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第109章

雖然徐存湛有給陳鄰解釋,但陳鄰還是在自己腦子裏過了一圈,才理清楚他師門裏的關系。

他的大師兄是他親爹。

他的二師兄是他師父的親兒子。

他的三師兄……啊,三師兄好像沒有參與這段混亂的血緣關系。

“啊,所以你爹不是普通的外門弟子呀?”陳鄰豁然反應過來。

徐存湛:“嗯,我師父說他為了和我娘在一起,所以自願去當的外門弟子。”

陳鄰:“自願的話,好像也說得過去……不過你們暮白山內門居然想成親了還可以随便退出的嗎?我還以為會像電視——像話本裏演的一樣,需要付出很大的代價才能離開呢。”

徐存湛:“我沒退過,不清楚。”

思索了一會兒,徐存湛又補上一句:“暮白山歷代弟子,好像也沒有記載過有為了成親而退出內門的弟子。”

能一路進入暮白山內門的弟子,無不是經歷了莫大的磨難與考驗。幾十年如一日艱苦的修行,大道就在眼前,很少有人願意在此刻放棄大道,而去選擇所謂虛無缥缈的‘愛’。

陳鄰忽然想到,自己讓徐存湛跟着自己一起回家——四舍五入,這樣的行為,也和拐帶人家的內門弟子沒什麽區別了。

她驀然緊張起來,舔了舔唇,握緊筷子:“那如果,我是說如果啊——”

“你一聲不吭跟着我回了現代,你師父他們會不會追過來啊?”

一想到現代社會裏多出好幾個修仙的,怎麽看都很奇怪。如果真的打起來了,也不知道是劍快還是子彈快。

徐存湛并不知道陳鄰腦袋瓜裏奇怪的比較。他回答:“別讓他們知道不就好了?”

“不同的世界有不同的規則,若我和他們不在同一個世界了,那麽這個世界的找人法子自然也就用不到我身上了。”

陳鄰對這些完全不懂,聽得一知半解,只好囫囵點了點頭——然後她想起铎蘭要自己轉交給徐存湛的東西——陳鄰伸手在自己衣袖裏搗鼓,然後掏出那枚腰牌。

因為那枚腰牌上奇怪的黑色污垢,陳鄰沒敢直接把它就這樣放在內袖口袋裏,而是往上面包了塊手帕。

“你走之後,铎蘭大夫來找了我,讓我把這樣東西轉交給你,說等你回來之後,要見你一面。”

徐存湛看了眼躺在陳鄰手心的東西,微微挑眉:幹淨的素色手帕包着一塊長方形物什,看這形狀大小,有些眼熟。

他伸手接過,揭開手帕,只見裏面裹着一塊暮白山內門弟子的腰牌。

徐存湛從小就在暮白山長大,認別的東西他或許可能認錯,但唯獨暮白山弟子的腰牌,徐存湛絕對不可能認錯。

手指摩挲了一下腰牌表面,他很容易分辨出腰牌上那些凝固的黑色痕跡是幹涸已久的血跡。這塊腰牌上寫着‘列松’二字。

“她還有說別的什麽嗎?”徐存湛擡眼看向陳鄰。

陳鄰搖了搖頭:“她只說了這些,沒有說別的了,更多的事情,大概要等見到你她才肯說吧。所以這塊牌子是什麽?我看有點像你經常用的那塊……”

徐存湛:“嗯,是暮白山內門弟子的腰牌,這上面的刻字就是腰牌主人的名字。”

陳鄰:“噢,那這個腰牌的主人應該叫列松——你認識這個人嗎?”

徐存湛慢悠悠的活動手指,單手轉着那枚腰牌,聲音平靜:“這是我大師兄的名字。”

他語氣過于稀松平常,就好像是在提起一個沒什麽關系的陌生人。

以至于陳鄰剛開始都沒能意識到不對勁,應和了幾聲後低頭繼續吃面。吃着吃着,她腦瓜子一轉,忽然醒悟,擡頭看着徐存湛:“等等!你大師兄不是——”

“這是你爹的腰牌啊?!”

“是啊,但那又怎麽樣?”徐存湛随手把腰牌扔到桌面上,身子後仰靠着椅背,“他都死那麽多年了,總不能指望我現在突然當個孝子去給他守墳吧?”

雖然這番話從徐存湛一個——雖然是修仙世界——但畢竟是重視父母親情的古代——原住民嘴裏說出來,有種思想過于前衛和自由的違和感。

但他畢竟是徐存湛。是徐存湛的話,幹出什麽事情都不會讓人覺得奇怪。

陳鄰問他:“那你還要去見铎蘭大夫嗎?”

徐存湛:“去啊,為什麽不去?太原的疫情總要解決。”

陳鄰愣了下:“唉?太原的疫情和铎蘭大夫有關系?”徐存湛回答:“很明顯是有關系的。”

他說這是很明顯的事情,陳鄰不禁感到幾分郁悶,因為她什麽也沒看出來。來太原城這幾天,她光顧着幫忙煎藥,吃飯,中途聽了一下沈家和暮白山老祖的八卦,除此之外真的什麽都沒有發現。

但徐存湛卻好像一副‘我什麽都知道了’的表情。

她悶頭吃面,随即聽見徐存湛的輕笑聲。陳鄰咽下面條擡頭看他,用眼神詢問徐存湛笑什麽笑。

徐存湛眨了眨眼,歪着腦袋時表情格外無辜。

就好像剛才笑的人不是他一樣。

“我等會去找铎蘭,你和我一起去嗎?”徐存湛問她。

陳鄰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點頭:“我也想去。”

徐存湛回答:“那就一起去。”

吃過早飯,陳鄰收拾碗筷洗碗,然後和徐存湛一起出門。走出大門之後,她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扭頭問徐存湛:“你知道铎蘭大夫人在哪嗎?”

徐存湛當着陳鄰的面,往外傳了一道靈訊。不一會兒,蓬析就從旁邊房子的屋頂後面翻了過來,身姿輕快,動作熟練。

他兩腳剛落地,還未站穩,徐存湛便問:“铎蘭在哪?”

蓬析:“铎蘭大夫在隔離區呢,最近病情惡化的患者變多了,東寶坊已經快下裝不下那些人了。”

徐存湛:“百藥宗的人怎麽說?”

蓬析嘆了口氣,擰着眉:“百藥宗的弟子改進了一下藥方,其中有幾味藥這裏沒有,迦南山和天機門的弟子幫忙去別的地方調取藥材了,還沒回來。”

“但有沒有用還不好說,而且……”

蓬析咽了咽口水,壓低聲音:“我這幾天一直在東寶坊那邊盯着,有些病人的情況看起來不像是染了疫病,反而更像是——被魔氣侵蝕了。”

暮白山畢竟內部就有一座缺弊塔,內門弟子經常用來鍛煉心境的窺心流裏面更是直接稀釋了部分魔氣的長生水。要論對魔氣的熟悉,整個修真界不會有人比暮白山弟子更熟悉了。

蓬析愁眉苦臉,但徐存湛連眉毛的弧度都沒有變一下,只是繼續問:“天機門的人都出去調藥材了?”

蓬析回答:“也沒有全都走,還留了幾個人——他們門派的大師姐好像就沒有走。”

徐存湛微微側着臉思索了一會兒,颔首:“我明白了。”

說完這句話,他也沒解釋自己明白了什麽,拉着陳鄰便走。陳鄰聽得一頭霧水,小跑追上徐存湛後,好奇追問:“你明白什麽了?”

下意識跟在他們後面的蓬析,聽見陳鄰這句問話後,向陳鄰的背影投去了敬畏的表情。

結果下一秒,蓬析就見到自己那從來不耐煩解釋,面對所有問題回答永遠只有兩句話——第一句是‘你腦子裏面養豬了?’,第二句是‘想不明白就閉嘴。’——的師叔,轉過臉來,平靜又耐心的回答了身邊少女。

“天機門和其他門派不同,這個門派擅長問卦占蔔,一般他們下山參與某件事情的話,就說明那件事情和他們最近觀月所推算出來的事件相關。”

“百藥宗都解決不了的疫病,要麽是邪修的詛咒,要麽就是魔族搗亂。而铎蘭,一個南诏人,手裏還有我師兄的腰牌,又指定非要見我而非其他暮白山弟子,那麽她自身必然有着一個必須要接觸到我才能達成的目的。”

“有目的的人都會格外惜命,因為只有活着才能完成自己想要做的事情。東寶坊作為未知疫病的起源,按理來說應當是整個太原城最危險的地方,她天天呆在哪裏,要麽那個地方和她想要做的事情息息相關,要麽就是疫病流竄本身就和她有關系,她必須呆在東寶坊才能第一時間掌握整個太原城的疫情變化。”

徐存湛的這番話其實全靠他個人想,沒什麽實質性的證據。但徐存湛辦事也不需要證據這種東西,在這個殘酷的世界,抓錯人總比錯過人要來得好一點。

陳鄰聽得腦子暈乎乎,勉強理解了一點,很快就察覺這番話其實沒有什麽推理的成分,全都是徐存湛的個人邏輯在轉。

雖然離譜,但放在徐存湛身上又意外的合适。

而此時,站在兩人身後的蓬析,嘴巴已經不自覺張大成了圓形,看起來能塞進去一個雞蛋。他甚至懷疑走在自己前面的人到底是不是自己師叔,徐存湛會這麽耐心的和人解釋自己的做事動機?

三人到了隔離區入口,徐存湛先去找百藥宗弟子要了口罩和專門的隔離衣服回來,給陳鄰換上。陳鄰套好衣服,轉頭看見徐存湛還站在自己身邊,仍舊那一聲藍白間色的衣服,沒有要換的意思。

陳鄰有點疑惑:“你不套隔離衣服嗎?”

徐存湛回答:“我不需要。”

他拉過陳鄰胳膊,從旁邊架子上抽出一根紅布條,松松綁上陳鄰手腕,然後打了個蝴蝶結。

徐存湛打的蝴蝶結比陳鄰自己打的蝴蝶結可标準多了。

陳鄰擡起手腕晃了晃,紅布條打成的蝴蝶結貼着她手腕振翅。她垂下胳膊,跟徐存湛一起向隔離區內部走去。

進去之後,蓬析就先去了別的地方,只留下徐存湛和陳鄰,目标明确的往裏走。

隔離區越往裏,安置的病人情況就越嚴重。等走到東寶坊時,已經看不見在外面散步活動身體的病人了,甚至連病人的呻/吟聲都聽不見多少。

四周都是密密麻麻的帳篷,穿行在帳篷之間活動的人極少,空氣中飄蕩着一股奇怪的味道,即使戴着口罩也無法隔絕的氣味,藥物和焦臭味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徐存湛牽着陳鄰的手,側過臉回頭提醒她注意腳下。陳鄰應了一聲,聲音有點悶。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口罩戴得太久,陳鄰感覺自己頭也有點暈。

這裏的帳篷太多了,到處都是瀕死病人行将朽木的枯槁氣息,壓抑得要命。在這樣的氣息籠罩下,徐存湛卻一點也沒有受影響;他上次來過這邊,記得路,帶着陳鄰七拐八拐,很快就找到了铎蘭。

铎蘭正蹲在一個帳篷門口,旁邊的百藥宗弟子為她扶着帳篷簾子,她腳邊倒着個人,正在幹嘔。

陳鄰正要往前,才邁開腳,就被徐存湛扯回來。她不明所以,擡頭看向徐存湛——徐存湛另外一只手順便就蓋在了陳鄰眼睛上,說:“不太好看,別看了。”

空氣中的血腥味漸漸濃起來,壓過了那種令人作嘔的腐朽氣息。陳鄰慢慢意識到了徐存湛說的不太好看是什麽意思,她有點緊張,抿了抿唇,喉頭滾動,咽下去一口口水。

過了好一會兒,徐存湛才松開手,陳鄰睜開眼睛,就看見铎蘭站在他們面前。铎蘭臉色有些蒼白,帷幕也沒有戴,目光很明确的落到徐存湛臉上。

片刻後,她長吐出一口氣,臉上擠出疲憊的淺笑:“這裏不方便談話,去我的帳篷裏吧?”

徐存湛無可置否,點了點頭,拉着陳鄰跟上铎蘭。

铎蘭偶爾會在東寶坊過夜,但顯然她不可能和那些病人睡在一起。铎蘭的帳篷在東寶坊邊界,是百藥宗弟子平時用來存放藥水和口罩衣服的地方。

她進屋後先換下外衣和口罩,扔進銅盆裏燒掉。陳鄰也有樣學樣燒掉了自己穿進來的外衣與口罩,然後與铎蘭一起進入裏屋。

裏屋狹小,但屋內一應生活用品卻齊全。

铎蘭指了指角落的矮凳:“二位請坐。”

陳鄰捋了捋自己裙擺,坐下,旁邊徐存湛坐得比她還快,那副悠閑自在的模樣,半點也看不出是客人。

铎蘭:“徐道長已經見過我托陳姑娘轉交的玉佩了嗎?”

徐存湛颔首:“見過了。”

铎蘭緊盯着他的臉,卻見徐存湛臉上表情始終平靜,沒有任何多餘的情緒外露。她忍不住開口:“你知道那是誰的腰牌嗎?”

徐存湛:“腰牌上刻着列松二字,這是我師兄列松的腰牌。不過我師兄早就死了,他的腰牌怎麽會在你手裏?”

他沒提自己已經知道列松是自己親生父親的事情。

铎蘭:“……你知道你師兄是怎麽死的嗎?”

徐存湛想了想,回答:“被魔殺的?”

铎蘭臉上肌肉繃緊,卻又因為徐存湛這個回答,緊繃的肌肉牽扯出一個僵硬笑容。

“沈潮生是這樣告訴你的?”铎蘭聲音有些顫抖。

徐存湛點頭——他的第一下點頭甚至還沒有點完,铎蘭立刻站了起來,屁股底下的矮凳被帶翻,‘砰’的一聲翻倒在地。

铎蘭聲音尖銳:“這個不要臉的賤人!他怎麽敢對你這麽說!!!”

她情緒激動,聲音沒有控制好,完全傳了出去。好在這裏是東寶坊,平時也沒什麽人;在铎蘭開口之前,徐存湛已經眼疾手快捂住了陳鄰耳朵,隔着少年滾熱的掌心,铎蘭聲音再傳過來時已經沒有那麽刺耳了。

“他怎麽好意思——他怎麽有臉說出這句話!!”

徐存湛等她尖叫發洩完了,才松開手,擡眼時神色依舊鎮定:“所以我師兄不是被魔殺死的。”

“……也算是被魔殺死的,但如果不是沈潮生那個賤人!列松根本就不會死!”铎蘭咬着後槽牙,又坐下來,胸口因為劇烈呼吸而快速起伏。

“列松他不只是你的師兄,他還是你的親生父親!沈潮生……沈潮生他怎麽有臉,在害死列松之後還收列松的兒子做徒弟!”

陳鄰覺得自己好像聽到了非常不得了的新聞。她下意識的,視線偏移向徐存湛,想看看他的表情。

徐存湛還是那個要笑不笑的表情,沒什麽波動,既沒有不可置信也沒有憤怒,好像沈潮生不是他師父,列松不是他親爹一樣。

陳鄰記憶裏,徐存湛只有兩種時候情緒起伏最明顯——跟她告白的時候,殺敵人的時候。

铎蘭看向徐存湛,“我知道,你可能還不相信我說的話,但我有辦法證明我說的都是真話!”

“列松的腰牌,你有帶在身上吧?”

徐存湛從懷裏掏出那塊腰牌,放到三人中間。

铎蘭垂眼望着腰牌,面容嚴肅:“暮白山內門弟子的腰牌,裏面會留有魂印。列松在死之前,将自己的部分魂魄連帶記憶都用南诏秘法封印了進去。”

她單手托起那枚腰牌,另外一只手伸向徐存湛:“握住我的手,我會将列松封印在裏面的記憶全部釋放出來,并傳遞給你。”

徐存湛轉頭,對陳鄰擡了擡下巴:“你來?”

陳鄰一愣,指着自己:“我來?”

徐存湛眼眸半彎,笑意淺淺:“嗯,你來。”

铎蘭皺眉:“你還是不相信……”

“沒有不相信你。”徐存湛打斷了铎蘭的話,“就是想讓陳鄰試試而已——你不是很好奇嗎?從剛剛就一直盯着那個腰牌。”

陳鄰摸了摸自己鼻尖,無法反駁徐存湛的話,因為她确實挺好奇的。她已經從徐存湛那邊聽到了一個版本的故事,但顯然铎蘭那邊的立場又是另外一個版本。

徐存湛道:“她傳給你,我蹭你的觀感,就能看了。”

他語氣輕松,把記憶傳遞說得像看電影一樣簡單。陳鄰不知道可不可以,看向铎蘭——铎蘭表情複雜,但在對上陳鄰雙眼後,她還是點了點頭,表示可以。

陳鄰興沖沖把手搭上铎蘭掌心。

*缺弊塔半年前出現了異動,塔內魔氣沖破內塔封印,險些波及塔外。好在長老們及時趕到,重啓外塔封印,将魔氣逼回。

掌門沈潮生的二弟子鏡流在此次魔氣異動中不幸被牽連,死訊由同門師弟遠山長帶回太原。

經過了半年的水磨工夫,魔氣終于被逼回內塔。但即使如此,私寡池也暫時禁止弟子進入。

守塔弟子的數量比平日裏多增了兩倍,巡山的弟子也增加了人數。今夜恰好輪到列松和另外四名弟子巡山——這也是魔氣退回內塔後,私寡池首次對巡山弟子開放。

即使魔氣已經褪去,私寡池仍舊被一層單薄的緋紅色朦胧霧氣所籠罩。這霧氣并非魔氣,只是魔氣一些氣息的殘留;但光是這股殘留,就已經令置身其中的人感到十分不适了。

其中有兩名弟子修為較低,在門口站了一會兒,額頭上已經冒出冷汗。

列松檢查完了自己面前那塊封印石,轉頭看見師弟們大多臉色蒼白步履艱難。他拍了拍手示意大家看過來,道:“還剩下三顆封印石,我一個人就能檢查完,你們都去外面等我吧。”

師弟遲疑:“可是……”

列松笑了笑,聲音輕快:“放心吧,我不會有事的。”

即使是站在那片充滿了不詳氣息的緋紅霧氣裏,列松仍舊游刃有餘,沒有絲毫不适。剩餘四人面面相觑,向列松道謝後便腳步匆匆小跑出去——顯然他們也已經受夠了這個地方。

列松一個人檢查完了剩下的三塊封印石,轉身欲走,卻又遲疑的停下腳步。他回頭看了眼被霧氣籠罩的私寡池。

透過那層單薄霧氣,能看見私寡池的水面。平日裏私寡池的水面,便像凝固的血痂一樣,呈現出令人作嘔的暗紅色。

但此刻,私寡池的水面變成了柔軟的流動的粘稠赤紅液體。列松握了握拳,轉身走進私寡池。

若說原本的私寡池,踏入時給人的痛覺只是扒皮剮肉,此時卻已經直接變成了五馬分屍的程度。饒是列松,也在雙腳踩進池水裏的瞬間,痛得面容扭曲了一瞬。

他額頭上冒出冷汗,霧氣裹上他的身體,轉瞬間在列松眼前制造出各種欲望幻想。他咬破自己舌尖,嘴巴裏蔓延開血腥味,腥甜的一路滑下喉嚨。腳步緩慢卻又一直沒停,直走到缺弊塔內塔大門。

盤天鎖纏繞塔身,鎖下面是密密麻麻的明黃符咒,朱砂符文重疊,光是看過去就令人感到一陣頭暈目眩。

列松繞了一圈,痛得人都已經麻了,卻沒有在這片池子裏找到任何一點鏡流的魂魄碎片。此時身體上的疼痛他已經很難顧及,心裏光是升起些許的愧疚,私寡池的幻覺便已經随棍而上制造出了鏡流的影像。

他心性堅定,性格通透,即使懷有愧疚,卻也分得清幻覺和現實,所以絲毫沒有被私寡池制造出來的幻境所動搖。

只是心裏難過——沒想到鏡流的魂魄也被魔氣吞噬,連個碎片都沒有留下。若是魂魄也被吞噬,那就無法轉世,徹底消散于天地間。

列松蒼白着臉,轉身往岸上走去。就在他将要走出私寡池時,身後忽然傳出一聲微弱的呼喚。

【師兄。】

【師兄是你嗎?】

【師兄救我——】

列松腳步停住,猛然轉頭。

他确信那聲音絕不是私寡池制造出來的幻覺,那确确實實是鏡流的聲音!

一時間列松完全忘記了私寡池給自己帶來的疼痛,扭頭又回了私寡池深處,試探着回應:“鏡流?是鏡流嗎?”

淺紅色霧氣緩慢流動,霧氣的源頭正是來自于缺弊塔大門的縫隙。

霧氣給列松帶來了回複。

【師兄,師兄我好痛啊——這裏面的怪物把我拆開吃掉了。】

【師兄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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