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27 第27章
◎親吻◎
謝惟站在光影交接的地方, 搖動的樹影在他冷淡的臉上篩下光斑。
“你沒問他的意願,為什麽要親他?”
謝惟的視線落在秦岩,語氣并不兇狠, 但犀利得讓人無所遁形。
秦岩的臉瞬間漲得通紅,僵硬地立在原地說不出一句話。
顧淮俞倒是不驚訝謝惟的直白,因為他說話一向如此。
但看到局促惶然的秦岩, 顧淮俞還是拉了一下謝惟的手,示意他不要再說了。
謝惟看向顧淮俞,皺了一下眉,似乎不滿他和稀泥的行為。
顧淮俞無視謝惟的目光,對秦岩說,“我知道你是拿我當朋友, 所以想要幫我, 你今天說的話我回去會好好想一想。”
秦岩像是不知所措, 僵硬地說, “對, 對不起。”
顧淮俞搖了搖頭, “沒事,我明白你是為了我好,也很高興認識你這個朋友。”
見顧淮俞總是提朋友, 明白他什麽意思的秦岩難堪地低下頭,他勉強找了一個借口, 踉跄着離開了。
秦岩走後, 謝惟也沒有多待,越過住院一部, 朝二部闊步走去。
顧淮俞追在他身後, “你生氣了?”
謝惟睨了顧淮俞一眼, 反問,“我為什麽要生氣?”
“因為你不高興我沒有直接拒絕秦岩。”顧淮俞解釋,“他是一個很敏感的人,不用明說他能明白的。”
說實話,顧淮俞也吓了一跳,他沒有想過秦岩會喜歡上他。
但想想秦岩會對他産生朦胧的好感也正常,畢竟他在對方最困難的時候伸出了援手,人很難抵擋雪中送炭的情義。
謝惟平平地“哦”了一聲。
顧淮俞不滿,“你哦什麽哦,陰陽怪氣的。我還沒說你呢,你都是我司機了,你怎麽又跑去給別人打工了?”
他就算不問,也知道謝惟今天為什麽來醫院,因為謝惟穿着外賣服,手裏還提着兩份飯。
謝惟回了顧淮俞六個字,“閑着也是閑着。”
顧淮俞沉默了兩秒,然後拍了拍謝惟的肩,語重心長地說,“小謝啊,你這樣努力存款還是零,我覺得你可能努力的方向不對。”
他出主意,“要不你還是換一輛快一點的電車吧,省得送晚了,人家給你差評,我可以給你報銷買車錢,畢竟有時候我也需要坐。”
顧淮俞一邊擠着謝惟走,一邊問,“怎麽樣,怎麽樣,怎麽樣?”
謝惟側身躲着顧淮俞走,對方不依不饒地追着他。
顧淮俞緊貼着謝惟一側的肩,把他擠到了走廊的牆上。
他們奇怪的走路姿勢引來不少注目,但顧淮俞還在問怎麽樣,仿佛謝惟不回答,他就會一直這樣問下去。
謝惟貼着牆走,始終沒有說話,任由顧淮俞玩鬧似的一下一下地撞着他。
走着走着,一直沉默的謝惟忽然摁住了顧淮俞。
顧淮俞不解地擡頭,謝惟停下來,“在這兒等我一下。”
顧淮俞乖乖地站在牆根,看着謝惟提着外賣盒進了病房。
兜裏的手機忽然震了震,顧淮俞拿出來,看到上面的來電顯示,眼珠子恨不得脫眶。
居然是蘇見北。
他現在在第一部小說世界裏,怎麽可能接到第二部主角攻的電話?
顧淮俞一臉見鬼的的表情,手機還持續在震,他恍惚地接通了電話。
他不說話,那邊的人也保持着沉默。
足足空白了五秒鐘,電話裏的人率先開口,“淮俞。”
雖然有些啞,但确實是蘇見北的聲音沒。
怎麽回事?難道是串頻,還是出現大bug了?
顧淮俞動了一下唇,幹巴巴地問,“怎麽了,學長?”
謝惟送完外賣出來,見顧淮俞在打電話,立在一旁剝了枚巧克力糖。
蘇見北說,“如果你那個朋友下午沒事,讓他來金鑫大廈的二樓面試,許岸導有一部電影正在選角,看了他的照片很滿意。”
許岸導演算是蘇見北的恩師,他獲獎的第一部電影就是許岸拍的。
顧淮俞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滿腦子都是這通詭異的電話。
他現在的手機是原世界的,為什麽蘇見北能打通這個號碼?
聊完正事,蘇見北沒再說話,但也沒有挂。
顧淮俞正在進行頭腦風暴,實在沒心情應付蘇見北。
“學長……”
“你……”
顧淮俞跟蘇見北的聲音同時響起,聽到對方的聲音後又同時停下來。
顧淮俞先問,“怎麽了學長?”
蘇見北輕咳了一下,“還是你先說吧。”
顧淮俞實話實說,“我沒什麽事。”他本來是想說沒事他就挂了。
聽到他的話,蘇見北一直沒聲音,顧淮俞還以為信號不好,又叫了他一聲。
蘇見北這才開口,“我能聽見。”
顧淮俞等着他說接下來的話,但電話那邊又靜了起來,三四秒之後蘇見北說,“我也沒什麽事,就是跟你說一聲。”
顧淮俞一頭霧水,說什麽?說自己沒事?
蘇見北突然說,“有通電話打過來了,就先這樣吧,有什麽事再聯系。”
顧淮俞應了一聲好。
他覺得蘇見北今天怪怪的,但更怪的是這部手機。
要不是謝惟還在一旁等着,顧淮俞真想把手機拆了看看怎麽回事。
謝惟沒問剛才是誰在跟他打電話,只是走到電梯口,摁了向下的電梯鍵。
紅色電子數字從一變為三,電梯門打開,顧淮俞跟謝惟走了進去。
從光可鑒影的轎廂,顧淮俞不自覺看了一眼穿着外賣服的謝惟,頭頂的照明燈傾瀉在他身上,漆了一道冷白的光。
走下電梯,顧淮俞看到那輛焊着外賣箱的電車。
什麽時候焊上去的,昨天還沒有呢。
謝惟拿出鑰匙,插進孔洞,見顧淮俞站在原地沒動,他挑眉看了過來。
雖然謝惟什麽都沒有說,但顧淮俞懂了他的意思,拒絕了上車,“我一會兒還有事,你去忙吧,騎車的時候小心。”
謝惟眼睫動了一下,沒問什麽事,淡淡地嗯了一聲,擰動鑰匙騎着電車離開了。
顧淮俞望着謝惟的背影,直到對方消失不見,他才收回目光,重新拿出手機仔細檢查了一遍。
手機沒錯。
角色卡也沒有出錯,現在他确确實實是在商延世界,而非第二部小說。
那到底哪裏出錯了?
顧淮俞百思不得其解,以前從來沒發生過這種跨小說的通話。
最近疑點一個接着一個,搞得顧淮俞開始懷疑這個狗血的世界要崩盤。
看了一眼腕表,離蘇見北說的試鏡時間不多了,顧淮俞找了一個沒人的地方,換了一張角色卡。
去到第二部小說,顧淮俞正在書房整理收藏的手辦。
這個世界的他很宅,輕易不出門,每次出門都是為了蘇見北。
顧淮俞拿過手機,翻看了一下通話記錄。
真是見鬼了,這部手機真的有蘇見北剛才打來的記錄。
顧淮俞實在搞不清怎麽回事,也懶得多想,趕忙聯系謝惟。
上次他存了謝惟的電話,事情緊急顧淮俞沒發消息,直接打的電話。
小謝同學一如既往的忙,鈴聲響了二十多秒才接通。
但顧淮俞不怪他,因為聽到他那邊有車聲,應該是馬路上。
怕謝惟聽不到,顧淮俞的聲量大了一些,“你現在在忙嗎?”
謝惟嘴裏像是叼着什麽,有些懶散,“在送外賣。”
顧淮俞疑心是煙,但此刻不是追查的時候,“我找人給你争取到一個試鏡的機會,許岸你知道吧,一線大導演,是他的新戲,你只要把握住這次機會,日薪208不是問題。”
謝惟:“不如前景群演掙得多。”
前景一天220.
顧淮俞:“是萬,不是塊,208萬。”
謝惟意味不明地啧了一聲。
-
顧淮俞暈車嚴重,這次倒是沒叫司機,他掃了一輛共享小黃車,頂着寒風吭哧吭哧上路了。
先去商場逛了一圈,速戰速決地買了一套衣服,又掃了一輛電池滿格的新電車,直奔金鑫大廈。
到了地方,顧淮俞将電車停到人行道的指定區域,從車筐拎上衣服朝大廈走去。
謝惟坐在大廳的休息區,擡眼就見一道身影從旋轉玻璃門進來。
那人穿着寬大的羽絨服,脖子裹了一條淺色的針織圍巾,碎發半垂在眉上,瞳仁很黑,也很亮,眼尾有一道淺淺的褶皺,鼻子挺秀,下巴跟嘴唇藏在圍巾中。
他有些喘,像是跑過來的,眼睛四下張望,在對視上謝惟時,明顯有了笑意。
大廈裏暖氣充足,顧淮俞順手解了圍巾,折起來放進了手上的紙袋,然後朝謝惟走過。
“我就知道你沒換衣服。”他把手裏的東西塞給謝惟,“給你買的。”
謝惟垂眸看了一眼,是一套新衣服。
顧淮俞左右環顧,見沒什麽特別私密的空間,轉過頭對謝惟說,“去洗手間換吧。”
話音剛落,羽絨服裏的手機響了。
見蘇見北打來的,顧淮俞滑下手機屏接聽。
蘇見北問,“還有半個小時就開始了,你們到了嗎?”
顧淮俞的背景有點吵鬧,他走去一個安靜的地方,“到了,就在大廳呢。”
蘇見北輕咳兩聲,像是在壓着喉嚨在說話,“那你們上來吧,我在16樓,1607房間。”
顧淮俞覺得這個房間號有點耳熟,但更沒想到蘇見北會在試鏡現場。
這部電影蘇見北投了錢,但不是很多,也就一千萬而已,對一部體量投資過億的大制作,這點錢算不上大的投資人。
不過顧淮俞也沒深想,帶着謝惟去見蘇見北,臨去前去洗手間換了衣服。
-
蘇見北的房間有人在,人似乎還不少,門一開顧淮俞就聞到一股很大的煙味。
蘇見北穿着一件白襯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一塊低調的黑色腕表,哪怕在烏煙瘴氣的環境中,他身上也有種清倨不舉的氣質。
顧淮俞聞到煙味,微微皺了一下眉。
倒不是聞不了,主要是擔心謝惟的煙瘾會被勾起來。
“進來。”蘇見北測了側身說,然後轉頭進去打開了半扇窗戶。
寒風灌了進來,吹亂了桌上的紙張,屋內圍坐在桌前讨論的人轉頭看了過來。
導演許岸也在其中,他手裏夾着一支煙,掃了一眼門口,但沒看清門口的兩人,随後又移開,叫了蘇見北一聲。
顧淮俞拉着小謝同學站到了一個不礙事的地方,小聲說,“你忍住。”
謝惟眉梢微挑,“忍住什麽?”
怕人聽見,顧淮俞用口型說,“抽煙。”
謝惟哦了一聲,去摸口袋的煙盒,“你一說我想起來了。”
顧淮俞瞪了瞪,先搶他一步,手掏進他的口袋,繳走了裏面的煙。
覺得分量不對,顧淮俞打開一看,才發現裏面竟然是空的。
他捏着煙盒往外倒了倒,皺着眉問,“怎麽是空的?”
謝惟:“就是空的。”
顧淮俞:“那怎麽不扔了?”
謝惟嘴角微提,“留着逗小狗玩兒。”
意識到自己被罵,顧淮俞板下臉,學何雲娥在謝惟手臂上掐了一下。
蘇見北低頭正在跟許岸說話,餘光瞥見吧臺旁打鬧的兩人,走了幾秒的神。
跟許岸談完,蘇見北拿着兩張紙走了過來,顧淮俞一秒變腼腆。
蘇見北視線滑過顧淮俞,在謝惟身上逗留了幾秒,然後開口,嗓音有些啞,“一會兒在隔壁單獨試鏡,這是你要試的戲份。”
聽出了蘇見北喉嚨不舒服,顧淮俞驚訝,“學長,你感冒還沒好?”
蘇見北低聲說了一句沒事,剛說完他就咳了兩聲。
這幾天,四部小說的劇情點都趕在一塊了,顧淮俞無可避免地疏忽了蘇見北。
上次去蘇見北家探望過後,他也就只給蘇見北打了一通問候的電話,之後就将人晾一旁了。
顧淮俞自責了一秒,很快他就大度地原諒了自己。
蘇見北走後,他擠着謝惟一塊看劇本,是一段父子對峙的戲份。
雖然只有兩頁,但争執的前因後果、人物性格、劇情都大致有寫,具體細節需要演員自己琢磨。
顧淮俞匆匆掃了一眼,大致知道情節後,問謝惟,“你演技怎麽樣,要不要我教教你?”
謝惟回了顧淮俞兩個字,還行。
顧淮俞早已經不信他口中的還行了,強行将他拽到一邊開小竈。
作為一個自小就游蕩在四個“片場”的老演員,顧淮俞覺得教一個謝惟那還不是手到擒來?
事實是——手到無法擒來。
顧淮俞給謝惟講演戲的基本理論,分析人物,剖析內心,試圖讓謝惟代入到角色中。
但謝惟還是演得一塌糊塗,也不知道是共情能力差,還是壓根不是做演員的料。
顧淮俞開始一句臺詞一句臺詞地教他,他還是毫無感情,像是機器人在朗讀。
顧淮俞定定地看着謝惟,這張臉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是無可挑剔的,甚至能經得起大熒幕的考驗。
上帝是公平的,給謝惟開了顏值的bug,也從他身上收走了其他東西。
顧淮俞呼了一口氣,耐下所有性子,擠出一個笑容,“沒事,我們慢慢來,還有一些時間來學習,我再給你演一遍。”
謝惟學習态度倒是很端正,坐在吧臺認真聽顧老師講課。
顧淮俞已經把臺詞背了下來,他脫稿給謝惟示範這段争執戲。
劇本裏父子倆矛盾重重,尤其是母親車禍後,兒子對只知道工作的父親心生怨恨。
他先是譏諷,說起自己跟母親受的委屈,聲音才開始變得顫抖,但眼底仍舊是恨的。
顧淮俞的臺詞說得清楚,激昂地指責父親時抑揚頓挫,每句重音都跟人物的情緒契合,流暢又自然。
表演完,顧淮俞還給謝惟标注重音,哪裏該揚,哪裏該抑,說得很清楚,恨不能把謝惟變成一個複讀機。
顧老師正在線教學,忽然覺得不對勁,房間不知道什麽時候安靜了下來。
顧淮俞擡起頭,就見所有人都看着他,包括大導演許岸。
他掃視着顧淮俞的臉,像是在研究什麽,然後從煙盒抽出一支煙,和藹地笑着問,“你叫什麽名字?”
不等顧淮俞說話,蘇見北開口,“他是我朋友,陪人來試戲,旁邊的人就是謝惟,我給您看過他照片。”
許岸明顯更對顧淮俞有興趣,笑笑說,“陪人試戲是個好活兒,吳覺當年就是陪人試戲,被老袁發掘的。”
吳覺是圈內的大前輩,國內國外的獎都拿了不少。
聽出許岸話裏的意思,顧淮俞有些懵。
他以後的确是要進娛樂圈的,但那是在他家破産之後,被迫進了娛樂圈。
從此他跟蘇見北的身份調換,蘇見北從被保護者,變成了保護者,而顧淮俞剛好相反。
不過這是之後的劇情,現在居然突然提前了。
蘇見北張嘴似乎想說什麽,卻被許岸打斷了,他笑着對顧淮俞說,“你們的戲我看過了,不用再試了,今天就先這樣,有消息我會給你們打電話。”
試戲很明顯搞砸了,謝惟沒有失落,看了一眼顧淮俞,用眼睛示意他,“走了,”
顧淮俞跟蘇見北打了一聲招呼,然後就随謝惟離開了。
房門都關上了,蘇見北的目光還落在門上。
許岸品了一口茶,意味不明地感嘆了一句,“現在的年輕人真有意思。”
蘇見北的視線滑下,沉默地盯着手裏劇本。
試鏡時間到了,制片人跟選角導演都去了隔壁,只有許岸還老神在在地坐在原地沒動。
蘇見北跟這位恩師合作過三部電影,很清楚對方的脾氣,知道對方有話要說,因此沒有離開。
許岸抽着煙,用一種閑聊的口吻說,“剛才聽見那個小孩兒叫你學長,你們一個學校的?”
蘇見北把煙灰缸遞過去,等許岸彈過煙灰,他沒有繞圈子直接開口點破,“戲裏的宋揚叛逆倔強,他不符合角色形象。”
許岸:“剛才我認真看了一下他的表演,演得很好,不符合的地方可以修改劇本,也不是什麽大事。”
蘇見北:“他不缺錢,不會進這個圈子的。”
許岸就是看出那小少爺不缺錢,所以才想蘇見北去探探對方的口風。
心裏是這麽想,嘴上卻不是這麽說,“你這話說的,電影是藝術品,什麽錢不錢的,俗不俗?”
在這個圈子錢重不重要,蘇見北心裏清楚,許岸心裏更很清楚。
蘇見北不欲争辯,只是說了一句,顧淮俞不适合這個圈子。
不适合被推到臺前,被人評頭論足。
不适合在滿屋的煙味裏,跟一群心思各異的人圍讀劇本。
不适合八面玲珑,在有話語權的人面前,端茶倒水,小心翼翼地陪聊陪笑。
他就該做一個無憂無慮的小少爺,他的家境也足以支撐他過這樣的生活。
看蘇見北态度很堅決,許岸心下了然,笑笑沒再強求。
這個圈子最不缺的就是有長相、有演技的人,沒誰是不可替代的。
許岸歇了找顧淮俞出演的心思,雖然覺得這人有靈氣有天賦,打磨一下絕對出彩。
許岸喝了一口茶水,“你真想好出國發展?”
蘇見北“嗯”了一聲。
許岸嘆了一口,用過來人的語氣說,“我知道你們在國內功成名就了,想出去闖一闖,年輕人有沖勁兒是好的,但就是因為年輕,總是看不到眼皮底下的東西。”
蘇見北擡頭,似乎有些不解,“您是在說我的演技?”
“不是演技。”許岸直白道:“自從那個小朋友進來後,你的眼睛往他那邊至少飄了十次。”
蘇見北不至于聽不出來‘他’說的是誰,抿着唇沒有說話。
許岸站起來,彈了彈不小心落在袖口的煙灰,“你想好,以後不要後悔就行。”
後悔?
現在的蘇見北不會後悔,但一年以後的他會。
這個月的月底,蘇見北會提出跟君山傳媒解約,然後簽下一家在外海很有能量的經紀公司。
解約沒幾天,蘇見北被人暗算,喝下所有狗血小說裏必定會有的催l情l酒,被顧淮俞碰巧撞見。
然後兩個人就滾了床單。
清醒後,蘇見北拒絕了顧淮俞的表白,隔日就坐飛機離開去海外發展。
失戀後的顧淮俞渾渾噩噩,不久親叔叔架空了家族企業,顧淮俞手裏的股票變成廢紙,像當初的蘇見北一樣跌落泥潭。
在認識的經紀人引薦下進入娛樂圈,但日子過得并不順心。
雖然那人一直在幫他,還曾嘗試推火他,但她那些手段除了讓顧淮俞染了滿身黑料,備受質疑外,沒什麽太大的成效。
後來對方就漸漸放棄他了,顧淮俞在公司開始被其他人排擠,進了劇組也處處受欺負,混了一年多還只是一個小演員。
蘇見北從國外回來,看到的就是一只落了難,被生活磋磨的皮毛灰暗,眼裏只剩下疲倦的白天鵝。
那一刻,蘇見北生出了一絲後悔。
-
離顧淮俞破産還有一個月,離他窮困潦倒地進入娛樂圈還有兩個月。
現在圈內知名大導突然向他抛出橄榄枝,別不是蘇見北中藥的劇情要提前吧?
1607號房間。
顧淮俞突然想起來,難怪他覺得這個房間號耳熟,小說裏他跟蘇見北滾床單的酒店客房就是這個1607。
至于是不是金鑫大廈的1607,小說裏沒有明寫。
這對顧淮俞來說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馬上就要不純潔了。
十年前第一次見到蘇見北的時候,他就知道會有這一天。
但十年的戰線拉得太長了,以至于顧淮俞壓根沒當回事,如今距離他倆滾床單的這個重要節點越來越近,顧淮俞才後知後覺地發懵。
倒是不至于害怕,就是感覺很怪。
他不讨厭蘇見北,但也沒有愛情的那種喜歡,就要這麽滾到了一起了。
哎。
頭疼。
從金鑫大廈出來後,顧淮俞滿腦子都是這件事,一路上一言不發。
大概是難得見他這麽安靜,謝惟掀眸看來,“日薪馬上就要208,不高興?”
許導是一個有品位,有眼光的導演,他顯然沒看上謝惟拿顯微鏡都看不到的演技。
能拿208萬的未來新星,從謝惟改為顧淮俞。
顧淮俞被逗笑了,但唇角剛彎又立刻,繃直數落謝惟,“你真是幹啥啥不行,只能當小白臉。”
謝惟并不否認顧淮俞這句調侃,拿出鑰匙,将電車推出來,回了一句,“靠臉吃飯不丢人。”
“關健你長得也沒我白。”
顧淮俞把手伸出來,放到謝惟握着車把的手邊,孰黑孰白,一目了然。
謝惟不與他掙這個頭銜,“嗯,你才是小白臉。”
這話聽着像罵人,顧淮俞跨腿坐在他的車後座上,一副賴住的架勢,不講理道:“你送我回家!”
他得回去把學習過的知識,重新鞏固一遍,省得到時候被蘇見北弄傷。
以前顧淮俞看這些,只是小色坯屬性發作,今晚不同了,他是抱着端正的學習态度。
顧淮俞裹上圍脖,恨不得把整張臉都埋進去,避免被寒風騷擾。
看了一眼裹得嚴實的顧淮俞,謝惟擡手,拉過他的兜帽扣到他的腦袋上。
顧淮俞只露出一雙眼睛,仰着頭看謝惟。
謝惟在他腦袋敲了一下,然後坐到了車上。
顧淮俞有樣學樣,将謝惟衣服上的帽兜罩到他頭上,也輕輕拍了兩下,像哄不聽話的孩子似的。
“拍拍腦袋,聰明學得快。”顧淮俞邊拍邊說。
他真希望自己的手也能開光,把謝惟那根與表演絕緣的神經拍靈光了。
謝惟撥開顧淮俞,擰動車把說,“牙口不好,只想吃軟飯。”
顧淮俞想了想。
行吧,那他好好拍戲,養活小謝同志。
顧淮俞探過腦袋,嚴肅地說,“有空學學洗衣做飯。”
謝惟:“嗯?”
顧淮俞:“你牙口不好,自己做飯吃得香”
可以吃軟飯,但不能吃白飯。
他不想在外面當完牛馬,在家還要繼續當牛馬。
謝惟又含混地嗯了一聲,讓人聽不懂他到底在嗯什麽。
顧淮俞這次倒是沒有計較,把腦門貼在謝惟挺直的脊背,嘴裏哼着不成調的歌,腦袋晃來晃去像個不倒翁。
被蹭的謝惟仿佛什麽都沒有察覺,很穩地騎着車前行。
在路口等綠燈的時候,與他們并排的是一對母子,媽媽騎着自行車,小孩子坐在後面吃糖。
看着小孩正在吃一根長條狀,紅色粘牙的糖,大概有兩根香煙的長短,顧淮俞好奇地問前面的媽媽,“這個糖是從哪兒買的?”
年輕媽媽略感詫異地側過頭,“啊,你問我兒子吃的糖嗎?那是我在網上買的,你搜童年零食,長條糖就能搜到了。”
這個媽媽很熱心,還從包裏拿了一根塞給顧淮俞。
顧淮俞兜裏有巧克力,給了小孩兒兩顆巧克力。
綠燈後,他們倆一個直行,一個外拐,顧淮俞揮手跟對方道別。
過了十字道口,顧淮俞拆開包裝袋,從中間把糖掰成兩截,将其中一根塞進謝惟嘴裏。
“給你。”顧淮俞說,“當煙叼着吧。”
另半截顧淮俞含在嘴裏,品咂了一下味道,客觀的評價,“不怎麽好吃。”
但不好吃是對的,省得謝惟戒了煙,又改嗜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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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許岸單獨聊完,蘇見北并沒有留下來看演員試鏡,直接乘電梯去地下車庫,開車回家。
在路上,他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不是很确定,只是匆匆一瞥,那人拐向另一條馬路,被路邊的綠植擋住了臉,蘇見北看得不是很清楚。
他回家的路是要直行,但鬼使神差下地換了車道,剛要跟上去,前面的燈由綠變紅。
等紅燈的時候,蘇見北的手打在方向盤上,為自己莫名其妙的行為感到荒謬,但車道都已經變了,前後左右都是車流,他也不能輕易調頭。
指示燈變綠後,蘇見北還是拐了過去。
開車不到五分鐘,他又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顧淮俞坐在一輛破舊的電車後面,吃着一種看起來很粘牙,也很廉價的糖,從他皺眉的表情看,糖的味道應該不是很好。
但等他揚起頭,稀薄的日光下,那張臉卻是輕松怡然的,哪怕眼睛被風吹得有點難受,他也只是眯了眯,被糖色素塗紅的嘴巴挂着無憂無慮的笑容。
那樣的表情是蘇見北少見的,顧淮俞在他面前是腼腆的、含蓄的、沉默的,很少有這樣放松的表情。
蘇見北皺起眉,他還沒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麽時,手已經摁響了車笛。
顧淮俞明顯被吓到了,唇瓣有些抖地轉過臉。
蘇見北将車開過去,摁下車窗,叫了一聲顧淮俞的名字。
顧淮俞有些驚訝,“學長?”
他拍了拍前面的謝惟,對方會意地停了下來,顧淮俞從電車上站起來。
蘇見北打開車門走下來,他沒有看謝惟,對顧淮俞說,“今天天冷,我送你回去,上車吧。”
蘇見北難得主動開口送他回家,像顧淮俞這種戀愛腦、小舔狗當然會樂颠颠過去。
但他不想坐車,一點都不想。
謝惟轉過頭,寒風吹開他額前的黑發,露出凜冽的眉梢,他看向蘇見北,淡淡地說,“他暈車。”
顧淮俞頗感意外地瞄了一眼謝惟,不明白他是怎麽知道自己暈車的。
蘇見北按下眉梢,想起顧淮俞父母出車禍雙雙去世的事,不由深深地看了一眼謝惟,懷疑他是知道了什麽。
“你家離這裏不近,今天溫度很低。”蘇見北問顧淮俞,“能堅持嗎?”
他的意思是,顧淮俞能忍一忍坐車的難受勁兒,他就送他回去。
顧淮俞支吾着,堅持是能堅持,但不想堅持。
謝惟再次插話,“坐車太久他會吐的。”
顧淮俞心道,小謝,從此以後你就是我的發言人!
這拒絕的話不能從顧淮俞嘴裏說出來,不然違背他的人設。
蘇見北想起了顧淮俞坐三個小時的車,去山裏探班那次,再看他蒼白的臉,也不知道是被風吹的,還是剛才被鳴笛聲吓的。
顧淮俞父母去世後,他有了一些應激障礙,蘇見北多少耳聞過,但知道的不是很清楚。
雙方僵持的時候,蘇見北的手機震了起來,他看了一眼就挂了。
但那邊的人似乎有要緊事,電話再次響了起來。
蘇見北不得摁下接聽,每句回的都很簡短,讓人猜不出電話那頭的人是誰。
顧淮俞猜應該是那個想挖蘇見北的經紀公司,雙方談得已經差不多了,就差最後簽約。
蘇見北還算有格調,沒跟顧淮俞名下的君山傳媒正式“分手”,他是不會私下偷簽新的經紀約。
但如果蘇見北真那麽問心無愧,他就不會在合同到期的最後一天告訴顧淮俞,他不續簽了。
蘇見北在現實世界摸爬滾打了一圈,深知人性之醜陋。
他知道顧淮俞是愛他的,但他不相信顧淮俞的愛是單純的,沒有占有欲,甚至是不計較回報與得失。
所以他提防着顧淮俞,怕對方因而生恨,在背地裏下黑手。
這樣的人,蘇見北在圈子裏見多了,所以跟大經紀公司聯系時,他很謹慎,連身邊最親近的人都隐瞞着。
林姿也是在很後來,才知道蘇見北真正的打算。
最終她選擇站在給自己付薪水的老板身邊,但她打心底裏覺得蘇見北不該離開君山,也不該這樣傷顧淮俞的心。
就事論事,蘇見北這麽做沒有錯,沒有背景的傻白甜在娛樂圈是混不下去的。
因此顧淮俞不生氣,也不讨厭他。
作者可能是想他用最誠摯、熱忱的愛去感化蘇見北,讓他相信這個世界上還有人無私地愛着他。
但顧淮俞覺得沒必要,蘇見北這樣挺好的,他這樣的手腕在哪個圈子都能吃開,幹什麽非要人家相信真愛無敵那套?
等蘇見北挂了電話,顧淮俞終于有借口回絕他。
“學長你忙吧,謝惟送我回家就好,我今天穿得厚,不怎麽冷的。”
蘇見北這才發現他羽絨服都穿上了,腳上的鞋也是加厚的,看來之前他倆也是這麽來的。
顧淮俞重新坐上電車,從行動到言語,再到态度都在拒絕他。
蘇見北寂寂無聲地看着顧淮俞。
顧淮俞裹上厚圍巾,“學長,你去忙……”
後面的話他還沒有說完,謝惟擰動車把走了。
顧淮俞還打算上演‘默默目送蘇見北離去’的癡情戲碼,結果謝惟被攪合成先走的渣男。
哎,最後走的從來都是我們小舔狗,哪有小舔狗先走的道理?
可惜謝惟沒給他機會的開口,車把擰到低,走得迅速又灑脫。
顧淮俞只能手動告別,扭着身對蘇見北大聲說,“學長,我們先走了。”
蘇見北立在寒風中,人影越來越小。
等不見了,顧淮俞趕緊扭過身,縮在謝惟身後躲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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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顧淮俞迫不及待扒掉鞋,從鞋櫃拿出兩雙拖鞋,一雙自己穿,一雙給謝惟。
他脫掉冒寒氣的外套,一頭栽進沙發裏,把臉埋進羊絨抱枕裏。
暖和過來後,顧淮俞終于坐起來。
謝惟站在沙發上,垂眸平淡地看着他。
顧淮俞坐在地上,上面鋪着地毯,他背靠沙發,拍了拍旁邊示意謝惟坐。
顧淮俞的家不算太大,将近二百平米的大平層,被隔斷分成起居室、書房、還有游戲廳。
因為宅的屬性,家裏的東西塞得滿滿當當,都是他多年收集的藏品。
想到他沒錢後,這些東西都會挂到網上買,顧淮俞的心都在滴血。
“你下午沒事吧?”顧淮俞拿着遙控器,打開了超大的液晶電視,“沒事的話,我請你看電影。”
謝惟坐到顧淮俞旁邊,顧淮俞熟練地指揮他,“去廚房的冰箱,裏面有飲料,還有水果,旁邊的櫃子是零食,你幫拿過來薯片。”
謝惟沒說什麽,起身去拿顧淮俞要的東西。
顧淮俞嫌看液晶電視不夠過瘾,打開了家裏的投屏。
窗簾是智能的,顧淮俞摁下開關,幕布從天花板緩緩下降時,窗簾也自動合上了。
屋內光線暗淡,顧淮俞搜索着影片,他想讓謝惟看完整版的《楚門的世界》。
但又不想看這部影片,因為他每次看完心裏都會生出一種悵然若失。
他會很認真地想,楚門回到現實世界的生活,肯定不如原來過的安逸穩定,但至少是真實的。
可真實有那麽重要嗎?
到底是活在虛假的烏托邦世界好,還是一個充滿殘酷、冰冷,但有時又美好、溫情的真實世界?
在顧淮俞眼裏,楚門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他會擔憂對方的命運,害怕對方在現實世界失意、難過、不幸福。
顧淮俞只會在特別難過的時候看《楚門的世界》,但他現在并不難過,也不想自己的情緒影響到謝惟。
他希望謝惟永遠不知道這個世界的真相,希望他永遠對未來充滿希望。
顧淮俞最終選擇了一部高評分的電影,也是他喜歡的一部浪漫愛情片。
謝惟拿着薯片回來時,正好趕上電影片頭。
顧淮俞接過謝惟遞過來的水,發現水真就是水,不是冰箱裏的飲料。
顧淮俞皺眉嘟囔,“怎麽是水,不是告訴你冰箱有飲料?”
謝惟說,“懶得開冰箱。”
顧淮俞不滿地癟癟嘴。
這裏其實是他的烏托邦,顧大鈞到現在還拿他當小孩子管,雪糕一天都不讓吃兩根,說他小時候體弱,涼的吃多了會生病。
他媽生病去世後,顧大鈞管得更嚴了,不讓吃不健康的垃圾食品。
在這裏,顧淮俞想幾點睡就幾點睡,想吃什麽就吃什麽。
冰箱塞滿了飲料、雪糕,還有滿滿一大櫃子的零食,有時候不想吃飯,就往肚子裏塞零食。
反正他是主角,他不會生病,他想怎麽作就怎麽作。
顧淮俞也懶得去冰箱找飲料,憤憤地打開薯片包裝袋。
這部影片的年齡比顧淮俞都要大,故事情節很老套,但拍得唯美浪漫。
顧淮俞吃着薯片,看身份相差巨大的男女主人公在雨中訣別。
雨水順着女主角漂亮的面龐滑下,那雙碧綠的眼睛充滿了憂傷,她滿含淚水滴望着男主角,說出了電影的經典臺詞。
“我以為只有死亡才能把我從你身邊帶走,原來殘忍的現實就可以。”
看到分別處,顧淮俞咔嚓咔嚓地用力咬着薯片,動情處他才停了下來。
電影裏的黃昏時分拍得很美,有種世界末日的凄涼感。
男女主角站在樹下,光影從樹梢切割而下,明明暗暗中他們對視而立。
在無言的沉默中,戲劇的張力被無法放大,音樂響起,男主角跨步上前擁吻女主角,夕陽點綴在他們身後。
顧淮俞看到這幕,靜了幾秒,側身去看謝惟。
謝惟屈着一條腿,拿着水瓶的手搭在膝蓋上,背靠在沙發,姿态閑散随意。
熒幕在他臉龐投下昏黃暧昧的光,他神色平靜,薄唇微抿,下颌線條利索流暢。
顧淮俞心神一動,湊過去,在他唇上親了一下。
作者有話說:
許給你們的大肥章,不要太愛我哦。
月底了,交出你們白白的液體,我不鯊。(很兇)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