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第117章
他平靜的聲音落進陳鄰耳朵裏,卻變得模糊起來。陳鄰第一句甚至都沒能聽清楚他在說什麽,困惑的睜大眼睛去看徐存湛。
不知道為什麽,就連視線裏的徐存湛也變得模糊起來。
她揉了下自己的眼睛,模糊的視線也沒有什麽太大的好轉。等陳鄰還想上手揉第二次時,徐存湛擡手攥住她手腕——少女過于細瘦的手腕,單薄的一層皮肉都發着燙,脈搏很弱,浮在徐存湛掌心。
他不敢給陳鄰輸靈力——對他而言很理所當然,甚至是可以救命的力量,卻會要了陳鄰的命。
陳鄰不知道,還睜着眼睛望他,因為高燒,也因為生病,她的皮膚越發白,從原本健康潤澤的白,脫落成了慘白,像一層單薄的紙。從慘白底下,又洇開兩片紅暈,從她眼尾滾到臉頰,唇瓣。
徐存湛俯身,湊近她耳朵,耐心重複了一遍:“你發燒了。”
這次陳鄰終于聽清楚了徐存湛說的話。只是她腦子仍舊暈乎乎的,偏過頭,臉頰對着徐存湛湊近的臉,他因為俯身的動作,雪白長發劃過肩頭,有些落到陳鄰臉上。
徐存湛的頭發也有一股涼意。
陳鄰忍不住上手拽住,扯了一下,歪着腦袋,神色無辜。徐存湛順從的低下脖頸讓她扯,眼珠子還盯着她——陳鄰往他身邊靠了靠,聲音含糊:“我好困……感覺有點冷……我是不是要吃藥?”
她嘴上說着冷,額頭上卻熱出一層冷汗。
徐存湛用手背抹了抹陳鄰額頭上的汗,也捋開被汗濕的黑發,低聲:“嗯,我去給你拿藥。”
陳鄰能聽見徐存湛說話便很安心,偏過臉埋進枕頭裏,閉眼又暈暈乎乎睡了過去。剛剛還睡不着的人,眼睛一閉上之後,反而很快的就陷入了淺睡眠裏,呼吸聲微弱的起伏着。
徐存湛搭在她額頭上的手往下,指尖掠過陳鄰眼睑和顴骨。她臉頰皮膚有些濕潤,大概是因為出汗的緣故。
其實不只是發燒。徐存湛能看見纏繞在陳鄰身上的晦氣,那是得了疫病的人,身上才會有的晦氣。弊火靈根的靈力可以燒掉晦氣——如果現在躺在床上的不是陳鄰,那徐存湛早就一把火扔下去了。
可對方是陳鄰。他已經知道作為一個普通的凡人,陳鄰是多麽脆弱。對他而言只是會比尋常靈力更灼熱一些的弊火靈根靈力,落到陳鄰身上,在燒光那些晦氣之前,可能會先把陳鄰給燒死。
徐存湛忽然感到懊惱。他就不應該帶陳鄰來太原的——他是弊火靈根,本來就運氣不好,陳鄰和自己命運相連,所以連帶着也會運氣不好。
疫病沒辦法感染自己,卻能輕易的傷害到陳鄰。
在半夢半醒之間,陳鄰也一直皺着眉,似乎夢裏也睡得極不安穩。徐存湛打了熱水擰幹一條毛巾,折疊後搭在陳鄰額頭上。
他沒有照顧過誰,但不論什麽東西,只要徐存湛存心想學,總能上手得很快,照顧人這點也一樣。
安置好陳鄰後他起身出去,悄無聲息進了沈府。沈府前院現在仍舊被百藥宗弟子所占據,徐存湛蹲在屋脊上等了會兒L,終于等到商枝從外面進來。
他跳下去穩穩落在商枝面前,把她和她身邊的百藥宗弟子都吓了一跳。有幾個稍微年長一些的百藥宗弟子,知道徐存湛的身份,立刻腳底抹油遠遠避開。
商枝定了定神,疑惑:“來找我有事?”
徐存湛點頭,“陳姑娘被感染了,你這有藥嗎?”
商枝聞言一驚——她原本還想問陳鄰怎麽會被感染,又聽見徐存湛要拿藥,便短暫的忘記了這個問題,連忙抽身往廚房裏走。
“徹底根治的藥現在還沒有研究出來……不過我們這裏有能延緩病情的藥,你等着,我去拿。”
徐存湛跟在她身後進了廚房,見她在煙霧缭繞的廚房裏轉過一圈,出來時手上拎着一壺煎好的藥,滿頭大汗跑過來。
徐存湛接過那壺藥——在他伸手接過東西的瞬間,商枝驚詫的看向他:幫忙拿東西這個舉措過于禮貌,禮貌到和徐存湛格格不入了。
然後她便看見徐存湛揭開壺蓋嗅了嗅裏面的藥,低頭抿了一口。
商枝臉上驚詫迅速消失,滿臉只剩下無語。
“我們這裏的藥絕對不會有問題的!”
徐存湛:“哦。”
商枝:“……你這個懷疑的語氣是怎麽回事?!”
徐存湛敷衍回答:“嘗一下藥苦不苦而已,沒有懷疑的意思。”雖然他是這樣回答的,但是商枝才不信徐存湛的鬼話。她跟着徐存湛一起往外走,徐存湛低頭把蓋子蓋回去。
商枝:“鄰鄰是什麽時候被感染的?”
徐存湛:“大概是昨天。”
商枝在心裏默算了一下時間,皺眉:“難道是上次幫我拿藥的時候?”
徐存湛沒有再回答她。兩人一起回到院裏,徐存湛推門而入,快步走到房間——陳鄰還縮在被子裏睡,姿态比之前縮得更小只,幾乎要蜷縮成一團了。
商枝快步跑過去,蹲在床沿伸手碰了碰陳鄰額頭試溫度,又扒開她眼皮看了看,最後将食指搭在陳鄰脖頸側面。
隔着一層發燙又柔軟的皮膚,還能摸到點脈搏。
商枝松了口氣,擡手接過徐存湛遞來的藥——在擡手接藥時,她不禁又擡眼,神色略顯古怪的瞥了眼徐存湛。
徐存湛遞藥遞得恰到好處,這讓商枝不得不懷疑這家夥之前表現得那麽沒禮貌,是不是都是故意的。在照顧陳鄰的時候,這不是很懂得什麽時候該做什麽嗎?
但這個念頭只是一閃而過,商枝很快便收斂心思,一手接過藥碗,一手扶起陳鄰,把藥喂進她嘴裏。
商枝在這裏照顧過很多病人,清楚該怎樣才能恰到好處的把藥水給半昏迷狀态的人灌下去。好在陳鄰也沒有徹底失去意識,商枝給她喂藥,她雖然閉着眼睛,卻也知道張嘴,喉頭滾動,藥汁滾下食管。
她給陳鄰喂藥的時候,徐存湛暫時沒有別的事情能做,便坐在床邊,偏過頭側着臉望向陳鄰。
陳鄰半靠在商枝懷裏,個子分明比商枝要高,但現在紅着臉塌下肩膀,病恹恹的時候,倒顯得比商枝還小很多。
一碗藥下去,陳鄰苦得直皺臉。她抿着唇,舌頭習慣性舔一下自己牙齒,咽口水都是藥汁的味道——忽然有硬物抵在她唇縫上,她晃了晃神,沉重眼皮往上撩,從模糊視線中看見徐存湛的臉。
他指尖捏着一顆糖,正往陳鄰嘴裏塞。
看見徐存湛,陳鄰心神一松,張開嘴乖乖把糖吃進去。她沒能嘗出來那顆糖是什麽味道,舌尖也沒有嘗到甜味,就是覺得很困,含進那顆糖後,陳鄰放松的躺回去,閉上眼睛又陷入半夢半醒的狀态。商枝小心的将她塞回被子裏,招手示意徐存湛出去和她說話。徐存湛低頭給陳鄰掖了掖被子,起身随商枝出去,跨出大門前還不忘将房間門給帶上。
商枝走到外面後長出了一口氣,擡手揉揉自己眉心,面露幾分疲倦神色:“你到太原也有幾天了,對這疫情還沒調查出什麽眉目來嗎?”
徐存湛:“調查出一點了。”
商枝:“啊?”
徐存湛瞥她,臉上表情依舊沒什麽太大的變化,“這不是疫病,是魔族的晦氣,和魔氣很接近,但是又有些不同。所以修士染上這玩意兒L後,會比凡人死得更快,你們弄出來的那些藥,根本就不可能根治晦氣。”
“就沒有什麽辦法能解決掉這東西嗎?鄰鄰是普通人,她那個身體,感染晦氣之後可撐不了多久。”商枝眉頭緊皺。
徐存湛:“能解決,但要費點時間。”
“我要出去一趟,這段時間,勞你留在這幫我照看陳姑娘。”
他偏過頭,目光落到商枝臉上。商枝未曾多想,點頭答應:“這是自然,你不說我也會留下來照看鄰鄰的。”
徐存湛交代完事情後,便又轉回房內。房內陳鄰還在睡覺,呼吸聲微弱,他俯身,手背一挨陳鄰臉頰,能感覺到對方發燙的呼吸落在自己掌心。
她睡得不是很熟,一下被徐存湛的這個動作驚醒,撐開眼皮懵懵的看向徐存湛。徐存湛手掌往上,籠住她眼睛,輕輕往下按,聲音也壓低,溫和的:“睡吧,睡一覺起來,什麽都好了。”
陳鄰:“……你要走了嗎?”
徐存湛:“出去一趟,處理疫情的聲音。”
她翻過身,臉頰埋進徐存湛掌心,悶聲道:“那你早點回來。”
徐存湛回答:“好。”
得到了徐存湛肯定的回答,陳鄰才把臉轉過去,整個人縮進被窩裏。柔軟的枕頭被她壓得下陷,長發辮散亂,淺藍和烏黑交錯的發絲淩亂貼在她臉頰和脖頸上。
徐存湛垂首為她理了理頭發,聲音輕輕的:“你很快就可以回家了。”
他的聲音太輕了,陳鄰沒聽見,呼吸淺淺的起伏,面頰透出不健康的病态暈紅。
徐存湛從懷裏抽出那根紅色發繩,将它綁在陳鄰手腕上,和她手腕上原本的紅繩擰成一團。兩股紅繩結尾時,徐存湛習慣性的将其編成一個簡易又靈動的蝴蝶模樣。
這樣做完全是徐存湛習慣性的行為。
等他編完蝴蝶後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不禁微微皺眉,垂下眼睫望着自己編的蝴蝶——到底是什麽時候養成這個習慣的呢?
回憶向前,不斷回溯,徐存湛眨了眨眼,忽然記起來:是在很小很小的時候。
在沈潮生将這條紅繩作為自己母親的遺物交給自己的時候。
紅繩一直維持着鐘魚生前戴在手腕上的模樣,按照鐘魚的習慣,繩尾結成一只簡易又靈動的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