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第110章
聲音确實是鏡流的聲音。
列松不是第一次挨罰,也不是第一次被私寡池幻境蠱惑。所以私寡池幻境和真實,列松分得很清楚。正因為分得清楚,他看着面前被盤天鎖和符咒緊緊關住的缺弊塔大門,才陷入了沉默。
盤天鎖和符咒都是新換的,甚至比起之前的封印還要加固了許多。
他沉着臉離開了缺弊塔,走出去時在地面留下一連串暗紅色血腳印。魔氣沉澱最多的私寡池,侵蝕能力也越強,有些被罰的弟子在私寡池內感受到的,宛如扒皮刮骨一般的痛,也不僅僅是錯覺。
而是真的會被魔氣生生侵蝕掉皮肉。
等待門外的四位師弟見列松一身狼狽出來,均是吓了一跳。
其中一名師弟戰戰兢兢開口:“缺弊塔又出事了?!”
列松擡頭,正對上師弟倉惶的表情。他毫不懷疑,只要自己點頭,都不用說‘是’,這位師弟就會立刻沖出去——鏡流的死看似已經過去了,但實際上卻給其他內門弟子帶來了不小的影響。
論輩分,鏡流雖然是張門的弟子,但掌門也有師兄弟,也有師叔,所以鏡流的輩分其實并不高。但他天賦極好,修行又刻苦努力,在暮白山內門弟子中,實力可以排進前五。
但就是這樣一個前途無量的年輕弟子,在缺弊塔暴/動的魔氣之中,被吞噬得連魂魄都不剩下。其他弟子明面上不會公開讨論這件事情,私底下卻越發的敬畏缺弊塔,那段時間就連去窺心流問心的人都不敢靠近上游,只在效果最為溫和的下游問心。
“缺弊塔沒事。”列松垂下眼,面色如常,“是我在檢查最後一塊封印石的時候,不小心摔進了私寡池裏。”
失足摔進私寡池,這種借口放在列松身上,多少有點令人難以置信。但想到對方才死了師弟,那私寡池上缭繞不散的魔氣殘留又有蠱惑人心的效果,另外幾人到也覺得列松會不小心掉下去,是很正常的事情。
巡完缺弊塔,接下來就是後山,主要是查看後山精怪野獸的情況,以免有麻煩東西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作亂。但列松現在被魔氣侵蝕得一身是傷,另外四名弟子也覺得再拖着這個傷員去後山奔波有些不厚道,所以就讓列松先回去休息了。而列松在回到自己房間裏後,并沒有先處理自己身上的傷口,只是匆匆換了身幹淨衣服,便往隔壁沈潮生的房間走去。
此時已是後半夜,沈潮生的房間卻還亮着燈。列松敲門後沈潮生喊進,列松推門進去,才發現房間裏不止沈潮生一人——還有兩個人,而且這兩人列松還都認識,其中一人是迦南山的圓悟法師,還有一人是天機門的掌門,萬識月。
沈潮生指了指自己身邊的空位,列松自覺走過去站好,沒有開口。果然,等他站好後,沈潮生便繼續和圓悟法師與萬識月談了下去。
沈潮生有意培養列松做下一任掌門,所以談論很多大事時從來不會避開列松。
在他看來,自己卸任之後這些都是列松要繼續往下做的事情,早點讓他熟悉也有好處。
萬識月和圓悟法師也明白沈潮生的意思,故而他們直接當列松是本就該出現在這裏的人,沒有半分避諱。
萬識月:“昨夜出現了半影食月相,看來此次天劫也快要降臨了。”
“按照往年記載,只要出現半影食,就預示着孕育天劫的母體已經出現。只是這次月相給出的指示格外模糊,我們沒辦法通過月相直接推算出天劫母體的确切身份和位置。”
沈潮生皺眉:“如果沒能及時找到孕育天劫的母體,會發生什麽?”
萬識月:“你們還記得血月夜魔嗎?”
沈潮生和圓悟法師都沒有接話,只有旁聽的列松感到驚詫。他當然知道所謂天劫的存在,只是他所知道的天劫,是指天機門千年前曾經從月相中預測出來的,尚未發生的巨大災難。
但聽萬識月的語氣,天劫好像……不止出現過一次?
無人接話,萬識月自顧自把話說了下去,“血月夜魔的母親是只半妖,混跡于混亂的人間,當時天機門的前輩們推算了許久才推算出她的大概位置,饒是如此,等其他門派弟子找過去時,還是遲了一步。”
“那個女人已經生下了孩子,并且用半袋小米的價格把自己的孩子賣給了雜貨商人。二十年後那個孩子變成了暮白山內門守塔弟子,若非守塔長老及時發現他私下居然可以借助缺弊塔魔氣修煉,只怕我們根本無法及時封印他。”
“血月夜魔是弊木靈根,只與塔內魔氣同化了不到二分之一,卻已經能屠盡暮白山半數弟子,其中還有兩大宗門直接被他殺到滅門——二位道友,這還只是天劫的未完成形态。這就是我們不能及時找到天劫并将其拔除的下場,你們還想再經歷一次血月夜魔的災難嗎?”
列松越聽越感到茫然。
他自然也知道血月夜魔,只是列松所知道的血月夜魔,和天劫并沒有什麽關系。暮白山藏經閣的雜書上有記載過這位大魔,只說他是魔族與人的混血,性情殘暴嗜血,虐殺了許多正道弟子,後來被暮白山鎮入缺弊塔。
從來沒有任何一本雜記提到過血月夜魔還在暮白山當過守塔弟子。
“缺弊塔的魔氣只有在感應到天劫将要降臨時,才會開始蠢蠢欲動,半年前的事情就已經證明了月相預言并沒有錯。”萬識月擡起眼,看向對面兩位道友,嚴肅道:“新的天劫要出現了。”
圓悟法師嘆了一口氣,撚佛珠的手停下,“我記得之前幾次天劫降臨前,月相還能很清楚的推測出天劫母體的位置,如果是修為高深的觀月師,甚至還能算出對方的外貌和名字。”
萬識月聞言,有些不快:“我們宗門內的觀月師自然都是經過層層篩選的佼佼者,他們觀測出來的東西已經是整個月相最完整的解讀。”
“每避開一次天劫,下一次天劫所給出的月相提示就會變得更加模糊。遲早有一天,天劫降臨時将不會再有月相反應。”
圓悟法師溫聲:“我并沒有要責怪天機門的意思。”
萬識月冷哼一聲,身子微微後仰。沈潮生等兩人都說完了,才開口:“話雖如此,但你給出的信息未免過于模糊。天下之大,我們到底要去哪裏找所謂天劫?”
萬識月道:“這次月相給出的信息确實含糊,但天機門已經盡力了,再多的提示,實在是沒有了。”
二人一直聊到外面天色将亮,也沒能讨論出合适的解決辦法。萬識月和圓悟法師告辭離開時,臉色均不太好看。
送走了萬識月和圓悟法師,沈潮生才分了眼神給列松。
列松:“師父,萬前輩所說的‘天劫’……到底是什麽意思?”
“也是時候該讓你知道這些了。”沈潮生瞥了他一眼,道:“你應該知道,千年前天機門曾經預測了一次天劫。”
“所謂天劫,便是天地浩劫。它會無視種族的攻擊每一個活物,給整個世界帶來災難。”
“外界流傳的說法是天機門只預言過一次天劫,而那個被預言的天劫并未出現。但實際上,天劫早就出現了,在天機門第一次預言天際的時候,他們便憑借着月相的指引,找到了剛出世不久的天劫,并将其扼殺在襁褓之中。”
列松一愣:“扼,扼殺在……襁褓之中?”
沈潮生颔首:“必須趁天劫尚未與魔氣融合之前,将其斬殺。天劫一旦與缺弊塔內的魔氣相融合,實力就會暴增。”
列松:“可是——”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但我勸你最好立刻扔掉那些蠢念頭。”
沈潮生轉過頭,冷冷望着列松,“天劫就是天劫,即使短暫寄居在某具身體裏,等到它和缺弊塔魔氣融合,它就會變成和狂風暴雨乃至地龍翻身一樣的怪物——沒有理智,無差別的傷害所有活物,甚至連花花草草都無法幸免。”
“這就是天劫的真正面目。”
沈潮生的聲音前所未有的嚴厲,将列松沒說完的話全部堵了回去。列松沉默片刻,低下頭:“弟子知道了。”
見自己的得意弟子溫順俯首,沈潮生面色稍緩。
他道:“不過這些事情暫時還不需要你去煩惱。說吧,昨天半夜來我這裏,是有什麽事情嗎?”
列松精神一振,想起自己來找沈潮生,其實是還有其他事情要說。
他暫時将天劫之事抛開,“師父,我今天巡山到缺弊塔時,聽見了鏡流的聲音!”
沈潮生眉頭微皺:“是私寡池的幻覺?”
“那絕對不是私寡池制造出來的幻覺!”列松十分肯定,“聲音是從缺弊塔裏面傳出來的,而且我在私寡池裏沒有找到鏡流的魂魄碎片,鏡流的魂魄應該也被魔氣拽進了缺弊塔裏!”
沈潮生聞言,神色震動。但只有片刻,很快他便收斂起那幾分異樣,垂着眼睑陷入沉思。
列松:“鏡流還能向外界求救,也就說明他的魂魄神志尚未被魔氣完全侵蝕……”
“那又如何?”
沈潮生擡眼看向列松,在他眼裏,列松沒有看出任何松了口氣的模樣。
被沈潮生反問得愣了一下,列松再開口時便有些磕巴:“我,我是想,鏡流的魂魄還在,我們——我們應該想辦法……”
“想辦法?你打算想什麽辦法?是打開缺弊塔大門?還是我們人進去缺弊塔找鏡流的魂魄?”
沈潮生冰冷又過分理智的反問,問得列松原本激動的心跳逐漸沉了下去。他胳膊垂下貼着身側,拳頭不自覺握緊。
但同時,列松又不得不承認沈潮生說的問題。缺弊塔顯然不可能打開,外面的修道者也顯然不可能進入缺弊塔。
“可是鏡流……”
“自暮白山建立以來,多少弟子慘死缺弊塔。”沈潮生聲音平靜,甚至平靜到了冷漠的地步。
“修道者魂魄本就較常人更加堅韌,大部分死在缺弊塔裏的暮白山弟子,魂魄在數年內都還能維持神智。有些運氣好些,死在外塔,魂魄還能被回收,有些運氣差點,死在內塔——鏡流并不是第一個,也絕不會是最後一個。”
列松張了張嘴,但在沈潮生銳利又冷靜的目光注視下,他喉頭滾了滾,最終仍舊是什麽也沒能說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