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星月（八）
星月（八）
方海與兩千年前明靈國的國師有關？
“是他，方圓。”雲青忽然低聲道。
剎那間，渾身上下傳來火辣辣的疼痛，視線變得模糊，眼前的景象像烈火一般熊熊燃燒着。無雙默念着這個名字，眼前閃過無數畫面，當他想仔細去看清時，卻只覺頭痛欲裂。
方圓方圓方圓……他究竟是誰？！
“無雙，這位姑娘該如何處置？”天玑低聲詢問。
無雙猛地回神，深吸一口氣：“暫且收于蓮花缽中。”
蓮花缽中靈氣極其充沛，可生血肉白骨，重傷者僅需在蓮花缽中修養一炷香的時間，傷口便會痊愈。文竹曾說這蓮花缽不像是降妖的，倒像是專門給妖怪們建造的另一處小天庭。他一直想進這蓮花缽中修煉幾日，然而蓮花缽只收妖魔鬼怪，不收仙家凡人。如今看到仰月被收進了蓮花缽，不由得露出豔羨的神情。
捆住他的無形的繩索被無雙收了回去，他活動了幾下筋骨，走到天玑面前端詳着他掌心上粉嫩的那朵蓮花，掩藏不住羨慕的語氣：“這可是多少神仙求之不得的好機會，仰月你可要把握住啊。”
仰月悶聲道：“多謝仙人。”
天玑收起蓮花缽，問無雙：“冰棺和屍體該如何處置？”
“啊！”文竹突然想到什麽，大叫一聲，皺起眉來：“完了完了完了！無雙殺了凡人，這下該如何是好？”
他急得不得了，當事人卻并不放在心上，涼涼地看了眼躺在地上的方海，只見屍體竟在頃刻間灰飛煙滅，他又看向冰棺，眸光微微一閃，将冰棺重新封印。這道封印極強，即便是其餘三十一仙人同時施法，也無可奈何。
天玑搖搖頭：“無雙，既已殺了他，又為何不留下他的屍骨，為他立一處墳冢呢？”
無雙冷聲道：“以牙還牙罷了。”
若非方海故意毀壞了那無辜二人的屍身，他又怎會讓其灰飛煙滅？
妖怪已收，他們是時候去向明風告別了。外面天色大亮，冒然從井裏飛出去定會吓到院子裏的人，于是他們略施法力，瞬息之間從井底回到了城主府的後院。明風不知去向，問過後才知明風一直在大門外守着。
他們在大門外找到了明風。
明風看上去有些憔悴，看到他們時雙眸一亮，環顧一圈，眸中的光又暗了下去：“愛妾……阿月她……”他深吸一口氣，眼眶倏然紅了。
天玑不忍，伸出掌心，蓮花缽憑空浮現在掌心之上，“她在這裏。”
明風驚愕地睜大眼睛：“她怎會在這裏？”他伸出手，想觸碰蓮花缽，卻發現有一道屏障阻隔，只得在一寸之外停下。
“你早知她是狐妖。”衆人聞聲皆看向雲青。
雲青靜靜地看着明風，臉上的表情淡淡的，但眸中似乎藏匿了許多不為人知的複雜情緒。
朝夕相處半年有餘，或許旁人不知仰月非凡人，但枕邊人一定會覺察到蛛絲馬跡。人妖殊途，凡人的壽命不過百年，妖怪的壽命少則五百年，多則與天地同壽，除非妖怪自毀修為，否則無論如何皆無法修成正果。
明風又何嘗不知未來終有一日會分離，只是貪心罷了。
“明風……”仰月柔柔地喚他。
明風擡手，虛虛捧住蓮花缽，眸中噙着熱淚：“我在，阿月我在。”
“你可還記得我曾對你說過的話？”
淚水幾乎要溢出眼眶，他含淚點頭：“我記得，若是前生未有緣，待重結、待重結……”哽住，額上繃出青筋，已然克制到了極致：“……來生願。”
淚水悄然滑落，砸在屏障之上，只見淚水竟滲入其中，落入蓮花內。蓮花缽中的仰月伸出手掌，接住那滴眼淚。她再也忍不住即将崩潰的悲痛之情，淚水奔湧而出。
可又倔強地不肯洩露出一絲哭腔：“此生莫要挂念，還望城主秉持清廉之心，愛民如子，不負百姓愛戴。”
人心複雜難測，卻還不如妖怪之心來得純粹。
大片祥雲之上。
“嗚嗚嗚……太慘了，太難過了……”文竹趴在天玑肩膀上哭得不能自已，将天玑肩上的衣服打濕了一大片，他又是無奈又是抵觸，一時不知是該輕拍對方的後背安慰還是将其一把拉開。
長嘆一口氣，天玑拍了拍文竹的背低聲安慰了幾句，卻聽得一聲冷冷的“閉嘴”。文竹立刻咬住了牙，不敢哭出聲來。
看上去可憐極了。
天玑心中憐惜起來，觀無雙面色極冷，猶豫片刻才勸道：“文竹心中柔軟，年紀又小，難免克制不住情緒……”
“星君。”一道帶笑的聲音打斷了他。
天玑看向雲青，“請講。”
雲青溫聲道：“蓮花缽無法阻隔外界的聲音，她一直在聽着呢。”
這……天玑的臉一紅，他竟是忘了這件事。仰月正經歷着與愛人分離的痛楚，旁人的同情不會使她寬慰，反而會加劇她的痛苦。
文竹也意識到了不妥，紅着眼睛給仰月道歉：“抱歉，我讓你更難過了。”
仰月聲音輕輕，十分虛弱：“無妨。其實我早已知曉我二人終會有分離的這一天，人妖畢竟殊途，只要知道他順遂平安，仰月就心滿意足了。”
“仙人，方才為何不明說？”雲青看着滿臉寫着冷漠的無雙，小聲問他。
無雙乜他一眼，極輕微的抿了下唇，似乎想解釋，又覺得不必解釋，只冷聲道：“閉嘴。”
雲青低頭一笑，他的仙人啊，看似冷酷，其實依然柔軟。
“無雙仙人。”
突如其來的聲音吓得文竹險些從祥雲上掉下去，他勉強穩住身子，看向攔住他們路的黑衣人，臉色一變：“廉、廉貞星君。”
來人竟是北鬥第五丹元廉貞星君，亦稱玉衡星君。
這位星君憋屈極了，冷漠不及無雙、無情不及純陽、桃花又不及天樞。當年票選三不近時玉衡排在第四，衆仙們說：“不如湊個四，玉衡星君三合一體，當列首位。”
只是細想又有些尴尬，這位星君哪哪都不及其他三位，還素有小桃花之稱，本身與大桃花天樞關系僵硬，若是強行湊在一起，恐怕會惹得兩位星君皆不快，于是此事只好作罷。
玉衡星君掌管天庭律法，一絲不茍，鐵面無私，嚴格遵循律法做事，在天庭億年，從未犯過哪怕小拇指般大的錯誤。
但文竹十分不理解，為何如此可怕的人，都能擁有無數女仙的愛慕。細細想來，大概是因為那一張英俊的臉龐吧。
“第五百五十九條天規：嚴禁使用仙劍或法力殺害凡人，違者革除仙籍。無雙仙人，請随我回天庭。”
文竹吓得臉都白了，瘋狂拽着天玑衣服：“你趕緊向你兄弟求求情！”
天玑安撫地看了他一眼，低聲道：“玉衡，無雙并非有意，只是一時失手……”
“一時失手？”玉衡冷漠地看着他們，“若是一時失手，又為何毀其屍身，致使其灰飛煙滅？”
他鐵面無私，誰求情都沒有用：“無雙仙人，請。”
無雙上前一步，手腕忽然被人攥住，他看向那只手，視線緩緩上移，與雲青對視。對方的眼眸黑漆漆的，黑色陰沉的煞氣在眸中翻湧。無雙反手攥住雲青的手腕，又很快收回了手。
“天玑，繼續查找乾坤袋的蹤跡，我去去就回。”
無雙随玉衡回到天庭，來到紫霄大殿。
天尊似乎有些頭疼，此刻微微垂着眼皮，食指和中指慢慢揉着太陽穴。
“無雙啊，你可知罪？”
無雙仰頭直視着天尊，問：“無雙何罪之有？”
純陽氣得胡子亂顫：“第五百五十九條天規……”
“嚴禁使用仙劍或法力殺害凡人，違者革除仙籍。我何時使用仙劍或法力殺害過凡人？”無雙冷臉看着純陽。
玉衡聞言看向他，黑着臉向空中一揮袖，只見半空中憑空出現一幅畫面：無雙一劍貫穿方海的心髒。
他怒聲問：“無雙仙人，證據在此，你可還要狡辯？”
無雙拔出那把劍，将其扔給距離最近的一個天兵：“莫施法力，折斷這把劍。”
天兵緊張地看了看其他人，得到天尊的準許後，用力向兩邊對折……“叮——”劍身竟是被輕而易舉折斷。
這分明是一把凡劍。
“你你你……”純陽了然，頓時大怒，“你這狡猾的小兔崽子！”
無雙冷哼一聲，看向天尊：“天規中并沒有規定仙不得用凡劍殺害凡人，天尊，無雙有任務在身，現在可以離開了嗎？”
天尊更加頭疼了。
玉衡卻不想輕易饒了他，“天規中确實沒有規定這一條，但你殺害凡人是不争的事實，應當受到懲罰。”
純陽重重哼了一聲：“無雙不知悔改，應當在獄法山罰過一年！”
“純陽真君息怒。”靜德溫聲勸說：“無雙有要事在身，耽擱不得，況且無雙确實沒有違反天規，罰個三天五天即可。”
“凡人的命只值三五天嗎？！”純陽怒氣沖天，若不是礙于天尊在場，恨不得一個拂塵抽過去。
無雙微微擡起下巴，神情冷冽：“凡人的命無價，可他的命一文不值。”
“你！”
“唉……”
一聲嘆氣之後，大殿中安靜了下來。
天尊揉着太陽穴的動作似乎比方才快了一些，聲音略顯疲憊：“純陽真君，無雙，你們都冷靜一下。”
“無雙雖未違反天規，卻也害了凡人性命，不過情急之下倒有情可原，念在無雙奉命在身，不可耽擱，罰無雙于獄法山思過三日。”
無雙恭敬行禮：“多謝天尊。”
他轉身離開，靜德與玉衡也一同走出了紫霄大殿。
望着無雙離去的背影，純陽頗為不滿：“天尊！”
天尊忽然輕笑一聲：“罷了罷了，純陽啊，你還不了解他嗎？”
純陽吹胡子瞪眼，又不好再說什麽，怒氣沖沖地扭頭就走，嘴裏嘟哝着：“真是慣壞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