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第78章
陳鄰被昭昭理所當然的反問,給問住了。
其實也不是不可以詳細的給昭昭解釋——比如說她那個朋友其實沒有修仙的天賦,這一輩子都只能當個凡人。比如說她那個朋友的救命恩人是個絕世天才……
但如果把這些條件全部報出來,基本上也就相當于直接報了陳鄰和徐存湛的名字。
陳鄰沉默了一會兒,讪讪的尋找借口:“她——她不願意和自己的家人朋友分開。”
昭昭撓了撓頭,看起來似乎是覺得陳鄰給出的答案有點離譜。但是陳鄰又只給出了這個答案,昭昭只好接受。
她又摸着自己的下巴,抓耳撓腮冥思苦想,最後憋出一句:“這兩人就非得分開不可嗎?”
陳鄰苦着臉:“理論上來說……是非得分開不可。”
昭昭想來想去,想得尾巴不自覺搖出殘影,‘啪啪’的拍着地面。過了好一會兒,她抱住自己腦袋一通亂揉,把自己頭發揉成雞窩,炸毛了。
“哎呀好煩啊!我今天本來心情很好的!都怪你給我講的這個事情,弄得我現在也快要煩死了!”
昭昭氣呼呼瞪着陳鄰,不高興的嚷嚷:“你們人怎麽有那麽多亂七八糟的想法啊?喜歡就在一起,不喜歡就遠遠分開好了——以後要分開反正是以後的事情,現在快樂不就好了嗎!!”
以狐貍們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享樂主義,很難理解陳鄰不斷糾結的想法。
她天然不擅長傷害別人,不管做什麽事情總會顧慮別人是否會因此而受傷。就像陳鄰知道徐存湛暗戀自己之後,便總會比之前更注意徐存湛的一舉一動,生怕自己某個行為會傷害到徐存湛的那顆‘暗戀之心’。
但大部分時候徐存湛表現得完全不像是一個暗戀者。
他游刃有餘,在狡猾的同時兼具坦白。論年紀,徐存湛在陳鄰眼裏就是個高中生——但因為生長環境的差異,陳鄰又無法完全将徐存湛當做高中生去看待。
他有遠勝過陳鄰原世界大部分成年人的手腕與心眼,完全不受任何法律道德約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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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喜歡總給陳鄰帶來一種莫名的,無法找出形容詞來形容的輕微恐懼感。
和昭昭的談話無疾而終,直到最後陳鄰也沒能在昭昭那得到什麽有效的建議。她愁眉苦臉的回到自己房間,關上房門躺到自己床上,長嘆一口氣後曲起兩條胳膊抱着自己腦袋,心想要不然趁現在還沒回家,先把期末作業編一下?
*
徐存湛的靈臺裏出現了全新的東西。
和之前出現的東西截然不同——那樣東西帶着明顯的,十分不祥的氣息。
一個裝滿水的浴缸,靜靜的懸浮在死水之上。
徐存湛已經習慣自己靈臺裏會莫名其妙出現陳鄰的東西。或許是因為之前在鹞城時他曾經将陳鄰拉入自己的靈臺。
他們之間本就綁着因果線,進靈臺的路陳鄰只要走一次就能形成慣性。她身死之後魂魄一直不穩,有時候睡着了魂魄會習慣性飄蕩到徐存湛的靈臺裏來。
這種情況類似于普通人的夢游,有徐存湛在一旁看着,倒也不會出什麽大事。就是他要忍受另外一個人的魂魄時不時就跑進自己靈臺,往裏面扔點東西。
但如果扔東西的人是陳鄰,徐存湛又覺得還是挺能接受的。
陳鄰的記憶總是很有意思,留在他靈臺裏的陌生物件永遠帶有她本人那樣溫柔的,令人舒适的氛圍。
但唯獨今天出現的這個東西很不一樣。
徐存湛擡腿跨進去,低頭看見浴缸裏放滿的水因為他踩進去,而逐漸滿溢出來。
滿溢出來的水不再是幹淨的清水,裏面摻雜絲絲縷縷血色。那點血色很快在水流中擴散,像一片在水裏翻沉的紅色輕紗。
眼前景色急速變幻,将他拽入與這片血色相連的記憶裏。
被昏黃路燈籠罩的天橋,拎着蛋糕和母親打電話的少女。
電話挂斷後,陳鄰低頭理了理自己脖頸上的白色圍巾,呼出一口白氣,鼻尖被凍得泛紅。她刷卡進入小區,和保安亭裏的物業打了招呼,笑起來時眼眸彎彎,聲音輕快又甜蜜。
在等電梯的那兩分鐘裏,陳鄰的手機一直在跳信息,清一色的生日祝福,朋友,關系不錯的同學,網絡上認識的同好,還有些經常會往來的親戚們。
她挨個回了信息,從收藏欄裏扒拉出自己存的北極熊表情包發出去,軟萌可愛的小熊在方塊屏幕裏轉圈圈。
手機屏幕的光返上來,柔柔的籠着她臉龐,彎彎的唇角,泛着紅的臉頰。她的快樂和幸福都是實質化的,只是眼神對視也能讓人感覺到這個女孩子身上鮮活明快的氛圍,美好得讓人多看一眼都覺得今天會得到好運。
家裏沒人,陳鄰進屋後打開壁爐,摘下圍巾懶洋洋躺到了沙發上。
沙發邊的茶幾果盤裏放着應季的車厘子和砂糖橘。
陳鄰踢掉鞋子躺在沙發上,一邊刷手機一邊伸手拿了把車厘子放在自己肚子上,有一顆沒一顆的吃。她躺得很放松,手機裏在放今年熱播的某部臺劇,壁爐窸窸窣窣的輕響,電子屏上顯示出燃燒的火焰,以此來表示自己正在工作中。
客廳在壁爐開始工作後便明顯的暖和起來,陳鄰躺着躺着便被暖得有些困倦。她強撐着沉重的眼皮在看手機屏幕,牆壁上的石英挂鐘秒針滴答,時針逐漸劃過十點的阿拉伯數字。
犯困的陳鄰最後還是打了個盹,正在播放視頻的手機脫手落下來,砸到她臉上。
她嗷了一聲,兩手捂住臉打滾,翻身從沙發滾到地毯上,沒吃完的幾顆車厘子也跟着落到地面,噗噠噗噠滾得到處都是。
掉在地毯上的手機面朝上,裏面女主正拿着一塊玻璃碎片緩緩後退,邊哭邊絕望的将玻璃碎片抵在了自己脖頸上。
畫面在此刻定格兩三秒後,跳出一通電話請求,備注是‘王姨’。陳鄰捂着自己鼻子去接電話,在電話接通的一瞬間她還有心情去撿桌子底下一顆離她很近的車厘子。
“王姨?啊是我,嗯嗯,怎麽了?”
那顆車厘子滾得稍微有些靠裏,陳鄰第一下沒有夠着。她邊講電話邊俯身伸手去夠,指尖擦着那顆熟透的車厘子,将它勾了出來。
車厘子被勾出來時擦破了皮,在淺色地毯上留下一行深紅色拖痕。
陳鄰耳朵聽着長輩的話,眼睛卻往茶幾下那道紅色拖痕看。車厘子熟透了的果汁像血似的紅,那紅也染到陳鄰捏着車厘子的手指上,緩慢滲出的汁水濃紅而粘稠。
她想抽張紙巾來擦手,剛坐起來,卻聽見手機那頭說了句什麽——陳鄰愣住,赤紅破皮的車厘子從她指尖跌落,重新滾進茶幾底下,再度在淺色地毯上留下一道全新的,濃紅色拖痕。
“你說……什麽?”
她茫然,眨了下眼,有些不确定的反問。直到電話那頭的人又說了一遍,陳鄰才像是猛然從夢中驚醒的人那樣,一下子站起來。
她很慌,忘記了挂電話,握着通話中的手機往外走。
她走到門口,習慣性的換了鞋,關好門再去摁電梯按鍵,手伸出去時莫名發抖,連着摁了好幾次下樓的按鍵。電梯樓層顯示器從37樓往下降,在27樓開門,陳鄰走進去,再摁下樓和關門鍵時,她的手已經不抖了。
走出公寓樓的瞬間,南方夜晚獨有的低溫冷風,跟巫婆的霜凍魔法一樣刮過來。在面對這種寒冷時大部分衣物的抵禦都變得過于無助,陳鄰被凍得縮起肩膀打了個噴嚏,身體不自覺發抖。
冷風順着衣領往裏面鑽,她脖子上被吹起一層雞皮疙瘩。
這時候陳鄰混沌一片的腦子裏才緩慢轉出來一個念頭:我忘記戴圍巾了。
她腦子裏冒出了這樣的想法,卻絲毫不想回去取。從公寓樓走到小區門口,快過電子門時她又想起來自己應該要打車,于是低頭哆嗦着手拿出手機打車,手指因為低溫又開始發抖,好幾次都點錯,她輸了三次,才把醫院的名字輸對。
門衛認識陳鄰,從警衛室窗口探頭出來,關切的問她:“小陳啊!這麽晚了你還要出門嗎?”
陳鄰擡頭看向門衛,愣了愣,張開嘴卻沒有立刻回答,沉默片刻後,才木讷的擠出一個單音節回複。
小區地段好,打車很方便。陳鄰和門衛一問一答的功夫,她叫的車到了——陳鄰急匆匆上車,報了手機尾數後便低頭給自己扣安全帶,手機通話沒挂,被縮小到了後臺。
夜班司機八卦心強,邊開車邊用眼角餘光去看陳鄰:小姑娘穿了件藕荷色羽絨服,深藍牛仔褲,腳上卻踩着一雙很突兀的涼拖鞋。
車裏開了暖氣,她坐下後手卻在一直發抖。剛開始夜班司機以為她是冷的,後面發現暖氣調高了之後小姑娘的手還是在發抖。
聯系到對方的目的地,夜班司機心中了然,開口:“小妹妹,這麽晚去醫院,是家裏人出事了吧?”
陳鄰目光從自己手指上挪開,嘴唇小幅度動了動,擠出一句:“開快點行嗎?我趕時間。”
夜班司機多少都有點察言觀色的基礎,聽出陳鄰聲音不對,于是識趣的閉嘴,踩下油門,暗暗加快了車速。
出租車在市醫院門口停下,陳鄰剛下車就被等在醫院門口的王姨接了過去。她拉着陳鄰的手繞到後門,解釋:“有幾個記者一直蹲在正門不走,我們從後面上去。”
陳鄰抿了抿唇,沒說話,跟着王姨進門,上樓。她偶爾轉動腦袋看頭頂天花板垂下的指示标:放射科,藥劑科,功能檢查,婦産科……
走上四樓,盡頭手術室,已經有幾個人站在手術室門口了。都是陳鄰眼熟的人,她小時候放學了經常去法院等媽媽下班,也見過媽媽的同事們。
經常和她媽媽約飯的幾位叔叔阿姨,都站在這裏了。
她擡頭看着手術室門口燈牌,紅色燈,有印字,亮着【手術中】的字樣。
“你怎麽把小孩子帶過來了?”戴眼鏡的李叔看了眼陳鄰,壓低聲音有些惱怒的質問王姨。
王姨皺眉,瞥了下陳鄰,拉過老李,湊他耳邊低聲:“情況你也看見了,萬一陳姐沒了……至少人能見到最後一面。”
老李瞪大眼,甕聲甕氣:“少胡說八道!現在醫學技術那麽發達,肯定能救回來的!你把小孩子叫過來,不是亂吓人嗎?”
他們都顧忌着氣氛,聲音壓得很低,落進陳鄰耳朵裏,變成一邊意味不明的嗡鳴,像密集的蚊子在尖叫一樣。她眨了眨眼,眼眶發酸,并不是因為想流淚而發酸,而是因為長時間盯着手術室的燈牌,看得太久了而發酸。
醫院走廊沒有暖氣,南方樓層習慣沿着走廊開一整排的窗戶,入夜後為了通風總會留幾扇不關。
時針轉過十二點後,冷風就開始順着那些敞開的窗戶往裏吹。陳鄰覺得很冷,縮在袖子裏的手一點知覺都沒有。她低頭揉了下眼睛,又擡頭看見手術室門口的燈牌。
有幾個叔叔阿姨接到了電話,為難的互相對視幾眼,最後還是略帶歉意的先離開了,臨走前都來拍拍陳鄰肩膀,讓她有事的話就給自己打電話。
陳鄰不太記得自己被幾個人拍了肩膀。淩晨的醫院走廊真的很冷,她即使穿着羽絨服,也凍得整個人都渾渾噩噩的,肩膀僵硬,被拍了也沒什麽感覺。
直到外面天色漸漸由昏暗轉為蒼白,太陽又從地平線升起。
手術室門上的燈變成了綠色,大門敞開,穿着無菌手術服的醫生和護士魚貫而出。
最前面的醫生先摘了自己的口罩,然後又摘自己糊了一層血的手套。把這兩樣東西扔進垃圾桶,擡頭便要面對患者的同事——據說家屬還沒通知到位,今天晚上等在手術室外面的只有同事。
“怎麽樣了醫生?”
他搖搖頭,垂下眉毛,習慣性又熟練的露出幾分沉痛表情:“我們已經盡力了……請節哀。”
在回答這句話時醫生心裏小小的慶幸了一下;只是面對死者同事而非家屬,這簡直是不幸中的萬幸。
他見過太多死者家屬,情緒激動下将憤怒與悲傷轉嫁給主刀醫生,沖上來又抓又撓連打帶罵,這種事情簡直是家常便飯。
同事的話多少會比有血緣關系的直系親屬冷靜。等到事後通知下去,死者家屬來認領屍體的時候,他的活兒也早就結束了,沒有需要和死者家屬當面交接的必要。
就是今天死的那位女士有些可惜,人民法院的二級法官,才三十來歲,簡直是前途無限。
習慣了生死的醫生一邊表達哀傷一邊在心裏走神,應付完死者同事往外走時,他瞥見人群外站着的女孩子:纖細而高挑,頭發染了淺藍色,被晨光照耀着,格外顯眼。
大多數亞洲人素顏很難駕馭淺發色,因為會顯黑。但面前的女孩明顯夠白,即使神色疲倦憔悴,淺發色安在她腦袋上也是十萬分的合适。
但是太淺色調了。
過多的淺色交織在一起,又是瘦而高挑的身形,就顯得人格外虛幻,虛幻得像紙片人,風吹幾下就會破碎。
他們目光有短暫的交接,醫生很快便轉過臉,心想:同事家的小孩?現在的大法官們真不會養孩子。
那身形一看就知道是平時沒有好好吃飯。染頭發還打耳洞,長得還挺秀氣,但是太叛逆了。
葬禮的過程沒怎麽讓陳鄰費心。
因為母親職業的特殊性,法院那邊有人出面幫忙,還有一些和陳法官關系好的朋友,外公外婆也連夜坐飛機過來——打算先在當地辦一場告別會,然後再把骨灰帶回老家去葬。
陳鄰的爺爺奶奶也過來了。十一年前他們來接自己兒子的骨灰,十一年後又要來送自己兒媳婦的骨灰;陳法官夫婦二人都是家裏的獨子獨女,兩人先後離世,對兩個家庭都是不小的打擊。
因為是在崗期間遇襲犧牲,市裏發起了追悼會。那幾天家裏總來人,送錦旗的,送花圈的,還有拐彎抹角打聽一些事情的。
大家都忙,陳畫家死後留下了一筆龐大的遺産:他的那些畫,基金會,和朋友合資的公司股份。
陳畫家死後,遺産按照遺囑小部分留給父母養老,大部分全部留給陳鄰。陳鄰未成年之前那部分遺産一直由母親陳法官代為保管。
陳法官去世得突然,還沒來得及留下遺囑。她名下的産業和丈夫留下的遺産需要進行統計和分割,有些親戚不太滿意陳鄰的繼承權,來來回回的上門,話裏話外都暗示着陳鄰畢竟是個女孩子,以後嫁人了,這麽大一筆遺産還得跟着改姓。
大家都有明确的目标,家裏負責打掃衛生的阿姨暫時被停工,有半周沒來了。茶幾底下那兩道車厘子滾出來的痕跡到現在還醒目的留着,人來人往,無數雙皮鞋和高跟鞋踩在那兩道紅色痕跡上。
陳鄰大部分時候都沉默,偶爾被家裏長輩批評了發色,耳釘,指甲……他們皺眉時目光從女孩的頭發看到腳趾,像是在看一件自己可以決定形狀的未完成的工藝品。
買回來的冰淇淋蛋糕在冰箱裏放着。保鮮層保不住冰淇淋,某天晚上陳鄰打開冰箱想拿橙汁的時候,發現那個蛋糕的冰淇淋夾層一件化掉了。
黏糊糊的草莓冰淇淋從隔板滴到內壁上,流得到處都是。外層的蛋糕也變質了,奶油幹巴巴貼在那層蛋糕胚上。
她盯着那個蛋糕看了很久,最後也沒拿橙汁,只是把冰箱門關上。
陳鄰腦子裏恍惚的想着:原來我的十八歲生日已經是半周前的事情了啊。
哀悼會當天陳鄰也去。
念哀悼詞的是法院院長,前排穿着一排黑西裝,都是陳法官的同事和親戚們。陳鄰坐在最末尾,旁邊就是花圈。
她當天戴了一個黑色貝雷帽,把染了色的頭發全部卷進帽子裏,藏起來。
耳釘和舌釘也摘了,指甲沒卸,但是用黑色的手套遮住了。
來之前表舅說染着這個腦袋去哀悼會像什麽樣?還是把頭發染回黑色比較好——指甲油也要卸掉,年紀輕輕的小姑娘家,搞得不三不四的。
陳鄰挨着訓,垂眼走神,想到很久之前……大約也沒有很久。
似乎是在大一那年的暑假;她小學和初中各跳過一次級,上大學年紀比其他同學都早。其他同學都是平均十七十八的年紀,陳鄰才十五。
那年的暑假特別熱,她躺在客廳,腦袋枕着陳法官的大腿,手裏在翻一本時尚雜志。
忽然,陳鄰仰起臉問陳法官:“媽,你說我去染個頭發怎麽樣?很淺的那種藍色。”
陳法官在看手機上的電子文獻,頭也不轉的回答她:“可以啊,找個好點的沙龍,不然傷頭皮的。”
陳鄰想了想,一下子笑起來。陳法官聽到女兒的笑聲,終于被她吸引注意力,目光短暫從文獻上移開,落到陳鄰身上。
她沒看見陳鄰的表情,小姑娘把時尚雜志蓋到臉上,笑聲悶悶的從書頁底下傳出來。那本時尚雜志封面上的日本模特被她笑得晃來晃去。
陳法官:“想到什麽了?笑這麽開心。”
陳鄰把時尚雜志挪開,眼睛亮亮的看向媽媽:“我過年要是頂着染了的頭發回去,外公他們肯定受不了。”
她沒提爺爺奶奶。畢竟有她爸珠玉在前,陳鄰不管幹什麽事情,他們都不會覺得出格。
陳法官目光又落回手機屏幕上,漫不經心的回答:“他們受不了就受不了,你自己高興不就行了?”
“只要你不違法亂紀,淪喪道德,就算你穿紅裙子來參加我葬禮都行。”
陳鄰:“哇,媽你想得好開!”
陳法官嗤笑:“我不想得開點,能接受你爸那頭發?”
哀悼會結束了——陳鄰回神,跟着大部隊往前走,手上是提前發給她的一束白色菊花。把花放在那副巨大的黑白遺照面前時,陳鄰盯着那些堆成山的白菊花看了好一會兒。
她想:其實媽媽很讨厭白菊花,她最喜歡的是紅色月季。
但是追悼會不讓送紅月季。
跟随隊伍緩慢移動,從屋內走到屋外。陳鄰走出門的瞬間被大量閃光燈照得眼睛酸痛,不自覺擡起手臂擋住自己眼睛。喀嚓聲不絕于耳,閃得陳鄰睜不開眼睛,耳邊聽見有人在喊散開點散開點。
但效果平平,仍舊有記者往前擠,将麥克風抵到陳鄰臉上,有些人沖得太急,麥克風幾乎是撞到了陳鄰的臉上。
她茫然而無措,不自覺後退,記者們擠成一團,尖銳的問題紛沓而至。
“作為陳法官的女兒,你知道你媽媽誤判的事情嗎?”
“你怎麽看待何澤明為自己兒子報仇的事情?”
“何澤明被逮捕時聲明自己兒子無罪,是陳佑女士收取了原告的賄賂從而判定自己兒子有罪,你身為陳佑女士的獨生女,知道自己媽媽收取了多少賄賂嗎?”
“聽說你父親死後曾經留給你和你母親的大筆遺産已經被你母親揮霍一光,這件事情屬實嗎?”
“有人目擊到陳法官曾經在休假日與陌生男人共進燭光晚餐,她有和你提到過自己要再婚的打算嗎?”
……
人民法院二級法官在自家門口被連捅五刀,嫌疑犯被逮捕前扔出大把宣傳單高喊法官收取賄賂無視證據不足判了他兒子的罪。
盡管警察已經第一時間控制了嫌疑犯,但現場仍舊被拍下視頻流傳。這類社會醜聞只要稍稍冒出一絲半點的苗頭,某些媒體便會像聞到血腥味的鯊魚一樣蜂擁而至。
面前神色驚恐的少女猶如高級魚餌,光是出現就足夠吸引他們。
更何況在他們調查到的資料中——如果那位法官女士沒有非法侵吞自己丈夫留給親生女兒的遺産的話——
面前這名少女極有可能是一位億萬富翁。
光是這樣的噱頭報道出去,就有資格在報紙上占據不小的版面。
過于密集的閃光燈晃得陳鄰完全睜不開眼睛,旁邊的人擋過來推開記者,陳鄰轉過身踉跄了幾步,又逃回追悼會。
此時被邀請來的賓客都已經走光,追悼會大廳只剩下負責打掃的阿姨和滿室花圈,正中央擺着的黑白照——穿着法官服,面容肅穆的年輕女人,正平和而不失威嚴的注視着陳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