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重返塵世之路

重返塵世之路

露西亞忙匍匐于神使座下,畢恭畢敬,不敢多說一句話。

神使從階梯上下來,手一擡,隔空将露西亞扶起。露西亞心中暗想,這位神使似乎和其他人記載的不一樣。

明明獸人神使應該是個熱心的半神,甚至有些活潑到聒噪,怎麽自己遇上的完全不茍言笑?

“我的确不是獸人神使。”她淡漠地開口,回答露西亞內心的問題。

“咦?”露西亞驚奇地發出疑問。連她也不知道,自己疑惑的是對被洞察還是神使被掉包。

“聖戰結束後300年,她去了塔爾塔洛斯忏悔,直至今日。”

那就是神使的分身了。

神使說:“如今叫你前來,是和這具軀殼有關。你的生命本不該于現在結束,你的結局,也不該在六芒星神殿外徘徊。這為指針白樹增添了變數。”

露西亞不由得擡眸看指針白樹。銀色的神樹上流淌着光華,看上去就像殿外盛放的時水,卻比那更美麗,更澄澈,更閃耀,給樹枝披上燦爛的衣裙。露西亞的眼神正跟着光華流動,越陷越深之際,神使拉回她的意識。

她終于回過神來,“你是說,我的死是一場意外,并不是命運使然?”

“正是如此。”

“那我也是被意外殺死的人之一?”

獸人神使摳起字眼來,“被意外殺死的人很少。有時,意外也是命中注定。”

露西亞試圖用更加世俗化的語言簡化神使高深的語言,“總之,我命不該絕?”

“正是如此。”

露西亞點點頭,意識差點又要被白樹拉走,只好把目光集中在自己的軀體上。她記得自己長得不算漂亮,如今看時,卻發現蒼白的臉與鮮豔的紅唇形成對比,臉也消瘦些,藍綠色的眼睛大到有些空洞,胡蘿蔔色的頭發盤得一絲不茍,竟有些令人生憐。她感到惡寒,忙搖搖頭否認,“這不是我的軀體。”

“為了達到某種目的,它被操縱木偶的女巫改變了。”

“她怎麽可以不尊重死者之軀?”

“否則,她們就不會背負惡名了。”

“她們準備拿我的身體幹什麽?”

神使憐憫卻冷冷地看着她說:“或許是準備用它調動誰的欲望吧。”

露西亞本想生氣,咬咬嘴,不斷告訴自己這裏是神殿,不可以任性,冷靜下來對神使表達感謝:“謝謝你及時把她找回來。”

“我沒有把它找回來,只是發現了它,并試圖将它還給原先的主人。”

好半天,兩人都沒有說話。神使的意思,大概是想讓她消化一下現有信息,她也就照做了,于是猛然發現,離自己死去已有一年之久,就算是意外之死,如今再回人間又有什麽用?好不容易考上的大學學位鐵定沒有了,家人見到過去的她又該作何反應呢?她會被當做異類或者魔物,而不是起死回生的神跡。

神使覺察了她的擔心,說道:“去破壞女巫的計劃,這就是你接下來的人生。”

“什麽?我……我不要這副軀體了,它已經和我無關,我不要回去,我才不要和女巫對抗。”

事實證明,憤怒沒有任何用處,能給人激勵的只有絕望。

神使立即說:“你以為她想用你的身體誘惑人?你将面對的後果比那更嚴重,她要用你的身體去誘惑星星。等你到該死去的年份,靈魂會毫無疑問跌進塔爾塔洛斯,和露西娅一樣,卻沒她好命。”

露西亞知道,神使是在說那顆星星。百年前的露西娅愛過一顆星,于是在死後墜入塔爾塔洛斯,但她熾熱的愛把星星感動,星星乞求獸人神使打造一把劍贈與露西娅,露西娅得以披荊斬棘,遭受種種磨難,飛躍蒼穹,擢升衆星之間。

說到這時,獸人神使的語氣有些輕蔑,“正是從前的獸人神使開了先河,才會讓這些人有機可乘。哼,她從不吸取教訓,才會進塔爾塔洛斯。也好,這次就算無辜之人跌進塔爾塔洛斯,也沒有人會插手。”

露西亞吓得一顫,後退半步。她不想被永遠無法滿足的欲望和得不到解脫的饑餓包圍,日夜泡在硫磺與黑泥之間,被烈火從內到外炙烤。

“可這不是你們給我編織的命運嗎?”她的聲線有些顫抖。

“給出選擇的是我們,編織命運的是人。”

“所以到最後,就算我什麽錯也沒犯下,都得跌進塔爾塔洛斯?”

“正是如此。這不是你靈魂犯下的罪,但終究要歸到你頭上。想看看結局嗎?”神使的詢問像陳述。

但露西亞驚叫着否定:“不要給我看!”

“無論如何,正确的選擇只有在意識控制身體時才能做出。”

神使沉默了一會,只是看着她,吸了口氣,将星星的墜落娓娓道來,“女巫出現時,天上守護月亮的四顆星星相繼墜落。其中,拱月星和幽明星相繼回歸,真知星和光耀星仍遺落迷途。與我們作對的原初洋想要打破得之不易的平衡,俘獲了光耀星,最終熄滅祂的光,讓祂去往人間掀起一場災難。這場災難,我們當然有辦法解決,但如果沒有靈魂,你的軀體就要被用做促成災難的墊腳石了,而你只能在清算時被拖進塔爾塔洛斯。即使這樣,你還無動于衷,不願反抗嗎?”

“……我不想跌進去。誰都向往幸福與光明。”露西亞有些無力,“如果去奮鬥、去創造卻看不到希望,那就沒什麽意義。”

“正是如此。”神使知道她已經做好決定,語氣緩和下來,“準備好後,去時水裏清洗一下靈魂上的灰塵吧。祂的靈魂已經失去光芒,只能由你帶去光了。”

變化來得太過突然也太過激烈。幾天前,露西亞還在六芒星神殿衛城裏長蘑菇,長久的休息對她而言就像被關在監獄,消磨了勇氣與激情,以至于在真正獲得又一次生命時,才發現自己沒有準備好。

她又想到,自己曾經或許反抗過女巫,可能死因也與女巫相關,被殺死過一次的人,怎麽能夠再次鼓起勇氣面對敵方?甚至,連獲得某種改變世界的力量,也只是她一廂情願而已。她倒不怪神使,有“拯救世界”力量的只有魔法師,神使當然不會蠢到叫一個普通人承擔不該承受的苦難,更不會随意把神的智慧給別人,能在她莫名其妙堕入塔爾塔洛斯以前拉她一把,再給她一次機會,已經是難以回報的大恩大德。

她站在時水中,由着從指針白樹上流淌下來的水沖刷自己,卻因思考而忽視自己正在發光的半透明軀體。

獸人神使也從雲端下來,走入時水中,天藍色的時水沒過她的胸,被她的走動劃出道道漣漪,長長的辮子被水托起,與水面融為一體。

她向露西亞的方向走,遞給她一片銀白的葉子,說道:“她習慣給來到神殿的每個人一片過去的回憶。我無法理解她的做法,但願延續。”

露西亞接過它,卻未發現葉子有什麽神奇之處,擡頭詢問時,發現神使的身影憑空消失了。

她只好把疑問壓下,又被天邊的白光所吸引,從瀑布底下走出,向着白光所在的方向前進。

白光指引着她的靈魂,接近光的源頭,她漸漸聽到吵鬧的聲音混雜在一起,男人女人的聲音都一個語調,沒法分辨出完整的一句,行至好遠,才聽見幾聲高亢的吆喝。

她又聞到氣味。海風鹹腥的味道,瓜果清甜的香氣裏混雜着酒味,還有汗味、廉價香水味、更濃烈的酒味,嗆人的煙味讓她不由得捂住口鼻。擡起手時,手上清新的風信子的味道讓她找回呼吸的快樂。

她回過頭,看見天藍色的時水已經遠去,自己仍在水中,只是水光變成白茫茫一片,天也變成茫茫一片,她被蒙在乳白色的絲綢裏,看不見東西,只能憑借聽覺和嗅覺。

接着,她感到自己被誰推了一下,幾個很近的聲音喊:“讓一下、讓一下。”她往旁邊挪了一步,碰到木架子,忙扶上去。木刺戳到她手心,有些疼痛,卻讓她感到欣喜,甚至為了體驗久違的觸覺,更緊地握住木架。

絲綢般的濃霧也漸漸散開,從厚重的布變成稍稍輕柔的床單,她透過床單看見灰撲撲的人群,才發現自己站在即将起航的船頭。

色彩漸漸湧上,床單變成輕紗,而後輕紗飛走,鮮豔的油畫呈現在面前。

這和六芒星神殿肅殺的白或時鐘神殿冷靜的藍都不相同。充滿了旺盛的生命力與活力,來來往往的人頭上挂着汗水,水果攤的老板笑迎來客,新鮮的瓜果蔬菜色澤鮮豔,還挂着喂了保鮮噴灑的水霧。

夥計們正在往船上搬運貨物,随後又上來幾頭牛羊。

既然還沒啓航,臨陣脫逃或許還來得及。神使給出選擇,人類編織命運,露西亞選擇獨善其身,離開這條船,離開這個城市,找個地方小心翼翼躲起來,以免和女巫産生正面沖突。

她正準備下船,被船長叫住:“喂,你準備去哪?”

“我……”露西亞忘了自己的一舉一動是能夠被人看見的,在被質詢時甚至不知道說什麽好,站在那裏想了半天,才說:“我有些急事,馬上就來。”

“什麽事現在想做也來不及咯,船馬上要啓航。”

在六芒星神殿太久,她竟然找不到推卸的說辭,只能重複:“我真的很急。”

“那也沒辦法。”船長攤攤手,“我們到點就要啓航的。”

“那你們不用等我了。”露西亞說。

船長疑惑起來,“你不是去應聘少爺的家庭女教師嗎?”

“我……我東西沒帶全,不去了。”

船長瞥了眼她:“那怎麽行,以坎貝爾家的性子,要是爽約,以後工作就難找了。”

坎貝爾……世俗的記憶與習慣終于湧上她的腦袋,并最終讓她臣服。她在學校舉辦的舞會上聽過這個姓氏,沒記錯的話是大貴族之一,在黑橡木大道有座宅邸,在城外有座莊園,連月落港對面的那座小島也是他家的。她看向桅杆上的帆布,上面印着金雀花與蛇的标志。

這個标志常和一個人出現在報紙上。她又想起,哪位同學曾說過,坎貝爾公爵膝下有二子,經常在報紙上看到,小小年紀就滿身榮譽,雖然不會魔法,卻比大多數魔法師都厲害的那位,是坎貝爾公爵的長子。他常年一個人生活在孤島上,只有比賽競賽,才會作為公爵的鬥士站在衆人面前。

“……”露西亞暗叫不妙,她不會是要去應聘他的家庭女教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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