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第112章
鐘魚架着列松走出去——她不算矮,但和高大的青年比起來,仍舊顯得嬌小,長手長腳纖細抽條。
但鐘魚扶着列松卻一點也不吃力,甚至還有幾分游刃有餘。走出大殿,殿外的內門弟子也全都被蠱蟲放倒;入門大典一切事宜都是列松在打理,他有心要做手腳的話實在是太簡單了。
事先放置好的蠱蟲悄無聲息讓所有人都陷入了短暫昏迷,只有沒辦法進入暮白山的外門弟子幸免于難。但鐘魚和列松也沒打算走外圍下山——列松從小在暮白山長大,時不時就偷溜下山去閑逛,知道不少偏僻的小路。
他在途中簡單處理了一下自己胸口的傷口,雖然剜出劍骨留下的傷看似嚴重,但列松畢竟是個修道者,肉/體自愈能力遠比普通人強。更何況他是自己刀自己,他又不傻,自然知道避開致命點。
所以他胸口的傷看似可怕,實際上并不致命。
走上那條小路之前,列松再度回頭,目光順着窺心流往上,看向那座黑色高塔。鐘魚察覺到他的視線,微微挑眉:“反正你已經不是暮白山弟子了,不如順便去把你師弟的魂魄也放出來?”
列松沉默片刻,輕輕搖頭。
“我做不到——現在進入缺弊塔的話,甚至不需要打開內塔,光是外塔的魔氣都會将我吞吃掉。”
鐘魚撇了撇嘴:“所以我就說,你不該把劍骨剔出來給那老不死的,他拿着劍骨能有什麽用?就算他用劍骨鍛造出神劍了,也沒資格去用。”
列松苦笑:“就算我還有劍骨,也不會去打開缺弊塔的。我能在缺弊塔內自保,卻沒辦法控制缺弊塔裏面的魔。”
“缺弊塔千年前就已經建成,每年都會有魔被抓進去封印,經過千年積累,裏面不知道堆積了多少魔族。我雖然自負,卻也還沒有自負到盲目的地步,一旦缺弊塔大門打開,裏面的魔蜂擁而至,我根本控制不了局面。”
“以那些魔的速度,眨眼間就可以沖到山下。暮白山附近有數百個鎮子,還有最近的城市,裏面住着的大部分都是普通人。若是讓他們遇上這些魔,只怕全都會死無葬身之地。”
鐘魚聽完了,但是沒有露出很觸動的表情。她擡頭看向那座塔,道:“我如果是鏡流的話,肯定恨死你們了。”
列松只是沉默,并沒有反駁鐘魚的話。但很快鐘魚便聳了聳肩,再度攬過列松胳膊将他架起。
“算了,反正我也不認識他,你愛救不救,我才不管。”
由列松指路,二人走小路下山。下山後他們也沒有停下來休息——鐘魚的只能拖一炷香的時間。等一炷香之後,內門弟子連同長老們就會全部恢複。
列松不确定沈潮生會不會接受自己培養多年的弟子驟然出走這件事情。雖然已經把劍骨剜出來了,但列松仍舊覺得那截劍骨并不足以完全報答暮白山的養育之恩。
但愧疚歸愧疚,列松并不會因為愧疚,就又回到暮白山,強迫自己繼續和沈潮生相處。
兩人離開暮白山的第二個月,列松從靠譜的朋友那得到消息——暮白山對外聲稱沈潮生大弟子列松,死于外出歷練的途中。
“看來他們是承認你離開暮白山的事實了。”鐘魚抛着自己手裏折成紙蝴蝶模樣的信紙,嘴角彎彎上翹。
躺在安樂椅上翹着二郎腿的青年面色有些病态的蒼白,長眼睫垂落一層小扇子似的陰影,手裏正拿着一本書在翻看。聽見鐘魚的話,他也只是随手将書頁翻過一頁,語氣淡淡:“畢竟我離開了這麽久,他們總要對外有一個合适的借口。”
列松原本是沈潮生要當做未來掌門培養的人,一個未來的接班人突然一個多月不露面,其他門派的人必然會覺得奇怪。以列松對沈潮生的了解,沈潮生寧願對外宣稱他死了,也絕不會将列松離開暮白山的事情告訴其他門派。
這對沈潮生來說,大約是從未有過的奇恥大辱。
自從失去劍骨後,列松的修為雖然還在,但實力确實有所減弱。畢竟那是一塊劍骨,又不是什麽普通的骨頭。但在離開暮白山之後,列松卻能明顯感覺到自己的心境變得更上一層樓了。
只要心境還在,修為降低一些,列松也并不放在心上。他能成為暮白山內門弟子之中的佼佼者,可不全都是靠那根劍骨。
鐘魚是南诏人,平時很少離開南诏。她兩次出來,一次是來中原找列松玩兒,一次是來接列松離開暮白山。
之後要去哪,她其實也沒有計劃。列松倒是提了可以陪她一起回南诏,但鐘魚轉頭一看窗外熱鬧非凡的街市,立刻否定了列松的提議。
最後兩人商量來商量去,決定一起南下,去江南玩兒。
鐘魚那身南诏人的衣服實在過于惹眼。兩人做好行程後列松就帶她去附近的成衣鋪子買了中原女子的襦裙;只是到了付賬的時候,列松往自己懷裏一掏,掏出六個銅板。
他盯着那六個銅板,沉默了。
最後還是鐘魚随手扔了塊銀子給店主,才算解決此事。
後面二人一路下江南,有時候睡客棧,有時候幕天席地躺着看星星,有時候在街頭巷尾和乞丐們混在一起聽牆角。鐘魚對中原的一切都很感興趣,而列松是她最感興趣的中原人。
所以在她偶然知道了‘成親’這個概念後,也毫不猶豫的抓住了列松的手,聲音輕快:“我覺得這個想法很好,我們來成個親吧?”
列松一下子把自己嘴裏的酒全噴了出去。
不知道列松為什麽噴酒的鐘魚,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列松撈起自己袖子擦嘴,神情複雜看向鐘魚。
片刻後,他紅着耳朵憋出一句:“成親……成親這種事情……好朋友之間是不可以做的!”
鐘魚大吃一驚:“為什麽?”
列松幹咳一聲,解釋:“那是兩情相悅的人才可以做的事情。”
鐘魚更詫異了,“我和你不是兩情相悅嗎?”
列松:“……”
在吵邏輯這件事情上,列松早已經放棄吵贏鐘魚了。或許是因為南诏那邊的風俗與中原相差甚遠,總之,中原人那套禮數,在鐘魚眼裏就跟魚為什麽要吐泡泡一樣難以理解。
同理,列松也實在很難理解鐘魚的腦回路。
兩人争辯半天,列松吵累了。他開始反思自己為什麽要和鐘魚吵這種沒有營養沒有意義的話題,想來想去都想不出合适的道理,最後列松兩手一癱看着天上,幽幽嘆氣。
“算了,你想成就成吧。”
鐘魚歡呼一聲,當天晚上二人就成了親。列松是孤兒,鐘魚沒見過自己父母,二人拜完天地,沒有高堂可拜,列松正想建議說跳過這個環節也可以時——鐘魚從自己懷裏拿出一個小巧的女娲像木雕,擺在桌案上。
她面色嚴肅:“女娲娘娘就是我的娘親,所以拜高堂應該拜女娲娘娘。”
列松當即把自己沒來得及說出口的建議又咽了回去,老老實實低頭拜女娲。
就這樣成了親,理所當然的結為夫妻,然後繼續四處游歷,從南走到西——直到鐘魚懷孕了。兩人都是生平第一次當父母,列松剛知道這個消息時走路左腳拌右腳把自己絆了一跤,好不容易爬起來時腿軟又摔了一跤。
鐘魚比較冷靜。
她覺得無所謂,小孩子嘛,就跟她養的小蜈蚣小蠍子一樣,喂點東西就能長大了。修道者生育相對不那麽痛苦,至少鐘魚生的時候是一點感覺都沒有,剛生完坐起來第一句話不是關心自己生了男孩還是女孩,而是問列松紅糖包子買到沒有。
生下來的是個男孩。
列松覺得自己運氣不好,所以沒敢給孩子起名,讓鐘魚起。鐘魚吃着包子,心情不錯,抽空看了眼自己剛生下來的兒子——小孩兒臉都沒長開,但眼睫毛卻肉眼可見的長。
她嚼着包子,左思右想,從自己那為數不多的中原知識裏挑來挑去,“就叫蓮光吧?有句詩……有句詩……哎呀我忘記了,反正是一句形容劍用得好的詩,裏面有這兩個字。”
“而且聽着也挺好聽的,是吧蓮光?”
鐘魚自顧自已經叫上了小孩兒的名字,小孩兒只有剛生下來那會兒才哭,現在哭累了,已經躺着睡覺了。鐘魚伸手掐了把他的臉,道:“眉心有朱砂印,這孩子以後肯定像我多點。”
列松松了口氣,單手撐着臉,“像你就好——像你的話比較漂亮。”
鐘魚聞言摸了下自己的臉,點頭承認:“這倒也是。”
二人都覺得漂亮就好,完全沒想過鐘魚那張漂亮的臉,安在男孩子臉上到底合不合适。
人在幸福的時候總會覺得時間過得很快。這條定律适用于任何人,包括列松。對他而言,和鐘魚還有小蓮光一起度過的時間,是他人生中最明快燦爛的日子。
在這段時間裏,列松很少想起暮白山,想起鏡流,也幾乎從來不去打聽任何與暮白山相關的消息。直到某一天,列松收到了來自暮白山的靈力傳訊。
他的靈力印記始終沒有改過。但因為暮白山已經對外宣布列松的死訊,所以列松也從來沒有收到過暮白山那邊任何人傳來的訊息。
這封久違的,隔了好幾年的傳訊,剛越過窗戶落到列松掌心時,他幾乎以為這是錯傳。但靈力印記不會傳錯信,這封信确确實實是暮白山弟子傳給列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