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始信人間離別苦(2)

始信人間離別苦(2)

除了臉,游照儀幾乎全身纏滿了紗布,且還在昏迷之中。

營帳內日日盈滿了各種藥味,混雜在一起,苦澀不堪。

她今日又開始發燒,燒的渾身滾燙,大夫已經見怪不怪,給她熬了藥,讓世子給她喂下去。

宣峋與還是木木的,聞言點點頭,抖着手摸了摸她的額頭。

等藥稍微溫了一點,他便坐在游照儀床畔,喝一口藥,再低頭哺喂給她。

她甚至都不能自己喝藥……

再想又要哭了,他忙遏制住自己的思緒,替游照儀擦了擦嘴角溢出來的藥汁,擦幹淨後,又重複剛剛的動作。

灼灼…藥好苦啊…你睡着、都不知道…都是我在替你嘗……我嘴巴都苦的沒感覺了……你醒來一定要好好親親我…你快點、快點醒過來吧…灼灼。

一連七八日,游照儀都還在昏迷。

世子又開始變得不飲不食,日日守在她身邊,除了喂藥的時候還有點動作外,其餘的時候和石像一樣,眼睛都不動一下。

蘭屏嘆氣,對着許止戈說:“不能一直這麽下去啊。”

許止戈說:“那能怎麽辦,我勸不動世子殿下,你不知道我把小游抱起來的時候,才一個月,瘦的一把骨頭了,全是傷。”

蘭屏拭了拭淚,說:“她傷的太重了,不知道能不能熬過來。”

許止戈目露不忍,說:“小游要是熬不過來,世子殿下怕也是要随她去了……”

說話間,那邊又送來今日飯食,蘭屏伸手接過說:“不能一直這樣,我去勸勸世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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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拂幹淨淚,擡步走進去。

宣峋與還是那副木木的樣子,坐在一邊看着昏迷的游照儀,對有人出入置若罔聞。

蘭屏把餐食放在他面前,說道:“吃點東西吧,殿下。”

宣峋與還是沒有什麽反應。

她幾乎也要被這一幕傷到流淚了,忍着哽咽說:“小游一定很快就會醒過來的,殿下您還要照顧她,不能自己先倒下了。”

宣峋與聞言動了動眼睛,看向她,語氣嘶啞,神色卻如向家長讨要糖果的稚童:“……蘭姐姐,灼灼她真的能醒過來嗎?”

她瞬間落下淚來,哽咽道:“會的,殿下,肯定會的,您要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小游醒來就會看見一個漂漂亮亮的你,不要這副樣子,小游看見也會心疼的。”

聞言,宣峋與扯出一絲牽強的笑容,喃喃道:“是,她喜歡漂亮的我,我要吃飯……”他抖着手接過蘭屏遞來的飯食,又低聲問自己:“她會心疼嗎?”

蘭屏大恸,捂着嘴跑了出去,躲在營帳旁小聲哭泣。

……

到了第十天,隽門關終于奪回來了,焦十安一往無前,選了一個防守最強的地方攻城,反而讓崇月沒有預料到,直接連連敗退,退出了隽門關之外。

隽州徹底奪回來之後,兩軍的主力又移到了乾州,崇月欲奪回被占領的德滿、月爾兩城,鎮國公主親自迎敵,一時間戰況焦灼。

焦十安是在第十五天回來的,急匆匆的沖回營帳,就奔來了這邊。

那天領兵,她一直在城門後蓄勢待發,沖出去之後也只零星瞥見了許止戈懷裏一個髒污的衣角。

如今才是,她眼睜睜的看着游照儀被拖走後,再一次見到她。

先映入眼簾的是宣峋與木然的背影,然後才是無知無覺的躺在床上的那個人。

她撲過去,跪倒在游照儀的床邊。

渾身都是紗布、渾身是傷。

焦十安難以抑制的痛哭出聲,攥着宣峋與的衣擺,不住的低頭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殿下!對不起……”

宣峋與動了動僵硬的手,把她扶起來,聲音幹澀,像是很久沒開口說話:“別哭了,是灼灼自己要救你的,不用和我道歉……她睡了好多天了,不願意醒過來,你叫叫她。”

焦十安松開手,扭頭看向游照儀,哭道:“照儀,別睡了……快醒醒啊!你醒來我讓你戳兩刀出氣!你說你救我幹什麽……”

不知哭了多久,床上的人還是無知無覺,宣峋與木然道:“你出去吧,不用自責,灼灼醒來我就差人叫你。”

焦十安艱難的爬起來,踉跄了兩步,又低聲道歉,邁步出去了。

帳中默然了許久,才響起宣峋與痛苦的聲音:“你不是救她嗎?怎麽她來了你也不說話?你是不是早就想好了?”

“不想理我了是不是?”

“不喜歡我也沒事啊,灼灼,只要你活着……只要你醒來……”

“新婚之夜你怎麽答應我的?不是說沖鋒陷陣的時候要想想我嗎?”

“你想了嗎?混蛋……你快醒醒啊…我真的堅持不住了……”

“你再不醒來,我就殺了你……然後和你一起死,咱們就永遠在一起了……”

“灼灼……”

帳中依舊只有細細微風,無人應答。

……

大約到了十七八天的時候,宣峋與已然神思恍惚,游照儀雖然不再時不時的發燒,但始終醒不過來。

他每次累極趴在她床頭睡着後都會做夢她醒了,于是瞬間驚醒,可睜眼她又是一副無知無覺的樣子。

這種不知道她能不能醒來的惶恐和期盼每天都随着晨光一點點升起,又随着夕陽一點點落下,最後變成阒寂的黑夜,無盡的絕望。

折磨的他幾欲瘋癫。

……

天又要暗了。

黃昏的燦光最後滑過營帳,過幾息又是永恒的黑夜。

宣峋與麻木的掀開她的被子,重新去拆那些紗布,給她換新藥。

那些傷口他已經看了無數遍,以為心口早已經痛的沒有知覺了,再次看到的時候,卻還是會覺得渾身一麻,然後就是無盡綿長的刺痛。

灼灼……

終于換好了藥,重新将被子蓋好,熟練的拿出爐子煎藥。

咕嚕咕嚕……藥沸騰起來。

整個營帳只有這一個聲音陪伴着宣峋與。

天光即将隐沒,宣峋與把藥倒出來,取了一把小扇子慢慢的扇,已經秋日了,藥很快溫涼下來。

宣峋與喝了一口,照舊哺喂給她。

還是很苦,但他已經沒感覺了。

不知道喂到第幾口的時候,他突然感覺到和自己緊貼的唇微微動了一下。

日夜緊繃的神經像是被又瞬間拉扯住。

宣峋與僵了片刻,頓時心跳如雷,手劇烈的抖動起來,藥碗“啪”一聲摔在地上,碎裂開來,可他什麽也聽不見,只定定的望着游照儀的臉。

不知過了多久,身下的人還是一無所動。

錯覺嗎……

那種巨大期待被湮滅的感覺讓宣峋與幾欲破碎開來,他用力又急促的呼了兩口氣,抖着手正欲給她再倒一碗藥,誰知耳邊傳來一聲輕輕的吞咽聲,然後便是一個虛弱的聲音:“阿峋……”

他整個人僵住,不敢回頭,原本以為早已哭幹的眼淚又流出來,生怕是自己的錯覺。

那個聲音又響起:“你怎麽……不看我?”

他緩緩轉身看她,這雙眼睛閉了十幾天,他幾乎以為她不會再看他的時候,她終于睜開了眼,還帶着笑意的望着他。

宣峋與頓時渾身洩力,崩潰大哭,哭成這樣還不敢碰她,邊哭邊罵:“大混蛋!游照儀,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這是什麽沒有震懾力的威脅啊……

游照儀還沒說出口,宣峋與已經擦幹淨眼淚出去叫大夫了,跑的踉踉跄跄,路都不會走。

一陣兵荒馬亂,那個大夫才跟在宣峋與後面進來。

照舊看了看胸口那個傷口,又把脈,确認完畢後才對着世子殿下說:“應該不會再有事了,好好休養,正常吃藥即可,若是還發燒就馬上差人來叫我。”

宣峋與聽到第一句話的時候瞬間全身酸軟,幾乎就要摔在地上,手扶在一邊的椅子上,才勉力支撐自己。

聞言忙不疊的點頭,親自把那大夫送到營帳門口。

見他走回來,游照儀便問:“我睡了多久?”

無人應答,世子殿下緩了緩心神,正給她重新倒了一碗藥,等藥涼下來。

她這才意識到她醒來的時候宣峋與說不理她是認真的,頗有些好笑的說:“真的不理我了?”

“……”宣峋與拿着扇子扇那碗藥,眼神都沒往她這來一下。

“阿峋。”

“……”

“我已經醒了,沒事了,別擔心了。”

“……”

“你沒聽剛剛大夫說嗎?”

“……”

說了好幾句話,宣峋與就是置之不理。

過了一會兒,宣峋與把涼好的藥端起來,看向她。

見狀,游照儀說:“我可沒力氣自己喝啊,我睡着的時候你怎麽喂我的?”

宣峋與面無表情的盯了她兩息,把碗放到自己嘴邊喝了一口,俯下身來吻住游照儀,正要哺喂給她,她竟咬了牙關不張口。

宣峋與直起身,眼淚倏忽一下流下來。

游照儀忙道:“好好好,我喝。”

宣峋與便又俯下身去,将藥哺給她,誰知藥剛入口,她就伸舌闖入了他口中,與他濡吻,他心中有氣,正要退開,游照儀立刻嘶聲,他吓了一跳,忙僵住不敢動了,任由游照儀把他唇間吻的水光淋漓,才意猶未盡的放過他。

等他退開後還要說道:“這藥好苦啊,阿峋。”

他還是不說話,又喝了第二口來喂她。

即便每喂一口都要被游照儀糾纏一番,他還是不言不語,安心等她親完了再喂下一口。

漸漸的游照儀也能反應過來他真的生氣了,等他喂完之後動了動手,立刻渾身痛起來,發出一聲短促的氣音。

宣峋與大驚,沙啞的聲音喊道:“別動!”

游照儀閉着眼,難耐的蹙着眉頭等這陣傷痛過去。

再睜眼時,宣峋與已然淚流滿面,哭道:“你別動啊,也別閉眼……嗚嗚嗚……”他哭慘了,看她閉眼的那一剎那連日的噩夢忽然又至,生怕這只是他的一個幻覺。

游照儀不動了,說:“別哭了,阿峋,我醒了。”

宣峋與眼睛裏都是血絲和眼淚,怨恨苦痛的望着她,凄楚哭喊:“你怎麽才醒…我差點以為你要醒不過來了……灼灼……嗚嗚嗚……”

她被他傷痛所感,心中泛酸,也流下一滴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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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照儀醒了。

同袍們一個個過來看她,楚創幾乎大哭,在她床頭喋喋不休的說有多擔心她,說張長鳴還在乾州,讓她代為問好,一張嘴半個時辰沒停下,最後還是宣峋與皺着眉頭看着她,她才閉嘴出去了。

焦十安有事,最後才來,也是哭的涕泗橫流,哭喊着說以後不許救她,把自己搞得這副樣子,她就差以死謝罪了!

游照儀好笑的說:“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咱倆都活着就夠了。”

哭了好一會兒,焦十安好不容易才止住眼淚,見宣峋與去給她拿藥了,便在她面前低聲說:“世子殿下都快瘋了,在你床前不飲不食,我上次來,他跟個木頭一樣,就呆呆的望着你,那副樣子,感覺你要是沒了,他馬上也要随你去了。”

她嘆了口氣,說:“我知道,他還在生我的氣呢。”

焦十安道:“是得生氣,你要是回不來,我真的要在世子面前以死謝罪了。”

二人又說了幾句,道隽州已經奪回,現在崇月主力主攻乾州被奪走的兩個城池,鎮國公主親自迎戰,還處于膠着之狀。

焦十安道:“楊凝章被你殺了之後,就被千軍萬馬傾軋而過,屍骨無存。”

游照儀點點頭,又想起那晚她锢着宣峋與的模樣,聲音也變得陰冷:“她應得的。”

焦十安道:“崇月皇帝若是真的這麽看重這個女兒,怎麽會培養成這樣,還讓她來中衢。”

游照儀搖頭,說:“不見得,崇月皇帝也想殺我,只是我們棋高一着,反将了一軍,才沒讓她得逞,只要我死或是楊凝章死了,兩國徹底不共戴天,這仗才能打下去。”

焦十安說:“是,崇月想要水路很久了。”

游照儀說:“不止如此,崇月先帝很欣賞先聖宣懿皇帝,才把帝君嫁過來,兩國和平了這麽多年,導致崇月國內并不支持和中衢開戰,這回死了一個皇女,崇月皇帝就徹底有理由了。”

焦十安咋舌:“這畢竟是她女兒啊,不是說崇月以女為尊嗎?”

游照儀瞥了她一眼,說:“她有十幾個女兒。”

焦十安:“……”

還待說話,宣峋與拿着藥走進來了,見狀道:“可以了,讓她休息吧。”

焦十安忙不疊的站起來,和世子行禮,立刻跑了。

游照儀:“……”

她狐疑道:“她怎麽這麽聽你的?”

宣峋與神色淡淡,說:“她差點讓我變成寡夫,為什麽不聽我的?”

游照儀:“……”

他并不管游照儀什麽反應,自顧自的拆她的紗布給她換藥。

游照儀現在還處于只有嘴巴和眼睛能被允許動,此刻也不敢有多餘的動作,任由他弄。

那些刀傷有些已經好了,留下一道淡淡的疤,宣峋與輕輕摸了摸,問:“她們弄的?”

游照儀說:“嗯,被那個皇帝割的。”楊元頌根本沒想讓她活着,一直只吊着她最後一口氣,到了戰場上見她無法出聲也是下手狠絕,如果兩人不是對立陣營,游照儀或許還會欣賞她。

宣峋與沒說話了,幫她繼續換藥,胸口那個箭上早就不流血了,但還在長新肉,邊緣結痂了,中間還是血肉模糊一片。

宣峋與輕輕把藥敷上去,游照儀還是痛的直吐氣。

但是也沒辦法,宣峋與抖着手忍淚幫她重新包好,又用小铫小爐給她熬藥。

她已然不知道怎麽安慰他了,宣峋與似乎草木皆兵,晚上看她閉眼睡覺就會在她身邊坐一夜,直到第二天早上她睜開眼睛,才會松一口氣,這時候才能累極的睡一會兒,到了中午又會醒來,給她熬藥換藥。

藥還在熬,她忍住酸澀,盡量帶着笑意對他說:“讓我親一口。”

宣峋與瞪了她一眼,但還是俯下身來與她濡吻,她吻的太過徹底,宣峋與不時的發出幾聲氣音,察覺到她想用力,忙後退和她分開一點,盯着她的眼睛道:“好了!不許動。”

二人唇齒間還勾連着一道銀絲,游照儀極其侵略的看着他,伸出舌頭把那道銀絲舔斷。

宣峋與瞬間紅了臉,直起身子去看藥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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