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劫獄
劫獄
獄法山上。
無雙盤腿坐在溪邊閉目養神，片刻後忽聞怪異聲響，緊接着聽到一陣奇怪的“嘿嘿嘿”笑聲。
人面犬。
他心情還算不錯，想到上次人面犬落荒而逃，斷定這小妖不會作死，于是并不打算理會。這人面犬嘿嘿笑了半天，見那白衣仙人無動于衷，笑聲逐漸停了下來，兩只前爪默默撿着小石頭，直到掌心裏裝不下了，這才惡劣一笑，将拇指大的小石頭擲出去——
正中面頰。
無雙：……
白皙如玉滑嫩如豆腐的左臉頰迅速紅了一小塊，人面犬體型不大，力氣卻大得很，擲過來的小石頭又較為尖銳，刺破了皮膚，青色的靈力以極緩慢的速度滲出來。
因為被封為仙人所以錯失“戰神”名號、按人間年月算來已有兩百多歲、與無數厲鬼大戰三百回合都未曾負傷的三十二仙人之首——無雙仙人，竟然被一個小小的人面犬用拇指大的小石頭砸破了臉頰。
人面犬看到他臉上滲出的靈力後更加興奮，“嘿嘿嘿”笑個不停，正欲再投擲一枚小石頭，但令它錯愕的是：不過一眨眼間的功夫，方才坐在溪邊的白衣谪仙竟是憑空消失了。
而背後，傳來森森寒意。
下一秒，脖頸被兩根細白修長的手指捏住，身子被提起，人面犬慌了神，手中的石頭嘩啦啦掉落在地，它驚慌地擡起兩只前爪作揖：“大仙饒命，大仙饒命啊——”
“你有沒有聽說過這麽一句話，多行不義必自斃。”語氣冷冽肅殺，人面犬不寒而栗，恐身後那人一時氣憤将它捏死，它實在不知一個被封印了法力的神仙是怎麽在眨眼之間跑到它身後的。
瀕死之際，它突然想到好久好久之前，它的祖宗流傳下來的可怕故事：當初有一個小仙童被罰在獄法山思過，它祖宗将那位小仙童砸得鼻青臉腫。不久後小仙童又進了獄法山，祖宗剛走近就被小仙童施法捆在了樹上，眼睜睜地看着小仙童将小石頭堆成山，将它祖宗砸得幾乎看不出犬樣。後來才知曉這小仙童是故意設法進的獄法山，不知用了什麽法子法力并沒有被封印，從此祖宗便告誡後代們要先試探，再動手。
可它到底是年幼，沒有聽從過父輩的教導，見了仙就用石頭往對方臉上砸。
它一時又慌又悔，哭得眼淚鼻涕都流了下來。
“無雙仙人饒命啊——”遠處響起一聲驚恐的高喊，只見又一人面犬以極快的速度奔跑而來，五官和無雙手中的那人面犬的一模一樣。
無雙沉默了下來。
“爹爹！”小人面犬又驚又喜，但這驚喜勁兒還沒下去，頭頂忽然被一道驚雷劈過：“什、什麽？這這這是無無無雙仙人？！”
傳聞中那位冷酷無情、話中帶刀、殺人于無形、人見人怕的無雙仙人？
小人面犬兩眼往上一翻，竟是直接吓暈了過去。
“仙人饒命！犬子尚且年幼，還請仙人手下留情啊——”這人面犬其實也怕得很，不敢直視無雙，聲音都在顫抖。
無雙冷冷地看着他，感覺到手指間的脖頸纖細又脆弱，似乎稍加用力就會斷掉。
他松手，小人面犬倏然掉落在地上，那人面犬見狀急忙跑到它身邊，對着無雙作揖：“多謝仙人，多謝仙人！仙人下次來了，小妖定好吃好喝地伺候您！”
“仙人請稍等片刻，小妖這就為您去找草藥！”它連忙叼起小人面犬的後頸逃也似地離開了。
一陣涼風刮過，臉頰上的傷口又刺痛起來。
無雙盤腿坐回溪邊，細長手指沾了點溪水将靈力洗淨，又用手帕将臉上的水擦幹，正疊好手帕，要将手帕收起時，忽然瞥到水面上出現了一抹微微搖晃的紅。
他錯愕擡頭，看到了站在溪對岸笑吟吟的雲青。
“無雙仙人好生精致……”話語戛然而止，臉上的笑容驟然消失，轉瞬出現在無雙的身側，這人擡手，食指即将觸碰到無雙面頰時才堪堪停住，語氣狠厲：“你受傷了。”
這人很奇怪，不過是小拇指般大的傷口，焦急擔憂的樣子仿佛他被一劍刺穿了心髒。
濃郁的煞氣撲面而來，不知是因為憤怒還是驚慌，雲青的嘴唇竟在不易察覺地顫抖着。
無雙察覺到他情緒不對，擡手握住他停在半空中的手腕，輕輕一捏：“雲青。”
雲青的眼尾染上了一抹濕紅，本該看上去是柔軟脆弱的，可他的眼神卻淩厲駭人，語氣冰冷到了極致，他似乎有意藏匿起滔天的怒火，可憤怒是最難以被藏匿的東西，無論多麽克制，仍可窺見一二：“是人面犬，是它們做的……”
狀若在瘋狂的邊緣，濃郁的煞氣翻湧，頃刻間，整座山似乎都變得死寂。它們感知到了死亡的逼近，紛紛落荒而逃，藏匿在樹梢、洞穴或地底不敢吭聲。
“雲青！”無雙的語氣稍微重了一些，手下用力，抓緊了他的手腕，見他臉色蒼白，紅着眼睛看過來時，不知怎的，心中的某塊地方忽然軟了下來，語氣也軟了下來：“不過是一點小傷口，離開獄法山恢複法力後便痊愈了。”
“對，離開獄法山。”雲青仿佛如夢初醒。
腰肢被一條手臂緊緊攬住，身體淩空而起，他被雲青抱在懷中，正在往山外飛去。
獄法山的結界被人強行破開，山外把守的天兵倒地不起。無雙這才意識到，這個人是來劫獄的。
“你這狂且！若是被純陽查到是你做的，他定不會輕饒你！”無雙只覺自己的胸口憋悶得厲害，左右沒有發洩的地方，他下意識捶了下雲青的肩膀，嗔怪道：“你有幾條命可以揮霍？你放我回去，我抹掉天兵的記憶，這件事就當從未發生過！”
無雙捶過來的力度很大，可雲青卻不覺得痛，這一個看似無禮卻暗含關懷的動作将渾身的煞氣都沖散了，他定定地看着無雙臉頰上正在慢慢痊愈的傷口，待傷口完全痊愈，臉頰恢複如初時，蒼白的臉上終于露出一個淺淡的笑容：“幸好。”
“好什麽？純陽從未對任何仙家手下留情，又怎會對你這只厲鬼心軟？”無雙想掙開他的桎梏，卻怎麽也掙不開，卻是越掙越緊了。他突然意識到是雲青故意收緊了手臂，于是停下了動作，看向別處，聲音極冷：“我保不住你。”
細聽之下，似乎還藏着幾分不易察覺的煩躁。
雲青的眸子溫柔似水，他靜靜地看着那精致美好的側顏，溫聲道：“莫要擔心，區區純陽奈何不了我。”
無雙搖頭：“真是狂妄至極。”
雲青低低一笑：“此次劫獄，實為無可奈何之舉。”
“查到乾坤袋的蹤跡了？”無雙終于看向他，卻發現兩人之間的距離太近了……再往前一點點，他們的鼻尖便要相抵了。
他忽然覺得有些熱。
“不久前曾有兩位仙人下凡清繳厲鬼，在厲鬼口中得知那盜賊于鹿城停留，天玑與文竹已在鹿城徹查。”雲青忽然笑了下：“說來湊巧，我曾在鹿城小居，對鹿城較為熟悉。”
無雙瞥他一眼，“你莫不是走遍了整個大陸。”
雲青沉默半晌：“應當算是。”
無雙沒有将他古怪的沉默放在心上，他向下瞥了眼仍握着他側腰的手，涼聲問：“你還不放開？”
雲青卻耍賴：“仙人得答應我不再回去。”
“既已有乾坤袋的下落，我還回去作甚。”
雲青這才放心下來，依依不舍地收回手。
無雙的腰肢僵硬一瞬，他分明感覺到雲青收回手時食指隔着衣服輕輕勾了下他的側腰，但他不知對方是有意還是無意，只是側腰實在敏感，不慎被人觸碰需要許久才能緩和。
他下意識離遠了一步，和雲青保持安全距離，一路無言。
卻說獄法山外被迷暈的天兵們蘇醒，醒來時發現結界被毀，無雙仙人不知去向，頓時吓得大驚失色，忙不疊跑到紫霄大殿禀告此事。
恰好玉衡在殿中，聽到此事後氣得幾乎要暈厥過去，腳步踉跄，被身後的天兵扶了一下才勉強沒倒下，他怒道：“天尊，無雙罪大惡極，殺人後不知悔改，竟敢做出逃獄一事。天規第七百六十條規定：凡是逃獄者必要剔除仙籍，永世不得成仙！天尊，我知道您視他如子，但您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包庇他！”
天尊扶額，無聲嘆了口氣，問：“無雙被封印了法力，無法毀掉結界，是誰将他劫走的？”
兩個天兵互相對視一眼，其中一個嗫嚅道：“似乎、似乎是一個紅衣人。”
紅衣二字一出，玉衡臉色大變，黑得幾乎要滴墨：“臭小子！”
天尊似乎小幅度勾了勾唇角，“你忘了嗎？他們二人一向如此。他表面成熟穩重，寡言少語，實則內心狂妄；無雙更不用說了，自小便是狂妄張揚的性子。”
片刻後，小聲道：“如今看來，他們二人倒是互換了性子。”
玉衡的臉色微微發青：“天尊，您不可再包庇他了。今日劫獄，明日便能攻上天庭，屆時……”
“聽說……”天尊微微一頓，看了眼緊抿着嘴唇一臉憤怒的玉衡，才緩緩開口：“天玑二人查到了乾坤袋的下落，想必雲青是擔憂天玑和文竹二人遭遇不測，于是急火攻心劫了獄，此為有情可原。”
有情可原，有情可原！無論他們二人做了多麽大逆不道的事情，統統都是有情可原！
天尊微微一笑：“玉衡星君，本尊送你八字真言。”
“毋意、毋必、毋固、毋我。此八字，請星君銘記于心。”
藏在袖子下的雙手捏緊，玉衡一臉鐵青，死死咬牙：“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