兩個人都是背後有所勢力的人。其實哀家也知道不少。

朝上的黨派分成好幾派,賢臣、孤臣又有能幾個。想要扶大廈将傾,僅僅只靠那幾個人不太可能。

那些個大臣總是覺得哀家一個女人非要弄權,他們是怕哀家颠了這朝堂。可實際上,哀家想做的、能做的要比他們做的多得多的多。

程途,哀家說的你還是好好想想吧。”

太後說完後抿了一口茶,她高居堂上等着程途能給她一個答複。太後看着是勢在必得,程途沉思了片刻,最終還是答應了。

程途知道太後說的話半真半假,但是現在他還有其他的路可以走嗎。答案是沒有。

“太後今日所說,臣必當銘記于心。今後定會直言進谏、進盡忠言6。”說罷程途向太後鄭重的磕了三個頭。

“太後。”程途又叫住了太後,他想起那個宮女還是希望太後能給她一個說法。

“那個宮女的事情……”程途話還沒有說完,太後就打斷了他。

“只是一個下人,她卷入這件事落得這個下場。你覺得她自己有沒有問題?”太後從位置上走下來,叫了一個宮女拿了一支釵子。太後摸着這支釵子,接着說:“成王哪裏你還是不要想了,你所謂的公道讨不回來的。這個世道就是這樣,一個普通人就像案板上的魚肉只能讓王公貴族宰割。

不強大就是這個結果。你記住位高者才能睥睨天下,成王身處高位,他的人脈、關系是你還有那個宮女家裏能夠比得過的嗎?就算是哀家也是要退避三舍。

程途,你要比她幸運的多了,你是官,有着顯赫的家世還有一個位極權臣的老師。而她就是一個小小的宮女。你如果想要為她讨公道,簡直就是異想天開。”

程途一言不發,其實程途心裏也清楚,但是心裏還懷有一絲期待。現在這句話直直給他潑了一身的涼水。

“算了,你把這支釵子給她家裏人吧。畢竟我們主仆一場。”

“是。”

程途走之後旁邊的宦官拍須遛馬的說:“恭喜太後又得一員大将。”

“是嗎?”

宦官尴尬的說:“這……”

“他只是被哀家逼得走上這條路了,哀家能看清這程途是個倔脾氣,認定什麽都不會改。只不過是今天把他逼得沒法了,他才勉強給哀家做做樣子。”

宦官不再說話了,太後只是搖頭笑了笑。

“罷了,罷了。”

——————

連日陰了好幾天今天開始淅淅瀝瀝的下着小雨,程途回到宮女的姐姐哪裏,還給了她的那封信,順便在最後送她一程。等到程途到哪裏之後,卻又躊躇着不敢進去。程途前幾日還答應過她要給她一個公道,公道沒有,反倒只能草席匆匆一卷。

他的姐姐看見了程途,連忙迎了過去,她的眼睛裏充滿了希翼,而這樣的眼神程途卻不能告訴她實話,也許她也是感應到什麽,只是笑了笑,還是把程途迎了進去。

“夫人,我……您妹妹的事情,我……我……沒有給您一個公道,實在是對不住。”程途心裏愧疚,從懷裏取出了那只釵子。他漸漸發現或是自己太過活在書裏,想着書裏那些對天下美好的希冀。所以他總是覺得有一天書裏的會變成現實,但是現實往往沒有書裏寫的那麽好。

“這是太後給的。”程途又取出了一些銀票遞給她。

“這是我的一點心意,拿着用吧。”

但是那位姐姐只是搖了搖頭,拒絕了程途給的東西。

“您盡力了,這些東西我不能要。其實我知道這世道就是這樣的,太後娘娘能給一支釵子也是我妹妹的福氣。我沒有奢求過什麽,只是希望一家人能夠平平安安的。妹妹走了,父親母親還有姨娘都會難過,逝者已去,今後還是要往前走。大人,不管怎麽說還是要謝謝您願意幫我們。

真相還有結果我們大概也猜得八九不離十了,也許這就是命。什麽人就是什麽命,希望下輩子妹妹她能投個好胎吧。只願千萬別是我們這種家庭,能夠是個不吃苦平平安安過一輩子就好了。”

“一定會的。”

程途和宮女的姐姐一起送她最後一程,天空下着蒙蒙細雨,宮女的姐姐哭的泣不成聲。雨聲滴滴答答奏着悲鳴的曲子,滿天的白紙飄揚着。

回去的路上,程途的腦裏久久不能忘卻太後還有宮女的姐姐的話。

————她真的沒有錯嗎?

————什麽人就是什麽命。

程途一拳打到路邊的牆上,鮮豔的紅色順着手混着雨水直直流下。

————你要比他幸運的多。

————位居高位才能睥睨天下。

那些話久久萦繞在耳畔,程途聽得有些厭煩。他心裏對這些有些排斥,但是他沒有能力阻擋這些發生。

“位高者才能做得到嗎?”程途喃喃到。“律法束之高閣,殺人者為非作歹,冤屈者無處申冤。明明是……明明不是她的錯。是……是世道變了,是人心變了。”

書中出現的事情難道就一定會是假的?難道就一定實現不了?沒有人願意做,他們選擇了最安逸的方式。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