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俱懷逸興壯思飛(1)

俱懷逸興壯思飛(1)

第二日,游照儀上值的時候帶了個廣邑王府專侍書畫的老先生,像昨日一樣去找俞平伯。

将準備好的紙筆拿出來,她吩咐俞平伯:“你和先生說制作步驟,先生會把圖紙畫出來。”

俞平伯問:“你想幹嘛?”

游照儀說:“說就是了,這是軍令。”

俞平伯與她對視了半晌,只好與一旁坐着的老先生敘述步驟,游照儀在一旁聽着。

現在中衢用的弩由弩臂、弩弓和弩機三部分組成。弩臂由堅木制成,木臂正面有一條放置箭镞的溝槽,能夠保證發射出的箭沿直線前進。弩弓一般用竹木制成,形似扁擔。弩機是木弩的機件,裝置于弩的後部,用于扣弦發射。

雖然說弩的準确率比弓箭高了不少,但是有時候準頭依舊不足,而且一不小心就會傷到自己,再加之弩的殺傷力比弓箭大很多,能傷敵也能自傷,至今也只有宣武衛有一隊弩機營,由一些經驗豐富的兵卒組成,其他軍營大多依舊是用弓。

她細細看了看俞平伯的弩有什麽不同。

除了勾弦用的牙和用于發射的懸刀,這把弩還多了一個外郭,其弩機的材質也不光是木頭,還有銅,弩的彎弓上還多了一串刻條,俞平伯将其稱作望山。

先生照俞平伯的講述一點點添加細節,到了快中午的時候,十張步驟圖才一一畫好。

游照儀命他再把自己名字添上,俞平伯卻猶豫了,說:“上次演示出事,沒人敢試。”

游照儀說:“寫就是了,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二人僵持片刻,他只好把自己名字添上。

第二天,每個軍營的告示上都出現了十張弩的制作圖以及一筐筐材料。

游照儀下令,一個月內,若是有人依照步驟造出這把弩,不看準頭,只要能射出箭簇,就可領十兩白銀。

十兩白銀,幾乎是每個兵卒一年的軍饷,況這些軍饷還要折成糧草、布匹等分發,真正到手的銀錢并不多,此言一出,軍中衆多兵卒躍躍欲試。

游照儀辦這事的時候除了與張長鳴和楚創知會了一聲,并沒有告訴袁行霈,他看了告示才知,忙找到游照儀說:“平伯那弩準頭雖好,但危險傷人,若是軍中有人自傷如何是好?”

沒想到一月以來一向平和的游照儀卻漠然的說:“軍中演習都有傷亡的,袁統領在駐京營待了這麽久,還沒習慣嗎?”

袁行霈又說:“那弩添了銅件,造價較之之前高了一倍,這多出來的錢若是用軍饷出,将士們到時候吃什麽?”

游照儀笑了笑,說:“這都是我要操心的事情,就不勞袁統領了。”

二人默然以對半晌,袁行霈只得告辭離去。

一個月很快過去,游照儀便攜俞平伯幾人前來檢閱。

一共一萬又五千左右的兵卒,共收上來三千張弩,那三千個兵卒此刻正站在演武場,在幾人的注視下一個一個嘗試自己做出來的弩。

能射出箭簇的,站到一邊,射不出的,站到另一邊,如果受傷的,一旁大夫已經待命。

很快,幾人兩邊都站滿了人,也有幾個受傷的,被大夫帶走處理。

演武臺上只剩下幾個人。

游照儀耐心看着,一個隊列中的上一個人射出了箭簇,高興的跑下來站到游照儀另一邊,下一個人立刻補上,持弩擡臂,正要發箭的那一刻——眼神突然瞟了游照儀餘衆一眼。

電光火石之間,游照儀立刻反應過來,三兩旋身沖上演武臺,把對方手中的弓弩一把踹出,衆人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游照儀立刻道:“來人,把這個人帶下去看管起來,不要讓他自毀自傷,”兩人聽命上前來拉她,她又說:“把這張弓弩也帶下去。”

見人被帶走,游照儀又拂了拂身上的灰塵,淡然自若的走了下來,和俞平伯對視了一眼。

剩下幾個人很快就射完了,衆人分隊而立。

沒射出箭簇的那一隊人原本以為這個月算白忙活,沒想到游照儀卻說他們每人也可以領一兩白銀,聞言紛紛高興的領賞回去炫耀,把之前那些原本想試但懶得試的同袍悔的腸子都青了。

剩下的那些弩不過八百張左右,但這個數字已經讓游照儀很滿意,她便讓俞平伯一張張看,若是他覺得好的,便勾出名字,覺得不好的便領十兩賞錢走人。

衆人忙活了一天,終于選出四百多張弩來。

游照儀便叫那些人列隊,才說道:“我準備成立一個軍械處。”

見衆人神色各異,她便繼續說:“這些人的活計就是與俞統領一起協作,完成各個軍械的制作,年軍饷以三倍之數分發,且可留在駐京營,不用前往各軍駐地。”

此言一出,兵衆嘩然,連俞平伯都看向了他。

“有不願意的,現在便可領賞歸隊,願意的,今日領賞後明日前往後山處即可。”

片刻,還是有十幾個人走上前來領賞離開,餘下的人便登記造冊。

下值之時,游照儀又和俞平伯說:“把你所需的材料、所要用的人列一個單子給我,明日我給你送來。”

俞平伯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問:“你就這麽信任我?”

游照儀笑:“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若是你出事,我這個駐京營統領就卸任歸家,沒什麽大不了的。”

俞平伯神色慢慢堅定起來,說:“我會盡力的,”見她轉身要走,突然想到什麽,又問:“那個人,你為什麽突然踢他?”

游照儀說:“他想用那張弩自盡,你別跟我說你沒看出來。”

俞平伯說:“是……袁行霈嗎?”

游照儀依舊是平和的笑,說:“你不用傷懷,既然是他做出的事情,他就要為此付出代價。”說完轉身又要走。

俞平伯忙問:“你不審他嗎?”

游照儀邊走邊說:“先晾一夜,我要去接世子了,晚了會被罵的。”言罷連忙揮手,策馬而去了。

俞平伯見狀心想,看來廣邑王府的日子也不好過啊……

……

宣峋與今日晚了片刻,與相攜出來的幾個同僚打了招呼,立刻向游照儀奔來。

二人上了馬車,他才又黏黏糊糊的靠近游照儀懷裏,揚起脖頸說:“你快看看遮好了沒?看不出來罷?”

游照儀便伸手微微掀開他衣領一角,那裏赫然壓着一個深重的紅痕。她又把衣襟整好,說:“看不出來,放心罷。”

宣峋與便道:“虧我今天行走坐卧端了一天,累死了。”

游照儀便伸手把他整個人抱進懷裏,随手摸了摸,問:“是嗎?哪裏累?”見他挪了挪小腿,她便伸手給他揉捏着。

宣峋與舒服的閉上眼窩在她懷裏,感覺她的氣息把自己整個籠罩。

然而不過片刻,宣峋與就臉色爆紅的睜開眼睛,扭身掙紮起來,質問道:“你摸哪呢?”

游照儀按住他,臉色平靜,手中卻又用力的捏了一下。

宣峋與立刻掙紮的更加激烈,可是怎麽掙都掙不開,只好求饒道:“好灼灼,你別摸了,我們先回府罷?”

游照儀卻不松手,甚至更加過分,宣峋與立刻軟了身子,泫然欲泣道:“灼灼、灼灼,先回去啊……”

見他真的哭了,游照儀才把手從他衣袍中拿出,世子殿下已經沒了氣力,軟軟的依着她流淚。

馬車今日又是從後院的小門進去,關上門,游照儀才把軟綿綿的宣峋與抱了下來,向院中走去。

見她走的急,宣峋與便在她懷中瞪她,嘟囔着說:“天都沒夜呢……”

游照儀利落的開門,關門,把他壓在錦被之上,說:“現在不就看不到天了嗎?”

宣峋與眉間立刻麗色橫生,破罐子破摔的攤手道:“那你快些,我餓了。”

游照儀俯身下去,含糊的說:“快不快也不是我能決定的。”

唇上立刻被他咬了一口。

晚飯世子殿下是在床上吃的,靠在游照儀懷裏被她一口口喂飽肚子,才洩力一般的趴在床上,有氣無力的告誡她:“灼灼,你要節制。”

游照儀匆匆吃了幾口,說:“今日事今日畢,我等會兒要出去。”

宣峋與正想說什麽今日事今日畢,明明常常今日做到明日,但又聽到她說要出去,忙問:“去哪啊?”看了眼夜色,語氣一下子變得冷凝,說:“你不會要去夜會什麽佳人吧?”

游照儀沒回答這個問題,只回頭看向他說:“你還有力氣嗎,要不随我一起去?”

宣峋與動了動身子,勉強道:“還有些。”

游照儀便來給他穿衣,說:“那晚間回來再來。”

宣峋與忙道:“沒力氣了,你去吧!”

……

最後宣峋與還是被抱上了馬,騎的烏夜,他坐在她懷中,總覺得這個姿勢極其危險。

廣邑王府到駐京營的路上,游照儀才把事情跟他說了,他便說:“那你應該多帶幾個人啊,萬一他狗急跳牆怎麽辦?”

游照儀說:“這不是帶上你了嗎?”

宣峋與說:“我可打不過。”

到了地方宣峋與才知道游照儀可不止帶了他,四軍正副統領都在,此刻人已經抓住,正持械站在營帳中央和衆人對峙。

游、宣二人進來便看到這一幕。

那個白日裏抓住的兵卒依舊跪在地上,滿臉驚恐的看着一襲黑衣的袁行霈,見游照儀進來,他忙說:“游大人!是、是袁統領吩咐的,讓我用那弩自盡,事成之後予我母親治病,還有白銀百兩!可他、袁統領夜半闖進來要殺我!”

袁行霈見事情全都敗露,果然目露殺意,持械朝游照儀襲來,見狀,楚創連忙抽刀向前,正要一刀斃命,游照儀忙喊道:“留個活口!”

楚創轉了刀鋒,袁行霈也反應過來,轉身和她纏鬥。

倏忽,他後腰一痛,難以招架的矮下身去,扭頭一看,游照儀持弩射了他一箭,楚創也立刻在他右手補了一下,他無力再持刀,掉落在地上。

游照儀便說:“押上吧,兩個人都押上,明日送往大理寺。”張長鳴和窦際赟立刻出手将他困住,帶了出去。

事情一了,餘衆才發現游照儀身後還站着一個男子,探出一張金铮玉潤的絕色美人面,正輕蹙眉頭看着他們。

楚創呼吸一窒,忙行禮:“世子殿下。”

衆人才反應過來跟着一起行禮,心道:原來這就是世子殿下,長得跟神仙一樣……

游照儀見事畢,揮手道:“辛苦了,回去休息吧。”便拉着世子殿下出了營帳。

回去路上宣峋與不說話,游照儀便問:“怎麽了?”

宣峋與道:“我第一次見你如此。”她持弩果斷出箭的時候,眼裏是從沒對他展現過的冰冷和殺伐。

游照儀問:“這就吓到了?”

宣峋與搖頭,說:“沒有,就是覺得更離不開你了。”一想到游照儀有一面只對他展現,他便有些暈陶陶的,連游照儀的手摸到他腿上也沒發現。

回府後無力的被抱下馬宣峋與心中只有一個想法:我就說這個姿勢危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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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行霈被剝了官職,罰金百兩,監十年。

軍械處也如火如荼的辦了起來,因着沒出軍中帳上一分錢,衆人也都沒什麽意見,俞平伯這個副統領就卸任,去操持軍械處去了。

于是河西軍的正副統領俱空懸,一時間還沒有合适的人選補上,無奈游照儀只能用老辦法,從幾個領隊中比武選任,再從兵卒中選任領隊。

新上任的正統領叫做趙孝思,二十有九,京中人士,副統領叫做崔閩,年方十七。

比武打出來的,游照儀一時間也看不出好不好,只能讓他們先做一段時間,再行定奪。

一個多月,左定山軍的隊列也練好了,游照儀檢閱了一次,晚上每個兵卒加餐了好幾大塊牛肉。

第二日,左定山軍則又被集中在演武臺,看了一上午的戲。

那戲演的正是百年前那位左平秋将軍如何領兵出征,平定江山的故事,游照儀說讓他們好好想想自己為什麽叫左定山軍。

逐漸的,左定山軍的衆人操練終于開始認真,施、範二人對她再不敢小觑,在她面前也恭敬了起來。

這兩塊痼疾解決,又新建了軍械處,手中又有錢,游照儀也适應了京中的日子,很快,民間投軍之時又要到了。

游照儀和楚創幾人翻看了四軍的陣亡、卸甲兵卒的名單,除了劍南鐵騎折損最多外,其餘的至多也只需要再編入百來個。

劍南鐵騎的陣亡名單上有許多名字游照儀還認得,此時再見,不免有些悵然。

晚間與宣峋與夜話,思及此事便問之前軍中陣亡之人陳盛的遺物交的如何,宣峋與說剛收到便差人送去了,回禀的說那女子哭的幾近昏死。

她睜眼看着黑暗的房間,一股鈍痛才在此時慢慢湧上來,讓她心口發緊。

宣峋與似乎感知到了她的情緒,默然的抱緊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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