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蝴蝶谷(一)
蝴蝶谷(一)
鹿城是南方的臨海之城,仲秋之月,正值鹿城的雨季,時常一連多天陰雨綿綿,不見天光。鹿城人臨海,自古便吃海,以出海捕魚為生。只是雨季一到,海面洶湧澎湃,危險重重,因此只得暫不出海,靠上一次捕魚剩下的魚啊蝦啊蟹啊的過活,雖說沒了收入,但可解決溫飽,這倒不是什麽棘手的問題。
只是這一場雨已下了一個月有餘了,雨雖停過,可海風卻大得很,有漁民冒死出海,結果沒走出多遠就被海浪拍到了岸邊,船撞擊到海邊的礁石,頓時四分五裂,似乎有什麽神秘的力量在阻止漁民出海一般。
“一定是龍王爺顯靈,保我鹿城平安。”店小二滿臉寫着意猶未盡,似乎還想補充幾句故事中的細節,結果聽到暴躁的一聲:“幹什麽呢?還不快迎客!”他連忙回過神來,笑着跑到門口,“兩位客官裏邊請。”
只見這二人一黑一白,黑衣人相貌俊美,眉眼掩不住痞氣與狂妄,白衣人貌若谪仙,清冷如霜,二者氣質相沖,卻又詭異的和諧。
“白竹,楚願,我們在這!”文竹清脆爽朗的聲音從角落裏響起,引得堂內的人都看過去,注意到四人的容貌時,皆被驚豔。
有人小聲說:“這是哪裏來的四位俊俏公子,漂亮得像是天上的仙人。”
文竹不懂得謙虛,聞言笑得合不攏嘴,非得湊過去給人敬一杯酒:“謬贊謬贊,我看你有些仙緣,日後定是非富即貴之人。”
那人起身與他碰杯,裸露在外的左手似是被火灼燒過一般皺皺巴巴,乍一看有些可怖。文竹不禁多看了兩眼,兩人又互相奉承幾句,這才各自坐回各自的位置。
無雙走到文竹身邊,正要拉出椅子時,被雲青搶先一步,他為無雙拉出椅子,等人坐下後才坐到其身側,兩條胳膊有意無意地蹭在一起。
文竹用氣聲說:“我們剛才打聽了幾句,店小二說這裏的雨已下了一月有餘了。”
聞言,無雙極小幅度地蹙了蹙眉,從客棧往南走不到一裏地便是廣袤無垠的大海,若是雨水一直不停,必将引發一場可怕的水患之災,他冷聲問:“南海龍王為何還不停雨?”
天玑沉聲說:“這便是問題所在。”他将店小二講的那個故事說與無雙和雲青聽,“海風之力救下了漁民,當地的人卻認為是龍王顯靈,為此更加信奉龍王。”
海邊的漁民皆信奉龍王,四海以東、西、南、北命名,這南海便是龍王敖明的地盤,主宰着雨水、雷鳴、洪災、海潮、海嘯等。漁民們供奉着南海龍王,祈求出海之日平安,也祈求着大豐收。
受了世人的供奉,卻不保護世人,對即将到來的水災視而不見,南海龍王到底安的什麽心思?
無雙起身,“我去會會他。”
他向外走去,其餘三人緊緊跟上。街上基本看不到人影,即使有人經過,也是被油紙傘擋了一大半,腳步匆匆的。地上的雨水積到了腳踝處,這還是地勢較高的地方,地勢稍低之地的水已經積到了膝蓋處,幾乎要淹沒一個年幼的孩童。
往南看去,漆黑的海面漲得極高,像一堵牆,似乎一個海浪拍過來便能将整個鹿城淹沒。
整個鹿城,彌漫着壓抑的氣氛。
“這雨水當真是怪得很。”文竹面露擔憂,忽的想起什麽,催着天玑拿出蓮花缽來,盯着蓮花缽問:“仰月仰月,你可知乾坤袋中有什麽會引起水災的妖怪嗎?”
仰月沉默了半晌,似在思考:“我曾聽妖怪們聊天,得知有一名叫‘夫諸’的妖怪,現之則引發水患之災,只是……”
“只是什麽?”文竹追問。
“只是夫諸所害之人數以萬計,罪孽深重,早已被陵金真人煉為丹藥,喂與坐騎青鹿服下了。”天玑解釋道。
說話間,他們已經來到了南海上方,看着漆黑洶湧的海面,文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戰,搓着胳膊,小聲說:“怪了,我怎會心生恐懼呢?”
此時天玑高聲問:“南海龍王何在?”
無人回應,唯有海浪聲聲。
莫非南海龍王不在南海?
天玑正欲再次詢問,忽聽得一聲利刃出鞘,眼前金光閃爍,随即耳邊炸響劃破天際的破空之聲,只見腳下海水紛紛向南倒湧,竟是無端開辟出一條通往海底的通道。
他眨眨眼,看向一臉冷漠的無雙:“這……未經允許闖入別人的地盤,不太合适吧?”
無雙瞥他一眼:“若一切都按你的方式行事,凡間早已變成煉獄了。”
他的話太毒,饒是天玑的好脾性都難免沉了臉色,沉聲說:“南海本就是他人的地盤,如同去別人家做客,需征得主人的同意才能進入,無雙仙人的方式未免太過粗魯,恕我不能理解。”
無雙反問:“我做事何時需要旁人的理解?”
天玑的臉更沉了幾分,別過頭去,不願再理會。
文竹有些尴尬,勸道:“你們這是怎的了?無雙的行事風格一向如此,天玑你是知道的……”
“我雖知道,卻不能理解天庭仙人為何頻頻特立獨行,不守天規,鑽律法的漏洞。”原來天玑在無雙殺害方海時便頗有意見,只是一直隐忍着沒有發作,雲青提出劫獄時他竭力反對,其一他不知雲青的真實實力,其二無雙是仙人,必得要遵守天規,萬萬不可逃獄,然而雲青竟真的劫了獄,無雙也竟真的再一次違抗了天規。直到這一次無雙欲擅闖南海,從前壓抑在心中的所有不滿都爆發了出來,一發不可收拾。
此時一直沒有說話的雲青忽然輕聲問:“星君可是天上仙?”
天玑不理解他為何明知故問,莫名其妙地颔首。
雲青又問:“凡間可是皇帝為尊?”
天玑答:“那是自然。”
雲青勾起唇角,似是在笑,可笑容并沒有達到眼底:“請問星君來到凡間是否征得了皇帝同意?”
“我……”天玑臉色一變,仙下凡無需征得凡人的同意,可凡人若是成仙上天庭,卻要經過重重關卡,不僅要有人皇為其親筆寫下的“升仙書”,飛升後還要去仙戶殿登記,之後更有種種考驗等待。為何他頻繁出入凡間卻從未想到是否需要征得人皇的同意?為何要進入南海前卻一定要得到龍王的同意?
無非是身為天仙的高高在上的傲慢罷了。
他一向自認為以平等之心對待每一個凡人,但終究逃不過那可恥的傲慢。站在高處的人,又怎會有一顆平等心呢。
天玑羞愧掩面,着實無顏面對大家,蹲在一片雲上緩了許久,一睜眼才發現身邊已經空無一人。
天玑:……
“他們呢?”
仰月小聲說:“大概已經到龍宮了。”
好吧。
他闖入南海,在他進入的那一瞬間,海水緩慢将通道淹沒。天玑神色複雜,低聲說:“我對無雙的意見頗多,沒想到無雙并不計較,可見是外冷內熱的性子。”
仰月輕輕道:“說來奇怪,我雖看不到無雙仙人的模樣,也沒有與無雙仙人有過多接觸,可直覺卻告訴我,無雙仙人是一個好接觸的人,他讓我感到安全。”
安全,這是一個聽起來空洞卻又溫暖的詞。
……
龍宮建在深海底層,規模與人間的皇宮一般無二,然而龍宮卻比皇宮奢華數倍,琉璃翡翠瓦,白玉宮牆,地板皆是由黃金打造而成,更有無數珍珠、各色寶石作為點綴。只不過不知是龍王本人只重視金銀財寶而忽略了色彩的突兀,還是忠愛花花綠綠的顏色,因此龍宮乍一看着實有些……一言難盡。
無雙三人果然如仰月所說已經到了龍宮,他們在龍宮內彙合,天玑仍然極其羞愧,想開口道歉,卻一直插不上話。
“龍王何在?”無雙冷聲問道。
被問話的是個老人,胡子花白,背上背着個重重的龜殼,原型便是一只海龜,人稱龜丞相。龜丞相講話慢吞吞,走路亦是慢吞吞,這裏有兩個人是急性子,聽不得如此緩慢的語調,也看不得他擡手摸一下胡子便要花上個半柱香的功夫,無雙忍無可忍,拔出九天玄真劍壓在了龜丞相的肩膀上,劍刃正對着龜丞相的脖子。他大驚失色,連忙道:“小的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啊!小的已經三月沒有見過龍王了!”
文竹問他:“龍王消失不見你怎的不禀告天尊?”
“這……”龜丞相一臉難色:“不是小的不禀告,只是龍王經常幾月不見影,要麽是去見其他三位龍王了,要麽就是化成人形去了凡間,小的怎敢次次叨擾天尊?”
“龍王竟敢擅離職守!”天玑憤慨,“鹿城将面臨大難,這龍王竟到處游玩!待我禀告了天尊,請天尊嚴懲龍王!”
龍王消失不見,這雨水只得等着龍王回來才能停下,難怪天玑如此憤慨。
“我不管你用盡什麽辦法,三日之內務必找到龍王。”無雙冷聲道。
龜丞相一臉苦澀,但九天玄真劍架着他的脖子,他不敢不答應。
離開南海,雲青忽然道:“純陽真君有一法寶名為三問鏡,不如借來一用。”
衆人皆疑惑不解,無雙問:“三問鏡?”
“億萬年前青雨山有一小妖名為‘三問’,這妖奇怪得很,每次只回答三個問題,且無論問什麽問題,‘三問’都能準确回答,因此人稱‘小白澤’,後來純陽真君将其收入鏡中,故而将這鏡喚作‘三問鏡’。”雲青耐心解釋。
文竹奇道:“這倒是個有趣的法寶,怎的純陽真君不曾示衆?你又如何得知?”
雲青坦然道:“曾聽人說起過。”
無雙凝視雲青片刻,對文竹道:“文竹,你去借來一用。”
文竹颔首,即刻駕雲霧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