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第102章

徐存湛手指慢吞吞撫過那些墨字,神色莫名。

總覺得造成這六頁弟子死亡的真正原因,或許不只是缺弊塔暴/亂。會和死在南诏的列松有關系嗎?

他合上收錄冊,将其放回藏經閣樓頂閣樓中,自己轉身去了專門供奉魂燈的明道殿。

明道殿裏除了會供奉弟子魂燈之外,還會供奉已死弟子的牌位。這些牌位可不僅僅是一個普通牌位——每個有資格被供奉到明道殿裏的弟子牌位,上面都會附着一縷殘魂,受後人香火,保佑其順利轉世平安幸福。

一般來說,死于缺弊塔暴/亂的內門弟子,死後是必然會被供奉到明道殿的。

徐存湛來的時間挺巧,遠山長難得不在,明道殿內空空蕩蕩,唯有濃郁的燭火氣息沉沉浮浮。他不太喜歡這個味道,眉頭微皺壓了壓唇角,邁步進去後繞過香火爐子,直奔供奉牌位的案臺走過去。

牌位擺放是按照時間來擺的,徐存湛很快就找到了收錄冊上死在鏡流前後的人,但奇怪的是,徐存湛在那層臺子上來回看了許多遍,卻始終沒有找到鏡流的牌位。

徐存湛倒是很相信自己的眼睛,不存在看錯或者看漏的可能性。他又往後看了看,甚至看到了那六頁死于缺弊塔暴/亂的弟子之一,都沒有看見鏡流的牌位。

但在那批死于缺弊塔暴/亂的弟子牌位之間,靠近邊角不易被人注意到的角落,卻有一個沒寫名字的牌位。

徐存湛挑眉,沒什麽敬畏心,上前兩步就要去摘那個牌位。他剛剛擡手,身後傳來一聲爆喝:“你要幹什麽?!”

旋即有道暗含靈力的勁風向着他的手掃來。徐存湛反手揮開對方攻擊,回頭時正對上遠山長驚慌的表情。

他轉瞬間便奔到了徐存湛面前與他呈對峙姿态,額頭上出了層虛汗。

徐存湛察覺到遠山長在緊張。他歪了歪頭,那張秀麗面容露出無辜的表情:“怎麽了?”

遠山長:“你還問我怎麽了?這句話應該是我問你才對!你剛剛要幹什麽?”

徐存湛絲毫不打算隐瞞,擡手指了指供奉臺的角落:“不是你讓我沒事就來明道殿裏多拜拜嗎?所以我來了,但是發現那邊有個沒寫名字的牌位,有點好奇,想摘下來看看是誰的牌位。”

“你幹嘛一副很緊張的樣子?那是你老熟人?”

遠山長身體都僵硬了起來。他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徐存湛的問題,也知道自己剛剛那一瞬間的反應有些過激。

但由不得他不過激。

遠山長深吸一口氣,又緩慢将那口氣吐出,有點無奈:“你這臭小子……牌位能擺上去的,高低那得是你師兄!禮貌點是會死嗎?”

徐存湛眨了眨眼,還是那副無所謂的口吻:“哦,那我下次注意。所以它到底是誰的牌位?為什麽沒寫名字?”

“……”

在無人說話的片刻沉默中,遠山長扭過頭看向供奉臺上燭光浸潤的烏色木牌,神色複雜。在內心短暫的天人交戰後,遠山長再度轉頭看向徐存湛,做出了決定。

他壓低聲音:“那是我們大師兄,列松的牌位。”

徐存湛:“我記得這個供奉臺只有死于魔族手上的同門能用吧?”

遠山長目光避開了徐存湛,臉上擠出一個苦笑:“是的,理論上來說——确實是這樣。但是大師兄與我而言,和親生兄長沒什麽區別,更何況在……在意外身亡之前,大師兄也殺過很多魔,為人又正直善良,我實在不忍心見大師兄的牌位置于荒野——”

“來都來了,雖然沒有見過面,但你是師父收的關門弟子,那就給大師兄上一炷香吧?”

遠山長說話間,已經迅速的從旁邊香筒裏取出來二支安魂香,将其點燃,遞向徐存湛。他看起來有些期待,就連眼睛都比平時更亮了一些。

徐存湛接過那二支安魂香,對着高處的無名牌位随意拜了拜,轉身将安魂香插入香爐裏。等他上完香回頭再去看遠山長時,發現遠山長的神情看起來格外慈愛欣慰。

過于接近長輩看小孩子的表情出現在遠山長身上,不僅沒有讓徐存湛感受到一絲一毫的同門情誼,反而莫名的感覺到了幾分惡寒。

他忍不住搓了搓自己的胳膊,“師兄,你眼神好惡心。”

遠山長沒好氣:“你就不能讓我多感動一下嗎?”

徐存湛沒接他的話,直接問了自己想要知道的問題:“我剛剛找了一圈,既然連大師兄的牌位你都能徇私枉法……”遠山長連忙打斷他:“呸呸呸!什麽叫徇私枉法?我這是适當行使我身為掌門的權利!”

徐存湛非常順滑的改口:“既然連大師兄的牌位,你都能适當行使掌門權利給挪進明道殿,那麽死在缺弊塔裏的二師兄為什麽在明道殿裏沒有牌位?”

遠山長愣了愣。

呆愣的表情在他臉上停留了好一會兒,他才開口:“你怎麽知道二師兄的牌位不在明道殿?”

徐存湛:“可能因為我長了眼睛會自己看吧。”

遠山長:“……”

明明是應該緊張的氣氛。但不知道為什麽,徐存湛這個回答,弄得遠山長有點想笑;但在好笑之餘,遠山長又稍稍松了口氣。

既然徐存湛還會這樣跟他開玩笑,也就說明他應該不是知道了某些事情而刻意來查的,或許只是從什麽地方聽到了一星半點,覺得好玩,有意思,所以就來找牌位了。

想要将所有事情完全瞞住顯然是不現實的,但好在徐存湛不是那種刨根問底的人,于是遠山長半真半假回答:“二師兄身份特殊,他的牌位遷去其他地方放發了。”

徐存湛微微挑眉:“身份特殊?有多特殊?他是師父的親生兒子?”

*

铎蘭走到院中小亭內坐下,擡手掀了自己戴着的帷幕,露出一張略帶歲月痕跡的美麗面容。她指了指自己對面的石凳,溫聲招呼陳鄰:“陳姑娘,請坐吧。”

陳鄰依言在石凳上坐下,等着铎蘭開口說話。

铎蘭将白色帷幕壓在自己腿上,輕聲:“我聽其他人說,陳姑娘與暮白山的徐存湛道長,是關系很好的朋友——我能否向陳姑娘打聽一些關于徐道長的事情?”

陳鄰皺眉,有些戒備:“铎蘭大夫為什麽要打聽徐道長的事情?”

铎蘭:“實不相瞞,我在隔離區曾經與徐道長見過一面。他長得……很像我的一位故友。”

這個回答屬實在陳鄰意料之外,她愣愣看着铎蘭。铎蘭向她露出淡淡笑意,道:“我覺得他可能是我那位故友的孩子,但我與故友已經多年不見,所以有點不敢确定,就想當面找徐道長确定一些事情。”

“只不過今天我找暮白山弟子打聽時,他們卻說自己也不知道徐道長人在哪——我想陳姑娘你和徐道長關系匪淺,可能會知道我想問的事情。”

“這個……”陳鄰有些躊躇起來,不自覺摸了摸自己手腕上纏繞的兩條紅繩,斟酌着開口:“你可以先問我,但我不确定能不能回答你。”

“徐存湛的事情,我也不是全都知道的。”

這是實話。

陳鄰很少主動去了解徐存湛。甚至就連徐存湛不在她身邊時去幹了什麽,陳鄰也從來不問,雖然徐存湛會主動透露一些安全的信息給陳鄰,但陳鄰也很少記在心上。

即使會對這個世界近在眼前的弱者施以援手,但面對更多的事情,陳鄰完全沒有多管閑事的欲望。她始終相信自己是可以回家的,她覺得只要自己回家了,那麽這個世界不管發生什麽,都和她沒有關系。

她沒有必要和除了徐存湛以外的任何人建立過于深厚的聯系。

即使是徐存湛的過去,陳鄰也不打算多問。如果徐存湛願意跟着她一起回家,那麽回到了現代之後,徐存湛也會擁有新的人生——這個世界的故事與徐存湛無關,他遺落在這個世界的過去到底是善還是惡,陳鄰都不在意。

铎蘭垂眼,目光掃到陳鄰手指撥弄的那兩條紅繩。原本只是随意一瞥,但卻在看清楚其中一條紅繩的瞬間,她臉上溫婉的表情再也繃不住,變成詫異。

她猛然一下站了起來,眼睛微微睜大:“你——你手腕上那條千機繩——是誰給你的?徐道長給你的嗎?”

铎蘭驟然提高的聲音吓了陳鄰一跳。她茫然低頭看向自己手腕,被铎蘭指着的手腕上纏繞着兩條紅繩,也不知道铎蘭問的是哪一條。

“……有一條是徐存湛給我的。這個紅繩怎麽了嗎?”

陳鄰不明所以,舉起自己手腕晃了晃。

少女細窄手腕皮膚潔白,兩條交纏的紅繩圈在上面格外醒目。當然,最引人注目的,還是兩條紅繩收尾束口編織出來的那兩只簡易蝴蝶;能看出動手的人手很巧,編織出來的蝴蝶雖然簡易,卻惟妙惟肖。

铎蘭眼睛死死盯着陳鄰手腕上的紅繩,嘴唇微微顫抖。

她抓着帷幕邊緣的手因為過度用力而指節泛青,竭力維持着自身的冷靜:“徐……徐道長有和你說過,那條紅繩的來歷嗎?他是怎麽得到那條紅繩的?”

陳鄰:“他說是他娘親留給他的遺物。”

“遺物……他娘親的遺物……”

铎蘭喃喃低語了兩句,後退着一屁股坐到石凳上,整個人顯露出一種被打擊到精神恍惚的疲憊。陳鄰看她臉色實在難看,猶豫了一下,忍不住關心詢問:“那個,铎蘭大夫,你還好吧?”

“你是認識徐存湛的娘親嗎?”

铎蘭聽見自己的名字,終于給出一點反應,但也只是擡頭良久的注視着陳鄰。忽然,她站起身,重新将白色帷幕戴到自己頭上。

“我确實認識徐道長的親娘,但此事……有些複雜,我只能當面和徐道長談。陳姑娘與徐道長關系要好,若是見到他,請務必轉告他,來東寶坊前街找我。”

說完,她轉身匆匆離去,白色衣裙在太陽光底下被照得泛光晃眼。被留在原地的陳鄰摸了摸自己後脖頸,又忍不住低頭去看自己手腕上那兩條紅繩。

如果她沒有聽錯的話,剛剛铎蘭管徐存湛的那條發繩也叫‘千機繩’。所以說,徐存湛母親留給他的遺物,其實就是南诏的千機繩?

徐存湛媽媽是南诏人?

她的腦子還沒來得及消化完那些亂糟糟的信息,一陣苦藥味兒的風再度吹拂到她鼻尖。陳鄰擡頭,看見铎蘭又急匆匆走了回來,隔着帷幕的白色面紗,她似乎正在看着自己。

陳鄰精神一振:“铎蘭大夫,你還有別的事嗎?”

铎蘭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咬咬牙,将一枚錦囊塞進陳鄰掌心:“這個東西,請陳姑娘代為轉交給徐道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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