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蝴蝶谷（二）
蝴蝶谷（二）
文竹這一去，好半天沒有回來。天玑擔心純陽會找他的麻煩，在客棧裏擔心得坐不住，走到門口徘徊了許久，仰頭去看黑漆漆的天空，“純陽真君八成會為難文竹，這可如何是好……”
大堂裏點着昏暗的油燈，店小二坐在門口，倚着門昏昏欲睡，安靜的夜裏只有淅淅瀝瀝的雨聲清晰可聞，雨聲中似乎隐約夾着人聲，只是這聲音太小了，與雨聲融合在一起，聽不分明。
在天玑的角度看，只能看到角落裏的兩個人面對着面，嘴唇一張一合，卻聽不清他們在說些什麽。天玑走近了些，昏黃燭光在眼前搖曳，還未看清眼前人的容貌，便先聽到了那道清清冷冷的聲音：“你在隐瞞什麽？”
天玑疑惑地看向另一人，那人嘴角噙着笑意，看上去有些痞氣：“仙人說笑了，我只是一個普通人，又如何能瞞得過仙人？”
無雙凝視他許久，“那你方才為何說這水災不可避免？”
聞言，天玑微微一愣，無聲抽出椅子坐了下來，同無雙一般凝視着雲青。
雲青垂下眸子，眸中盛滿了無奈，良久後輕嘆：“有古籍記載，一千五百年前鹿城被洪水淹沒，幸存者寥寥無幾，水災之前亦是接連一月小雨不斷，仙人以為只要找到南海龍王，水災便會避免嗎？”
天玑抿唇，“何出此言？”
雲青小幅度地勾了下唇，似是諷笑：“鹿城水災，不僅是天災，亦是人禍。自作孽不可活，即使是天尊下凡，也不可避免。”
他欲要追問下去，卻聽得一聲刺破雨夜的尖叫，店小二被吓醒，驚慌失措地探頭看着門外，看到有人狂奔而來，立刻喊住那人：“怎麽了？！”
那人年歲不大，身材微胖，見到客棧裏還點着燈，趕緊鑽了進來，催着店小二關上門，拍着胸脯魂不守舍地喘着粗氣，店小二好奇得抓耳撓腮，“到底怎的了？！”
“我我我……”他吓得厲害，一時說不出個完整話。天玑見狀倒了杯溫水給他，他道了聲謝，大口喝下去，用袖子抹了把嘴角的水漬，哆哆嗦嗦地說：“我半夜尿急，去樹林裏尿尿，誰知剛尿到一半，就看到一個沒有頭的人搖搖晃晃地朝我走過來……”
這确實是夠吓人的，饒是天玑也忍不住搓了幾下手臂。
無雙看向那人，無意間瞥到店小二的神情有些奇怪，但又說不上來哪裏奇怪。他留了個心思，問那人：“你在哪裏看到的無頭人？”
那人顯然還沒回神，反應了許久才指了下東邊，“就在東邊的小樹林。”
無雙起身往外走，正要踏出門檻時忽然被一只手拽住了袖子，他正欲看過去，卻聽“唰”得一聲，只見一個白色的油紙傘罩在了他的頭頂，一只漂亮卻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手攥着竹竿，順着那只手往上看，驀然對上了一張足以使人面紅心跳的笑臉。
“仙人，當心淋了雨。”
他們并肩走進雨夜，黑衣人已然與黑夜融為一體，不知是不是天玑的錯覺，他總覺得對方好似并不存在于這個世間一般。
那人說的是小樹林，實際并不小，樹木密集而高大，葉與葉之間看不到縫隙，想必在白日也能遮天蔽日，不會有一絲陽光瀉進來。據那人所說，他是在小解時撞見的無頭人，又是雨夜，他斷然不會深入樹林，想必只是在外圍。
天玑将夜明珠分給其他二人，建議分頭尋找，并未管他們便獨自往左手邊去了，走了沒幾步，心有所感，回頭望了一眼，卻見那兩人仍貼在一起，一把小小的白色油紙傘隔絕出一個小天地，他們便在這個小天地裏，看起來孤獨又無助。
他忽然想走過去陪陪他們，可不知怎的，腳步就像是粘住了一樣挪不動，于是只好低聲叮囑一句：“注意安全。”
無雙莫名看了他一眼，薄唇微動，想說什麽又沒有說出口，只輕輕颔首。
“仙人，我有些害怕。”低沉悅耳的聲音帶着笑意，聽上去并無一點懼意。
無雙乜他一眼：“你一厲鬼怕什麽無頭人。”
“仙人難道沒聽過一個詞嗎？”
“什麽？”
雲青勾唇，“膽小鬼。”
無雙：……
“仙人一直喊我‘厲鬼’‘厲鬼’，可我從未主動害過他人性命，‘厲鬼’算不得，只能算得上是一只在槐樹裏躲躲藏藏的小鬼，其實我弱得很呢。”雲青垂着眸子，看上去倒有些委屈。
無雙觀察着四周，涼聲道：“我卻不知凡間的小鬼有毀掉獄法山結界的本事，你可知那結界是誰結下的？”
雲青無辜地眨眨眼：“不知。”
“乃純陽親手所結。”無雙加重了“親手”二字。
雲青更是無辜了：“純陽老頭的修為怎的越來越倒退了。”
遠在天庭的純陽：“阿嚏——”
文竹吓得打了個哆嗦，小心翼翼觑着純陽的臉色，斟酌着開口：“真君……您就借我一用，我保證第二天就還給您。”
“不借不借！”純陽煩躁地揮揮手，“你告訴那兩個混賬，莫要觊觎我的三問鏡！我就是被貶下凡也絕不可能借給他們！”
哪兩個混賬？
文竹心中茫然，卻又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真君，好真君~凡間将要有難，您要是不借給我們，便耽誤了我們找龍王，我們找不到龍王便無法停雨，那麽就會眼睜睜看着數以萬計的可憐人被淹死，難道您忍心看他們遭受無妄之災嗎？”
“無妄之災？”純陽冷哼一聲：“那是他們咎由自取！”
文竹一時着急，并沒有察覺到他話中的意思，只認為是純陽寧願眼睜睜看着凡人去死也不願借出三問鏡，臉上讨好的笑容頓時消失，心中氣憤：“純陽真君，旁人一直說您冷酷無情我還不信，沒想到您當真如此。沒記錯的話，您是從凡人修煉成仙的，即使有億萬年不曾回過凡間，卻也不該忘記自己曾是人的事實！凡人的壽命只有百年，在仙眼中與蜉蝣無異，卻不代表他們的生命沒有意義！”
“你……”純陽驚愕地看着他。
文竹憤憤地打斷他：“我叫您一聲真君是尊敬您，但從今往後我不會再尊敬您了！”
他轉身就走，走得潇灑。
純陽不會明白這一天他失去了什麽，他失去了天庭中唯一一個尊敬他的人。
文雙氣鼓鼓地離開南天門，跺了幾下腳下的祥雲，正欲離開時，忽然被一道略有些耳熟的聲音叫住，他疑惑轉身看去，頓時僵在原地。
“有發現異常嗎？”已是寅時，三人在樹林中彙合，天玑詢問二人。
無雙語氣平淡，卻因為淅淅瀝瀝的雨而沾上了些許冷意：“沒有。”
雲青的表情罕見地有些凝重：“即使有，也早已被雨水沖刷幹淨了。”
他們已經查看了一遍，樹林中沒有無頭屍，沒有頭顱，更沒有血跡，倒要讓他們覺得是那人困得厲害，産生了幻覺。
三人回到客棧，店小二正在打掃衛生，為清晨的開張做準備，看到他們回來時露出一個笑臉：“你們白去了，那人清醒過來後說是夢魇了，根本就沒去小樹林裏。”
天玑松了一口氣：“只要沒有命案就好。”
只是無雙卻覺得不對勁，他盯着店小二的眼睛看了片刻，那雙眼睛裏帶着無奈的笑，似乎并沒有什麽不妥。
“小的先去後廚打掃打掃。”店小二小跑着離開。
“不對勁。”
無雙看向雲青，“你也這麽覺得？”
天玑卻沒有察覺到什麽異常，“哪裏不對勁？”
他忽然眯起眼睛，盯着天邊細看，其餘二人也看過去，只見兩道光迅速飛來，一道是青綠色的，是文竹；一道是墨藍色的，是……
“無無無雙，天尊讓玉玉玉玉衡星君陪同我們一起調查乾坤袋……”文竹縮着脖子站在玉衡旁邊，想跑到無雙身後藏着，又不敢動，只能欲哭無淚地看着無雙。
他這一路害怕到不敢呼吸，生怕自己哪點做的不好就被玉衡送去獄法山思過。
無雙冷冷地看着玉衡，玉衡也回以冰冷的目光。
“恭喜無雙仙人以一己之力又增加了一條天規：仙禁止使用凡劍殺傷凡人。”
無雙涼聲說：“玉衡星君辛苦，今後也要多辛苦星君了。”
玉衡臉色一沉，卻不想面前忽然出現一個黑衣男子，将無雙擋在了身後。這人臉上雖帶着笑意，可笑意卻未及眼底，不似善類。他轉過身看着無雙，輕聲說：“仙人，我有些餓了。”
幾人尋了角落的一桌坐了下來，文竹喚來店小二點菜，末了雲青忽然笑着說：“忽然有些饞酒了，小二，店裏可有桃花釀？”
玉衡臉一黑，倏地看向他，眼神逐漸變得陰沉，又染上些許疑惑。
文竹用手撐着下巴，四根手指輕輕遮住上翹的嘴角，偷偷瞥一眼黑臉的玉衡，心中十分快意。
“有的有的，客官請稍等！”
很快，店小二拿了一壺桃花釀過來。雲青為無雙斟了一杯酒，酒水清冽，飄着桃花的香味，又為自己斟了一杯，輕抿一小口：“姑蘇的桃花釀入口柔和清甜，可此地的桃花釀卻多了些酸澀之味，大抵是因為姑蘇的桃花品質上佳，能釀出優質的酒。此地的桃花品質劣等，因此酒也劣質。”
玉衡的手指不可控制地蜷縮了一下，眼神又沉了幾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