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74章

陳鄰表情很認真,認真到讓人覺得她這句話是經過深思熟慮之後才說出來的。

但偏偏內容過于離譜,離譜得甚至讓人有些不理解。

店老板在準備收攤了,挨桌去收自己的小凳子,路過暈倒的沈春歲,他習以為常。

吃菌子哪裏有不中毒的嘛,反正也不是劇毒,回家睡一覺就好了。

但是等他路過陳鄰和徐存湛身邊時——就看見那高大少年像貓兒似的将自己蹲成一團,面對面看着同樣蹲成一團的少女。

少女兩手扶着自己腦袋,表情很認真。

他探過身提醒少年:“你給她打暈就行了。我們南诏特産,能令人如臨仙境的美夢蘑菇,不致命,回去睡一覺就能恢複正常。”

他見過徐存湛幹脆利落一手刀砍暈沈春歲,便覺得他同樣也能幹脆利落一手刀砍暈陳鄰。

但是徐存湛沒動手,只是蹲在那裏看着陳鄰。

老板又忍不住補了一句:“你想要在這等她清醒?那挺難的,而且我要收攤了。”

徐存湛擡頭,臉上是溫和禮貌的笑:“沒事,你收攤吧,我再等會兒陳姑娘。”

店主看看陳鄰,又看看徐存湛,忽然恍然大悟,‘喔’了一聲,臉上流露出八卦的色彩。他加快速度收拾自己桌椅,跨過暈倒的沈春歲時再度看了眼那邊面對面蹲着的少年少女們。

夕陽将二人的影子都拉長,在地面融成一團暗玫瑰色的陰影。

店主搖了搖頭,嘴角不自覺翹起,扛起自己的桌椅哼起了本地不知名的小曲。

等店主将自己的東西都收走,這片角落空曠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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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兩個吃了菌子的客人手拉手像舞獅子似的跳着走遠,躺在地上的沈春歲揮舞胳膊胡亂說了幾句夢話,聲音黏糊令人聽不清楚他在說些什麽。

這時候陳鄰扶在腦袋上的手垂下,改成抱住自己膝蓋。

她自言自語:“當卡布奇諾太累了,我現在要變成一朵蘑菇。”

“好了,我現在是一朵蘑菇了。”

卡布奇諾不能動,蘑菇也不能動,陳鄰還蹲在原地。她深呼吸一口氣,擡眼望向徐存湛,嘴巴扁了扁,流露出幾分委屈的模樣,“我腳蹲麻了。”

徐存湛回答:“蘑菇不會腳麻。”

陳鄰愣了愣,面露驚恐:“我難道不是一朵蘑菇嗎?”

徐存湛嘴角一勾,憋着笑,說,“對啊,說不定你是個人呢。”

陳鄰呆住了。

她認真思考了一下徐存湛這句話的可行性,腦子遲鈍的轉着,好像老式風扇,電路略有問題,每次進入狀态之前都要吱呀吱呀幾個來回,才能理解意思。

片刻後,陳鄰恍然大悟:“喔——我是個人啊!”

她兩手一撐自己膝蓋便站了起來,人還沒站直便兩眼發黑兩腿發麻,直愣愣往前栽倒。

徐存湛反應迅速的扶住她肩膀,把她拎起來。陳鄰撲騰了兩下,自己左腳拌右腳,一頭撞到徐存湛胸口。

徐存湛都沒說話,陳鄰先仰起臉可憐兮兮的嘟哝:“你撞到我額頭!”

徐存湛不語,垂眼看她——她單手捂着額頭,圓鈍指甲是新綠與明黃的跳色,這樣奇異的色彩落在陳鄰身上卻絲毫不顯得妖異,只讓人覺得輕快可愛。

“你怎麽不道歉啊!”陳鄰睜大眼睛,氣鼓鼓瞪着徐存湛。

她腦子不清醒時,膽子卻變大了很多。

這讓徐存湛想到了他在靈臺裏窺見的那些記憶,那些碎片一樣的回憶裏面,陳鄰似乎确實就應該是這樣子的。

永遠理直氣壯,永遠活潑勇敢。

但現在陳鄰是什麽樣子呢?

溫順,不知所措,總是挨在他身邊,稍微離遠點就會不安。

剛開始徐存湛并不覺得這有什麽不對。因為陳姑娘是弱者,而這個世界又是個殘酷的世界;她沒有本世界原住民特有的狡猾與手段,軟和無害,又善良愚笨。

如果沒有自己,她在這個世界——即使不遇上什麽妖怪——也會被其他更擅長生存的普通人像分食牛羊一樣瓜分幹淨所有價值。

所以她依附自己本該是理所當然。

但真的是理所當然嗎?

徐存湛以前從來沒有想過這些問題。在遇到陳鄰之前,徐存湛根本不需要思考這些問題,他也不會認為自己需要這樣體貼的為另外一個人盤算人生。

他甚至不在意自己的死活,又怎麽會在意他人死活?

可偏偏陳鄰不一樣。

徐存湛也說不上陳鄰和其他人的區別在哪。

但他知道自己不想讓陳鄰死,不喜歡陳鄰受傷,甚至于在見過陳鄰原本更開朗更活潑的模樣後,他連此刻不得不依附自己艱難生存的陳鄰,都覺得礙眼了起來。

陳鄰應該活在她原本的世界裏。

這個念頭如閃電自徐存湛腦海中掠過。

它飛快的,明亮又急促的,一閃而過。

徐存湛莫名煩躁起來,還沒等他調動自己聰明的腦瓜子想明白自己為什麽煩躁——久久得不到回應的陳鄰,伸出兩只手‘啪’的一下拍上徐存湛臉頰。

痛倒是不痛。

這點力氣對徐存湛來說可有可無,不會比蚊子叮重到哪裏去。

但不痛歸不痛,徐存湛的臉頰肉還是被陳鄰兩只手擠攏到中間來了,就連嘴巴也被擠得都了起來。

他低眼,濃密雪白眼睫下,赤金瞳倒映出陳鄰的臉。

少女仰臉看他,指責:“你為什麽不理我?”

徐存湛沉默片刻,艱難的用都着的嘴巴說話:“我沒有不理你——”

陳鄰:“你就有!”

徐存湛:“……我沒有。”

陳鄰用力揉他的臉,氣惱:“就有就有!”

雖然不痛,但徐存湛仍舊感覺自己的臉被陳鄰揉得發燙。

她的手掌心,沒有絲毫空隙,緊緊貼着徐存湛的臉頰,修剪整齊的指甲不時戳到徐存湛顴骨和耳垂上。徐存湛眉心一跳,心髒也跟着跳。

和平時的心跳聲很不一樣。

心跳仍然是有規律的,但不再是平穩的規律,它跳起來好似在撞徐存湛的肋骨,跳得徐存湛呼吸一窒,心裏發慌。

他不禁握住陳鄰的手腕,将她拍到自己臉上的手推開。

陳鄰很是不滿徐存湛這個舉動,搖頭晃腦,“還說你沒有不理我,你現在就是在不理我!”

她搖頭晃腦時,臉頰邊的長耳墜也跟着晃,耳墜末端垂下的玉石折射開幾片月光,落到徐存湛眼瞳裏。

倏忽間,連掌心女孩子那細瘦的手腕,都變得如同燙手山芋。

徐存湛松開手,擰眉,露出了一個看起來有些兇惡的表情。

那表情和他秀麗的觀音臉極度不符,光是出現在徐存湛臉上就已經将違和感刷滿。他只是剛擺出這個表情,都沒來得及說話,陳鄰的兩只手又拍了上來。

稍微帶點涼意的纖細手指,略略用力按扯徐存湛臉上肌肉。

陳鄰上目線瞥着徐存湛,說:“這個表情不适合你。”

她說話那麽利索,讓徐存湛幾乎要懷疑毒蘑菇的幻覺效果時不時已經過去了。

但是說完一句話後,陳鄰又遲鈍的停了下來,表情略顯呆滞的緩慢思考。

徐存湛霎時明白:沒清醒,這還在夢裏呢。

徐存湛喉結滾了滾,問:“那我适合什麽表情?”

陳鄰皺臉,苦惱的思索。

她的腦子原本就被蘑菇裏的致幻毒素拖得遲緩,被徐存湛反問之後,思考能力更是直線下降,直覺蹭蹭蹭爬上高地占領身體。

“你适合這樣笑唉!”

她覺得自己想出了正确答案,整個人都變得得意起來,兩手撐着徐存湛的嘴角,把他嘴角往上推,力圖讓徐存湛露出一個符合自己心意的笑容來。

要說徐存湛怎麽樣笑最好看——陳鄰覺得他要笑不笑的時候最好看,天然帶點弧度的唇角很适合小幅度翹起,那雙深邃的蓮花眼微微下彎,漂亮的內眼角平和成一條水平線。

但這樣的表情想要通過兩三塊肌肉的調動來實現顯然不太可能。

更何況陳鄰現在腦子暈乎乎的,又遲鈍又不清醒。

她努力了半天,十根手指像揉面團一樣在徐存湛臉上揉來揉去,好幾次指尖戳到徐存湛嘴角。

自然上翹的唇角,稍微一戳,指尖便內陷進去——能觸碰到一點裏面,熱得有些燙人,卻更柔軟。

徐存湛不自覺的,嘴巴張開一道縫隙。但陳鄰的手指很快又挪走了,皺着眉睜大眼睛,努力觀察徐存湛的臉。

沒有咬到。

徐存湛舔了舔自己的後槽牙,又把嘴巴閉上,低眼安靜望着陳鄰。

她嘀嘀咕咕,自言自語:“為什麽擺不出那個表情呢?應該是這樣笑的沒錯呀……”

她語氣間還有些不滿,嘴巴撅着很不高興的模樣。忽然陳鄰就放棄了。

她松開徐存湛的臉,轉過身去随便往一個方向走。那個方向根本不是回客棧的方向,所以徐存湛按着她肩膀讓她轉了個面,往正确的方向走。

陳鄰邁開第一步,踩到自己腳,險些又摔了。

被徐存湛扶着肩膀拎起來時,她滿臉茫然,低頭看着地板,不能理解自己為什麽又摔跤了。

徐存湛覺得要指望陳鄰自己走回客棧,就和指望缺弊塔會自己塌掉一樣不靠譜。

他也沒打算詢問陳鄰。

問一個被蘑菇毒傻了的人能問到什麽結果,顯然是不言而喻的。

至于被他打暈,如果沒人管今夜便要露宿街頭的沈春歲——徐存湛就更不管了。

他把陳鄰往自己背上一背,兩手勾着她腿彎站起身往前走。

陳鄰倒是意外的很乖,沒有掙紮,被背起來後兩手摟住徐存湛脖頸,腦袋壓到他肩膀上。

她的頭發蹭過徐存湛脖頸和耳廓,發絲摩挲皮膚發出的細微聲音綿密又接連不斷,被修道者過于出色的聽覺捕捉。

陳鄰的腦子确實不太清楚。

感覺就和喝多了的時候一樣,暈乎乎的,仿佛踩在雲端,走路都是不平穩的。

但是背着她的人卻走得很穩,沒有一絲颠簸。陳鄰靠在他肩背上,手臂合攏摟住他脖頸,臉也貼上去。

其實她對此刻背着自己的人到底是誰,并沒有清晰的認知。

但又出于自信,覺得是親近的人。因為對方背自己背得很小心,扶在自己大腿上的手也扶得很穩。

隔着裙子的布料,仍然能感覺到對方掌心滾燙。

陳鄰嘀嘀咕咕,自言自語:“我們去哪裏啊?”

背着她的人回答:“回客棧。”

陳鄰努力轉動自己遲鈍的腦筋,好半天,茫然問出一句:“回民宿?”

不知道民宿是什麽意思,徐存湛順着陳鄰的話往下說:“嗯啊。”

陳鄰抱緊了他脖頸,臉頰貼到他耳朵上,“不想回民宿,我要回家——我們回家吧?”

她軟和了語氣,好似哀求,又像商量那般,貼着徐存湛的耳朵低語。

霎時那種心跳的異常又奔了回來,徐存湛呼吸一窒,心裏發慌,甚至連腳步都不自覺慢下來。

他差點就不自覺的應了陳鄰的話。

陳鄰側過臉,柔軟臉頰蹭了蹭徐存湛耳朵。

被她臉頰挨蹭過的地方,遲緩的升溫,發燙,又莫名的癢。

徐存湛又開始煩躁起來——他也說不上是哪裏煩,但他肯定自己必然不是在煩陳鄰。那種煩躁是一種,想做什麽,卻又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麽的煩。

陳鄰在他耳朵邊碎碎念,說話颠三倒四,毫無邏輯。

“我要吃鴛鴦鍋嘛,小氣鬼……毛肚涮清鍋怎麽啦……都說了我不愛吃鱿魚……早八根本就不是人上的……嗚嗚嗚以後我要是不能保研,畢業之後就要去削甘蔗了……甘蔗汁真好喝……”

“我跟你說我幫忙的畫室裏有個學生,畫速寫像馬蒂斯,他完了……都說了我推是1誰再泥塑他當小女孩都會被我暗鯊!!”

“嗚嗚嗚我好恨美術史為什麽我大學了還要考英語……期末考我的怨氣比鬼都重……嗚嗚嗚好想我媽什麽時候放假啊……我恨調休……嗚嗚嗚我當初為什麽要選修俄語我好恨……”

嘀嘀咕咕着,她聲音忽然拔高了。

雖然聲音變大了,但是語氣并沒有變兇,反而變得更加委屈,說着說着,哭腔都出來了。

徐存湛從一開始的心慌到後面逐漸變成心如止水。

他托着陳鄰的大腿把她往上掂了掂,敷衍:“嗯哦,好好好,恨俄語。”

陳鄰吸了吸鼻子,大聲:“你不懂!”

徐存湛:“是,不懂,但我知道,如果你把眼淚鼻涕蹭我衣服上的話……”

他的話還沒說完,一滴冰冰涼涼的眼淚啪嗒落到徐存湛脖頸處。

他沉默,額角青筋跳了跳,手臂肌肉繃緊,連帶着手背上也繃起明顯的青筋。

陳鄰哭得哼哼唧唧,像小豬一樣拱他脖頸,委屈的,“你知道大學生有多辛苦嗎!你知道早八有多辛苦嗎!你知道搶保研名額有多辛苦嗎!!”

“不能保研我就要流落街頭靠我媽媽養老了嗚嗚嗚……雖然媽媽說她願意養我一輩子……嗚嗚嗚媽媽真好我好愛她……莉莉說她是理科的她修電瓶車養我……嗚嗚嗚我也好愛她……”“早知道當初削鉛筆就多練練了……削甘蔗都削不過別人嗚嗚嗚……隔壁計算機的傻逼男還來我宿舍樓底下擺蠟燭……瞎起哄的臭男生今夜立刻被我暗鯊……幸好我搬去外面住了……我好愛莉莉啊她還給我煲湯喝還淩晨陪我去看大海……”

“嗚嗚嗚她恐男還陪我去國外看男團演唱會我真的好愛她……我要是個男的我就要和她結婚……”

把胡說八道哭得一直打嗝的陳鄰給背回客棧,徐存湛摸了摸自己衣領子,果然在衣領和肩膀上摸到大片濡濕。

破天荒的,他居然并不生氣。

比起生氣,反倒是無奈的情緒更多一些。

他看了眼被扔到床上的陳鄰,她腦袋一挨轉頭,便卷着被子閉眼睡覺。

無論是在他背上哭訴,還是被帶回客棧——雖然一路上都話很多,但徐存湛也忍不住想:陳鄰其實挺乖的。

她只是嘴上碎碎念,但從頭到尾都沒什麽大動作,也不鬧也不推人。

更沒有像之前在有蘇那樣,湊上來親他。

徐存湛蹲在床邊,看着床上閉眼熟睡的陳鄰。

商枝給的藥好像很好用,最近陳鄰都不做噩夢了,睡得又香甜又沉穩。

她睡着睡着,翻了個身,把被子踢開。那張床不算太大,陳鄰翻過身來,一只手臂攤開,搭在床沿,手沒有地方放了,垂在床邊。

屋裏沒有點燈,月光鋪了一層,籠着陳鄰那只越過床沿垂懸空中的手。

她瘦,骨節又抽條,給人的感覺就是沒什麽肉,瓷白勻稱的手腕線條一直往下勾畫出細長手指,素淨的色彩又即刻被塗得花花綠綠的指甲打破,驟然活潑起來。

徐存湛從蹲着換成坐在地面,手指撥弄了一下陳鄰垂在床沿外的手指。

那纖細的手指很輕的,随着他的撥弄,晃了兩下。

太瘦了。

徐存湛腦子裏冒出這樣的念頭——他伸手去捏了下少女那截骨頭明顯的手腕,然後又捏捏圓鈍的指尖。

陳鄰指甲留得不長,為了塗指甲油而特意修剪過,沒有什麽棱角。

徐存湛原本只是捏着她的指尖,低眼默不作聲看了一會兒後,他忽然整只手貼上陳鄰掌心,十指相扣。靈臺裏悄無聲息又多出來了別的東西,這次是調色盤和一大把畫筆。

畫筆還算幹淨,但調色盤上卻糊着各種不同顏色。那些顏色交融後又被調和出新的顏色,鋪陳開,淺淺的一層。

徐存湛伸手去碰調色盤,也觸碰到調色盤裏的記憶。

是在畫室。

木屑,炭筆,色彩顏料,氣味交疊,渾濁混亂。

被畫架圍起來的桌子上擺着一個半身赤/裸石膏像,肌肉塊塊分明又标準。角落的空調還在運作,吹的是暖風,熱意将室內氣味捂得更濃,更悶。

徐存湛目光一掃,找到了窩在角落裏的陳鄰。

他根據陳鄰身上的羽絨服和咖色格子圍巾,猜測眼下應該是冬天。

陳鄰裹得嚴實,下巴和嘴唇都被圍巾淹沒,只露出鼻子和眼睛,還沒染色的頭發才長過肩膀,發尾微微打着卷。

她神色有些疲倦,眼睫低垂,遲鈍又懵的表情,看起來像是沒睡醒,但手下動作卻一點沒慢,握着素描筆打陰影調子,排線輕快又整齊。

少女伸手時衣袖爬上去一截,露出細瘦手腕,靈活的打轉。

她畫石膏像,徐存湛就抱劍站在畫架面前,看着她畫石膏像。

一坐就是五六個小時,反複練習,她在中途打了好幾個哈欠,但是沒挪位置,也沒休息。直到有人敲她身後的窗戶,敲了十來下,陳鄰恍然回神,迷迷瞪瞪轉頭,隔着起了層白霧的窗戶,看見一張熟悉的臉。

她扶着椅子慢吞吞站起來,挪到窗戶邊,把窗戶打開一條縫。

冷風從那道縫隙裏吹進來,吹得陳鄰直吸鼻子,糊着炭筆灰的兩手縮進袖子裏,把袖口蹭得烏黑。

周莉用手指戳了戳陳鄰的額頭,“都九點了,你要餓死自己啊?走去吃飯了!”

陳鄰被戳得原地晃了晃,但很快又站穩,溫吞應了聲好。

她把窗戶關好,轉身從畫架縫隙間挪出去,走得東倒西歪,像一只小企鵝。

走出畫室,迎面撲來冷風。

陳鄰在原地跺了跺腳,羽絨服包裹的身體被凍得發麻。她吸了吸鼻子,半張臉悶在圍巾裏,眼眶紅紅的,聲音軟和:“這個點了,吃什麽啊?”

周莉:“點外賣啊,我點了炸醬面。”

陳鄰看了眼走廊窗戶外面的飛雪,說:“雜醬面不會被凍成坨子嗎?”

周莉回答,“人家肯定會自己做好保暖的啦。我書包裏有熱水袋要不要?”

“要!”

她從書包裏掏出一個小小的熱水袋,塞進陳鄰羽絨服口袋裏,然後兩個人——陳鄰捂右手,周莉捂左手,女孩子的兩只手擠在一個口袋裏,擁擠又暖和。

陳鄰腦袋碰了碰周莉的腦袋,嘆氣,“你說我這次要是沒考上怎麽辦啊?”

周莉也碰了碰她腦袋,語氣輕快,“還能怎麽辦?二戰呗!讓你放棄央美調劑去別的學校,你樂意?”

陳鄰悶聲:“不樂意。”

周莉握住她的手,女孩與女孩掌心相貼,柔軟又溫暖。

她道:“那不就得了?我之前高考失利你不也鼓勵我二戰陪我泡補習班嗎?反正我們還年輕,什麽時候考上都不遲。”

“人生那麽長,幹嘛要退而求次?自信點,你超棒的!你就值得你夢想的一切!”

陳鄰眨了眨眼,眼睛一下就彎起來,像兩個月牙。

她挺直了背,深呼吸,吸進肺裏一口冷冰冰的空氣,腦子都清醒了許多。

“考完之後我要去學滑雪!”陳鄰興沖沖接了這句話,和上句話毫無關系。

但她的朋友卻迅速接茬:“行啊。”

陳鄰眼睛亮亮的,說:“我要早上滑一次,半夜再滑一次!”

周莉用肩膀撞了撞她:“早上就算了,半夜滑雪?你腦子有病啊?”

陳鄰:“你說半夜那次我帶什麽相機去拍照比較好?”

周莉:“首先排除你那臺CCD,除了氛圍感一無是處,每次拍我都認不出來是我!”

兩人說着話漸漸走過樓梯拐角,陳鄰說每句話時都笑,眼眸彎着,臉頰因為興奮而泛紅。

徐存湛望着她,忽然明白了陳鄰的話。

她不是那種只需要土壤和水就能活下去的花朵。

她需要很多的愛,很燦爛的生活,很好的朋友和親人,才能蓬勃生長,才能像這些記憶碎片裏的陳鄰一樣閃閃發光。

種子只有在合适的環境裏才會開花。

陳鄰只有在她的故鄉長大生活,才是陳鄰。

作者有話要說

文案删删改改好幾遍,暫時先定下這個版本,不過我感覺自己大概率不會再改了,我的文案水平确實比較,呃,【心虛目移.jpg】

斬天路的劇情是大綱裏定好的不會變,文案有沒有斬天路我後面都會寫到這段劇情的,具體的就,不多說了,再說就要變成劇透了qwq

感謝在2023-06-2822:53:22~2023-06-2923:49:3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碎冰冰、莘苘1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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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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