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67章

庭川已然在這種争分奪秒的時間裏全神貫注, 猝不及防聽到這麽一句問話,怔愣了好幾秒,反應過來後好氣又好笑。

“怕又如何, 不怕又當如何?”庭川問。

他們身處的位置比較低窪,水流阻力太強, 已然是跑不了了, 只能逆着水流往上方淌去, 但這水漲的速度, 到不了高地,他們定是要被淹沒的。

“這水流越發湍急了,若是将我們沖散, 你莫要害怕,小陣定是要不了我們命的, 我們出陣後再見。”南煦自己心裏直打鼓, 嘴裏說的卻是另一番話,也不知是在安慰庭川, 還是在安撫自己。

狐貍怕不怕水他不知曉,但南煦知道,在這種類似于自然天災的情形下,他這個人族, 定然是害怕的。

他不願意在事情還未發生的時候就先說喪氣話,放眼看去, 望不到邊的都是水,連一根浮木都沒有,一雙手緊緊攥着, 他根本沒有察覺到自己有多緊張, 卻是将庭川的手捏得生疼。

“那狂風都不能将你吹走, 又何懼這水會把我們沖散。”庭川回握住他的手,聲音一如往日的平靜,這狐貍似乎真的一點都不怕水。

大概是受庭川的情緒感染,南煦一顆飛速跳動都心髒也在緩緩放慢節拍。

兩人又走了近半個小時,他們前行的速度更慢了,水在不知不覺中已漸漸淹到脖子,但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南煦感覺漲水的速度并不如之前那麽快,或許是積雪化得差不多了。

他昂着頭走,一點點低頭的動作都不敢有,伴随着身體的動作,下巴時不時就被水浪擊打到,若不是站得穩,已然是被沖走了,渾身被泡在水中的滋味并不好受,這水的沖力很大,他也不明白自己怎麽就像是腳下生了根般,現在還穩穩站在這。

南煦想到這一點,又是一陣頭皮發麻,“這山中的陣還能激發一些前世的本事不成?難不成我前輩子是棵千年老樹妖,所以腳下生了根,不懼狂風,更不會被水沖走?”

他這猜測合情合理,完全能解釋自己如今的情形,還未等庭川說話,就自顧自接着道:“那我還能漂起來嗎?我如今這身高,怕不是要被悶死在水裏?”

他說這話,庭川一時都沒能跟上南煦的腦回路,但很明顯,南煦并不是真的在想什麽前世的事,而是被眼前的水給駭住了,畢竟,只腦袋露在水面,水位還在緩緩上升,帶給人心理的壓力并非常人能夠接受。

庭川還沒能想好怎麽安慰南煦,就見暴雨突然而至,漲幅本還溫柔的水驀地呈十分湍急的形勢,眨眼間就淹過了兩人的下巴。

南煦心中惶惶,他現在滿腦子都是被水淹沒的窒息的感覺,快要将他逼瘋,他也知道現在不能先被擊垮,可……他根本無法控制這種情緒的蔓延。

南煦覺得恐懼馬上就要将他吞滅了,他渾身都在顫抖,感覺有人在擁抱自己呼喚他的名字,他便一把将人推開。

他戰勝不了恐懼是他無能,又怎麽能搭上一個庭川?

他不停吞咽着口水,強迫自己鎮定,他明明早就将一切看開了,明明根本就無懼生死,為何現在又只是設想了一些情節就開始本能地想要掙紮。

南煦不能給自己解釋,庭川猝不及防被他推開數米遠,他看着南煦在原地緊閉雙眼,水淹過他的鼻梁,阻斷了呼吸,他卻是毫無察覺一般,似是被困在原地不能動,緊皺着眉不斷搖頭。

庭川逆着水流朝他而去,看着如此狀态的南煦,腦中莫名浮現出了三千多年前的那個畫面,那時身受重傷的靜淵才剛醒來,聽他說妖界的浩劫過去,小妖已然歸泉靈隕,猛的爬起來将手邊所有的物什朝他砸來,紅着雙眼歇斯底裏的樣子。

“什麽叫隕滅了,如何就隕滅了,你去救我做甚,我這條命隕了便就罷了,你怎就能放他在那劫難中間,他那點道行你又叫他如何自保,你看到那連綿千裏的山脈了嗎,他的身軀就在那下面,他最是愛自由不受束縛的,卻要千年萬年不能動了。”

……

南煦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裏發生了什麽他的記憶模糊,只隐約記得他好似身處水火之中,耳邊一會兒是兵刃相擊的聲音,一會兒又有人在慘呼天要塌了,也不知自己做了什麽,他就痛不欲生,然後再不能動彈。

南煦再醒來的時候,自己濕淋淋地躺在坡地上,一眼望不到邊的洪水不知道什麽時候褪去了,露出地面本來的泥色,他的身邊是一身狼狽的庭川,他手搭在膝蓋上,靜靜坐在那,不知在想着什麽。

“你又救了我。”南煦躺在地上,沒什麽力氣,笑得很少牽強。

他是沒想到自己還能活着的,那會兒他不受控制地拒絕別人的靠近,在水中只當自己會窒息死去。

“你被我打暈以後,水就褪去了。”庭川說,“并沒費什麽力氣。”

南煦沒多想庭川話的意思,更不多信,畢竟若如庭川所說,那他為何不在原地,而是在這個高坡上?他有些慶幸帶上了庭川,又有些後悔,這一路因為自己的問題,讓庭川擔負了太多。

“是我拖你後腿了,未料到自己會如此怕水。”南煦說。

天上的太陽越來越烈,炙烤着這片土地,溫度極速攀升,大概要進入下一個天氣了,兩人都累得厲害,沒有要挪動身體的意思,背包早就在南煦失去控制的時候被庭川抛棄,放眼望去這片土地除了黃土就是黃沙,沒有半點能吃的東西。

從嚴冬到盛夏,躺了不過半個小時,兩人衣服上的水分就被烤幹了,被凍傷了的臉龐又因為炎熱開始脫皮,其中滋味萬人中都難有一個能嘗到。

“還有一次屋子的機會,是先休息還是先走?”南煦被燙得躺不下去了,估測現在至少是人族世界裏四十多度的天氣。

“先走吧!”庭川說,“趁着還有些力氣。”

其實兩人都沒什麽力氣了,但沒有水源和食物補充能量,越往後拖,生存環境越艱難,而且那小屋裏無甚資源,最多容他們乘個涼,南煦也是知道這一點,所以同樣更偏向于前一個選擇。

腳下的黃土逐漸變成黃沙,沒有一棵樹的存在,越往前走,南煦越發覺得自己身處的環境像是在人族世界網上圖片見過的沙漠。

不過是走了一個多小時,南煦就覺得口中幹渴地厲害,他體內的水分,就在這熱而燙的陽光下不斷蒸發。

南煦偏頭看庭川,見他面色十分不好看,那幾乎都不是初見時的蒼白了,更像是下一秒就要暈厥過去的樣子。

南煦從來沒有見到過這樣的庭川,脆弱地好像碰一下都會倒,卻還在機械般地提着腿往前走,難怪這一路他都一聲不吭。

南煦想到一路種種,庭川入陣後失去了法力,和他這個人族身體無異,自己在寒冷中失去意識,在被水淹沒的時候失去理智,庭川卻是一直堅持着,在他不知道的時候付出良多,沒有人本身就是無堅不摧的。

南煦調出腦中系統,還未點下臨時居所的最後一次使用按鈕,身邊的人突然倒下,他的手伸出去,下意識就扶住了對方。

庭川其實已經意識模糊,什麽時候開始撐不住的連他自己都不知曉,他的腦中不斷回放着不久前帶着南煦從水中往高處走時,耳邊南煦趴在他耳邊的一聲聲低喃,那會兒的南煦大抵是夢到了那場浩劫,那些破碎的話語,或許就是他曾經轉身後便錯過的。

三千多年前 ,他沒聽到那句告別,三千多年後,他聽到了他夢呓的那句珍重。

“別害怕。”庭川說。

南煦抱着庭川,一時之間有些迷惘,他遲鈍了那麽幾秒,使用了最後一次臨時居所的機會,把庭川挪進屋裏,進屋後便是一陣涼意,裏面的溫度确實和外面沒得比,南煦細細看了一番,估摸着庭川是未好好休息,又有些中暑,才會體力不支,可屋子裏沒有水和食物,南煦看了看屋外的烈日,還是咬咬牙出了門。

“這山都屬于我,為何這山中的陣待我又這般嚴苛。”南煦走在灼灼烈日之下,與腦中的系統說,“我就是進來見識游歷一番,作為這山的主人,為什麽總有一種要被這山中的陣反吞噬的感覺?006,你這産權莫不是個假的?”

在嚴寒的天氣裏那麽久,也未曾高熱,不至于就突然失去意識;他從前并不怕水,卻會在水中失控,這到底是陣的原因,還是他本身有問題?

系統這回很快給出了回答,屏幕上寫着“真的”二字。

看這回系統反應的速度,好像是生怕說晚了一步,就洗不清自己的嫌疑了,南煦笑了笑,腳下步伐愈發快,“既然山屬于我,陣亦屬于我,怎麽就不由我操控?”

系統再次裝死,南煦也不生氣,接着說:“你給不出回答,還是你不能給我回答?”

若是旁人在這,一定覺得南煦是被這幾天的遭遇給折騰瘋了,可南煦卻知道,他是清醒的。因為他看出,陣雖看似嚴苛鐵面無私,但每當他失去意識的時候,陣又會立即停止對他的攻擊,想來庭川也是發現了這一點,才會在他情緒失控的時候選擇直接敲暈他。

諸餘山對他的偏愛,其實一直都在,只是他對各種天氣的畏懼,讓那些惡劣的天氣變本加厲。

也是如此,庭川才會在暈倒之前都不忘和他說,別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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