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63章

南煦只當庭川冷得不想說話, 憋着一股勁往前走,寒風呼嘯,像是野獸的低吼, 一陣陣利刃般的風似要将南煦的耳朵都割掉,這樣的情況下兩人更是張不開口, 只得悶着頭往前走。

憋着一口氣好不容易走近, 才發覺那并不是他想要的山峰, 而是又一個高坡, 光禿禿的,別說是樹了,一根草的影子都看不見。

南煦停下腳步, 看着那荒蕪的覆蓋着厚厚白雪的高坡一言不發,他餓了一天, 渴了一天, 其實也不是堅持不住,只是滿腔的希望瞬間瓦解, 心裏那提着的一口氣也卸了個幹淨。

太冷了,這風聲都刺耳。

漆黑的夜裏,視野中白茫茫一片,長久在雪地裏的感覺實在不好受, 無論是看不到盡頭的路,還是沒有陽光刺骨的冷意。

南煦突然想起了一些往事, 那是一年冬天,他住了兩年的那個小破房子搖搖欲墜,有個穿着黑夾克的男人背着手在門口看了會兒, 第二天就來了一隊人給拆了。

他抱着自己的破爛家當四處游蕩, 村中鐵門外坐着的老人們都一臉同情地看着他, 南煦心裏迷惘,卻沖着一路上每個他看到他的人笑,有人嘆嘆氣,拄着拐杖進了院門,更多的人只是一直看着,看着他的身影慢慢走遠,然後在他的背後小聲說着什麽,南煦聽到了一些很是耳熟的詞,像是孤兒,像是遺棄,像是可憐。

他可憐嗎,他一點也不知道,長到了七八歲了,他的生活明明是在越過越好啊!

南煦把村子繞了一圈又一圈,村上沒有什麽大的破廟,只有兩個很小的土地廟,只能容一人站在屋檐下;之前的那種被廢棄的破房子在那幾年裏陸陸續續被推倒,他找不到第二處了。

太陽落山,家家戶戶的煙囪炊煙袅袅,村子裏的狗叫聲此起彼伏,迎接勞作回家的人,南煦也找到了一處地方作為新的歇腳地。

那是村子外的一個施工地,好像空置許久了也沒人來幹活兒,練工人住都鐵皮房子都拆了,只剩幾個橫放着圓筒,是水泥築成,空間不大,和他之前住的那個小破房子沒得比,卻也足夠一個年少的他平躺下,那時候他營養不良,大概才一米出頭,八歲的年紀和村裏六歲高的小孩似。

南煦把自己的被子鋪在了裏面,然後鑽了進去,一點也不冷,他跟自己說,可風穿堂過,将他凍得直抖。

他沒東西吃,白天找了一天的地方,他沒能去村上給人幫忙,所以沒有人施舍他一個窩窩頭。

抱着膝蓋在圓筒裏坐了會兒,南煦又爬出去,找到一些石頭來,将圓筒兩邊擋住,總算是沒有風了。

那個夜裏下了冬天的第一場大雪,他在淩晨被凍醒,裹着被子縮成一團,聽外面風呼號咆哮,扒開一個磚頭,外面已經是白皚皚一片,風吹進來,他連忙又把那個小口子給擋住。

第二天早上爬出圓筒的時候,他就明顯感覺到自己昨天穿着還算暖和的衣服,遮不住今天的寒意,但沒辦法,他昨天都沒吃東西,今天若是再不動彈,又得餓一天,那滋味不好受。

村裏有個跛腳的大娘在門口鏟雪,他就跑過去幫忙,忙前忙後一頭熱汗,雪水打濕了他的衣擺和袖子,那大娘進屋給他倒了碗熱水,手上還拿了半個饅頭。

“快吃吧,還以為你搬去別地兒了,早飯我們都吃完了,準備留給家裏大黃的一個饅頭,分你一半。”大娘說。

“哎,謝謝大娘。”南煦笑着接過。

他一點也不介意跟那威風凜凜的大黃分吃饅頭,總歸大黃早上去村子上跟別的狗玩了,還沒咬這個饅頭。

他一口熱水一口饅頭,吃得很香,寒氣都被驅散了不少,空空的腹裏總算是有了東西。

大娘手撐着鐵鍬,站在門口看他吃東西出神,不知在想着什麽。

南煦吃了東西有了些力氣,又去幫下一家的忙,下一家的是獨居的老人,年紀大了,腿腳不便,更沒東西招待他,南煦早就知曉。

鏟雪,提水,他一家又一家的忙大半天,幹着活兒身上就沒那麽冷了,到太陽落山的時候,兜裏揣着一個窩窩頭和兩張餅。

他回到圓筒,村子所在的地方冬日裏冷都是濕冷,尤其是下過雪後,地上的木枝和枯草都被打濕了,根本點不着,他把凍得發硬的面餅就這麽咬着吃了,裹着被子期待第二個天亮的到來。

但或許是白日裏忙時汗水打濕了裏面的舊衣衫,又或者是白裏日的那身衣服很久抵不住寒冷的侵襲,那個夜裏他發起了高熱,口幹舌燥,時而昏睡,時而眩暈,嘴裏嘀嘀咕咕說着些自己都聽不懂的話。

可千萬別死啊,他費好大力氣才長這麽大的,吃的每一口東西都不容易,一定要活下去,南煦想。

“汪汪汪……”

耳邊好像有狗在叫,是大黃嗎,因為分吃了它的半個饅頭,都追到這罵他來了。

“小孩兒,小孩,醒醒……”

“南煦,南煦,你聽得見嗎,別睡。”

各種聲音混入耳中,南煦的大腦越來越混亂,他想,他後來有沒有見過第二個天亮。

應該是見到了的,因為他後來長大了,在縣裏找了工作。

頭一處打工那地兒的老板并不那麽任慈,他渴望每個員工不分白天黑夜奉獻所有的時間和精力,南煦在那兒幹了一年多,就因為身體太累生了場病,換了工作。

第二份工作的老板還不錯,工作雖也辛苦,卻能得到充足的休息,也在工作中認識了不少人,相處得不錯,他省吃儉用,攢了不少錢,差點就能開一家店。

可他又被石頭砸了腦袋,醒來時有了大片山脈,還有自己的旅館,還有一個自稱是九尾狐的員工,可他從來沒見過那員工的尾巴。

南煦腦中的畫面零散,如同一本被人撕破了的書,紛飛後鋪了滿地,撿起這張看是一個片段,撿起那張,又是另一個片段。

一會兒是那些和他玩笑的同事,一會兒又是在小院裏劈柴的修長身影,一會兒又是一個年輕活力的聲音在他耳邊。

“我沒有前生記憶,化身就是一瞬間的事情,你們問那麽多作甚麽,我可沒騙你們。”

“要是能選擇的話,我覺得做人族最好了,知嚴寒知酷暑,穿着不同的衣服,品各色美食,雖是短短幾十載,但百種滋味都嘗過。”

“……”

腦袋脹痛不已,南煦不知道到底是誰在他耳邊說話,連帶着,那些畫面都變得陌生了似的。

南煦不自覺錘了錘自己的腦袋,所以,那個高燒寒冬的夜裏,他是怎麽度過的?

哦,好像是就這麽燒了一夜,沒能在第二個天亮後爬出圓筒,沒出現在村裏,到了下午,跛腳的大娘帶着大黃,找到了蜷縮在圓筒裏燒得滿臉通紅的他。

“孩子,小孩兒,快醒醒……”

南煦想要回應,又被另一道聲音打斷了思緒,仿若時空割裂一般,那道聲音果決、兇狠,卻又好像帶着訴不盡的擔憂與焦急。

“南煦,別遖颩噤盜睡着!”

“南煦,睡着會冷!”

……

在一聲又一聲中,南煦的視線裏終于不是拍着他叫喚他的跛腳大娘,而是滿世界的白色。

他的視線在晃動,他也不是在醒不來的黑夜裏了。

不對,不對。

“南煦,天亮了,別睡了。”男人的聲音嘶啞,幾乎聽不太清楚了,那聲音卻十分堅定,不知疲倦一般。

他不知道說了多少話,也不知道喝了多少冷風。

南煦明明記得自己身處黑夜裏的,遠處的那個光禿禿的高坡也不見了,附近又是另一番景象,唯一不變的沒過膝蓋的厚積雪。

視線一上一下,很慢,很艱難。

南煦的眼眶一瞬間熱了,鼻頭微酸,庭川竟然背着他走了一夜,在呼嘯不斷的寒風中叫了他一夜。

“嗯。”南煦在庭川的肩膀處蹭了一下眼睛,才應了一聲。

庭川的身子一頓,卻沒直接把他放下來,似是在懷疑自己是不是幻聽。

等了幾秒後,他又試探性地用嘶啞的聲音叫了一聲:“南煦。”

南煦心裏泛酸,大概是昨夜的回憶太長,那混亂的記憶将他的腦袋弄的分不清時空,熟悉的記憶,久遠的回憶,還有陌生的說話聲,讓他醒不過來。

他不知道昨夜是怎麽突然失去知覺的,倒下的時候有沒有吓到庭川;但他知曉,庭川定是想要帶他離開這個陣的寒冬,去下一個天氣,才會如此背着他走了一夜不停歇。

“庭川,我想看狐貍尾巴。”南煦說。

他剛剛那些紛亂錯雜的記憶在清醒後,他記得他工作以後,每次假日都會帶着東西去村裏看那些給過他溫暖的村人,去幫跛腳大娘做活兒,他做了能做的一切,所以如今換了世界生存,也沒有覺得多遺憾。

思來想去,亂七八糟的想法中,竟然只剩下一點遺憾,就是沒看見九尾狐的尾巴。

庭川好像是輕輕笑了一聲,繼續擡腳往前走,“那你別睡着,等出了陣,才有機會看狐貍尾巴。”

南煦這才想起,陣裏使不了法術,他還真看不到狐貍尾巴。

上一會帶着栀星入大陣,他惦記了雞兔羊,這次入陣,又惦記狐貍尾巴。

南煦莫名覺得有些好笑,只是他又笑不出來,只剩下眼酸。

庭川從頭到尾都沒欠他什麽,他甚至一天的工資都沒給人發過,他幹嘛要對自己那麽好那麽關心。

“我自己下來走吧。”南煦說。

庭川沒停,嘴裏說:“雪太深了,你沒力氣走。”

南煦覺得自己應該還有點力氣的,但胃裏的一陣絞痛讓他認清了現實。

怎麽每次進陣,他都得餓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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