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蝴蝶谷(七)

蝴蝶谷(七)

“你一直跟着我作甚。”無雙涼涼地瞥了身邊人一眼,這人怪得很,似乎很不喜歡這副變化出來的樣貌,因此一旦和他獨處時就會變回本來樣貌。

雲青彎着眼睛,聲音溫和,讓無雙想到了西王母的瑤池,瑤池裏的仙水永遠是溫暖的,猶如他于早春時節來到凡間,站在長滿荷花的湖邊,望着湖中的三兩尾游魚,沐浴着溫暖的陽光那般溫暖舒适。

“難道仙人不願讓我跟着嗎?”

并非不願,只是覺得奇怪。

他隐身穿過一扇緊閉着的木門,環顧院中的數十口大水缸,一一掀開竹篦子查看,每一口水缸裏都如孫家那般的盛滿了活魚。

這一戶人家正在吃午飯,家中只有一老漢和一壯年男子,未見孩童及年輕女子。無雙心中愈發感到奇怪,又潛入了幾十戶家中,發現這幾十戶家中皆無年輕女子,甚至連孩童也是極少的,更奇怪的是,每一戶的院子裏都有數十口水缸,缸裏盛着滿滿的活魚。

停雨不過一天,出海之人還未歸來,這是從哪裏捕來的魚?若是偶有幾戶人家中有活魚倒不足為奇,但家家戶戶都有的話……

只能解釋為他們早知鹿城會迎來一場持續一個多月的降雨,因此提前備好了口糧,這也側面說明了一件事:鹿城持續的降雨已成為常态。

可聽店小二的說法是:雨水停過一次,漁民冒死出海捕魚,但被海浪拍回了岸邊,因此未能成功出海。既然他們早有準備,為何又要冒死出海?豈非是矛盾?

若非矛盾,是否能說明海裏藏着什麽比魚更吸引人的寶貝呢?

無雙腳步一頓,立刻傳音給文竹:“立刻跟随漁民一同出海,莫要打草驚蛇。”

幾乎是話音剛落,身邊随即響起了一道好聽溫和的聲音:“若仙人信我,便讓玉衡陪同文竹前去。”

他怔了一怔,心道:“與玉衡一起。”

文竹“嗷”地一嗓子,十分不滿:“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無雙你知道的,我害怕他!”

“閉嘴。”無雙斥他一聲,對方委屈地“嘤”了一聲,不情不願地答應了下來。

無雙冷冷地看向雲青,“你到底是什麽人?”

這厮笑吟吟的:“仙人說笑了,我不是人。”

無雙:……

雲青收斂了笑容,微微側過臉去,目光落在了南海海面上,唇角的弧度略顯冷淡:“仙人聰慧,自然發現了鹿城的怪異之處,若要查明真相,便要先查怪異的源頭,即南海。”

無雙隐約察覺到他話中有話,稍加思考:“你知道真相。”

“僅是猜測而已。”他忽然又看向無雙,唇角微微上揚,這個笑容便從冷淡變成了溫柔,“人心不該如此。”

“但若是鹿城,似乎一切的不合理都變成了合理。”

他垂眸看着無雙,眸中的笑意雖溫柔,但卻帶着莫名的感傷:“仙人,有些人是不該救的。”

在這一瞬間,他忽的記起了純陽的那句:“鹿城百姓的雙手皆染滿鮮血,莫要對他們心有憐惜!”

他們都知道其中的真相,但他們都閉口不言,不知是不能說還是不願說。

向南眺望,目光穿過透明的結界,落在了淺藍色的海面上,海面波光粼粼,漁船似乎騰空而起,于半空中緩緩向深海前行。

“星星星君,你得隐身啊……”文竹欲哭無淚,不明白無雙為什麽要讓尊大神跟他一起行動,他一不敢跟玉衡說話,二不敢有眼神交流,三不敢碰到他,當真是怕極了玉衡。

“啧。”玉衡冷臉看着他,“為何?”

文竹差點給他跪下:“咱們是秘密行動,不能打草驚蛇。”

玉衡不耐煩地隐了身,又看向文竹,文竹被這一眼吓得不輕,總感覺腳下的雲太軟了,似乎從腳底板鑽到了膝蓋,使他的膝蓋也變軟了。

他們就近選擇了一艘船落了下去,船上除了兩個劃船的,還有三個戴着草帽的漁民,其中二人正往海面下撒網,一人手中拿着長而尖銳的魚叉,銳利的眼睛緊緊盯着幽深的海水。

凝神屏氣,握着魚叉的手僵在半空久久不動,劃船的二人早已放下了船槳,緊張地盯着海面之下的動靜。

忽然,漁網動了!只見拿着魚叉的灰衣人探出上半身去,手指逐漸收緊,在身邊人大喝一聲:“刺——”時猛地将魚叉擲入海中,同時另外二人合力收緊漁網。

他們的動作很費力,看似是條大魚。

文竹緊張地不敢高聲說話:“這種現殺的魚最鮮美了,去除魚頭和內髒,放入小蔥清蒸……”說着說着,他吸了口口水。

玉衡嫌惡地瞥了他一眼,走到船邊低頭看向漁網,眼神倏地一變,嘴角詭異地勾了起來:“是嗎?”

文竹愣了下才發覺玉衡是在問他,一時有些受寵若驚,狂點頭:“當然了,其實魚頭也能吃,但我總覺得太惡心了,吃不下……去?!”最後一個字音差點飄到天庭,他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無光,身體癱軟地跪坐在了地上,雙手撐着船板,驚恐地吞了口口水:“這這這是什麽東西!?”

只見漁網緩緩收起,被衆人重重扔在了船板上,他們死死地盯着漁網中鼓起的東西,灰衣人拔出那東西身上的魚叉,用魚叉撥開漁網,露出了真面目。

那不是一條大魚,而是個無頭的屍體。

屍體不知被泡了多久,呈慘白浮腫狀,身上套着亞麻色的衣服,腳上的黑色布鞋少了一只,另一只已經被撐開了線,露出梨子般大的腳趾來。

“媽的……”灰衣人沉着臉罵了一聲,給其他人使了個眼色,“扔下去。”

他旁邊的中年男子問:“這是誰?”

灰衣人不高興地蹙起眉:“管他是誰,扔下去就是了。”

他用魚叉撥弄着漁網,将漁網又重新蓋在屍體的身上,小聲嘟囔:“真他娘的晦氣,怎麽這種破事淨讓我趕上。”

玉衡微微眯起眼睛,盯着幾個人的動作,在漁網即将被投入海水中時,垂在袖中的手指忽然捏了個訣,只見五道黑紫色的亮光分別飛入五個人的眉心,他們齊齊僵了片刻,而後如同木偶一般将漁網放回了船板上。

文竹已緩過神來,竄到玉衡身後躲着,“他們怎麽都不害怕?”

玉衡沉聲說:“怕是習以為常了。”

船頭忽然調轉了方向,往岸邊駛去。玉衡暗暗施了法力,船竟如同飛起來一般一轉眼便到達了岸邊,文竹只覺天旋地轉,下了船便“哇哇”吐了起來。

五個漁民木着臉将漁網扔在岸上,吸引了岸邊漁民的注意力,他們紛紛圍在漁網前,質問五人:“你們這是什麽意思?”

五人已被控制了神智,無法回答他們的問題,他們忽然動怒,一邊罵着五人,一邊抓着漁網要将無頭屍體扔進海中,在掙紮間,無頭屍體掉落在海灘上,因為動作幅度過大,翻滾了兩圈後才堪堪停下來。

正在嘔吐的文竹驀然察覺到有什麽柔軟的東西砸在了他的後背上,他下意識回過頭去,對上了屍體脖頸周圍碗口大的黑洞。

“啊——”

文竹大叫一聲摔進了水中,雙手瘋狂撲騰着:“救命啊啊啊——玉衡星君救我!”

其實那海水極淺,站起來也不過達到他的腳踝處,只是文竹受驚過度,差點在淺水中溺了水。等他稍稍冷靜了,手腳并用爬到岸上,正要質問玉衡為何不來救他,環顧一圈卻發現玉衡不知何時不見了!

“快将他扔下去!”那邊大吼一聲,屍體又被擡了起來。

文竹雖害怕,但也知這無頭屍體十分重要,因此施法定住了岸上的所有人。

大概過了一盞茶的功夫,玉衡與幾個穿着統一服飾的捕快走了過來,文竹這才收回法力。

他想,玉衡雖然不讨人喜歡,但在某些方面确實比較靠譜。

他們跟随捕快們來到了縣衙,縣衙外已圍滿了看熱鬧的人,但他們的表情不像是好奇,倒像是疑惑。

文竹穿過人群,勉強跟上了玉衡的步伐,他走到公堂的正中央,一擡頭便看到了坐在堂上的縣令,許是他以貌取人,他第一眼便覺得這個縣令不像什麽好人。

眉毛太稀,眼神太陰鸷,嘴唇太薄,雖穿戴官服,卻沒有官人的模樣,倒像是什麽地痞流氓。

他旁邊的師爺幾乎看不到眉毛,上嘴唇薄薄一層,遠遠一看像是沒有上嘴唇一般,怪異極了。

那無頭屍體被捕快們放到了文竹的身邊,文竹吓得差點跳到玉衡身上,幸虧忍了下來,只矜持地跳到了對方的身後,見玉衡不爽地微微側了臉看他,他連忙讨好一笑:“星君不會跟我一個小仙人計較的吧。”

玉衡冷冷一哼,走到堂前站定,沉聲問:“這無頭屍體,你到底是查還是不查?”

文竹心想:盡管你是天庭的祿存星君,到了凡間就得講凡間的規矩,怎能對凡間的官不敬呢?

縣令倒像是個好脾氣的,呵呵笑着:“查,當然得查。”

“只是……”他看着那具無頭屍體,“屍體已浮腫至此,想必很難查出死者身份,需給本縣令幾天時間。”

玉衡看着他:“去查鹿城失蹤人員,再一一比對。”

縣令仍然笑呵呵的:“不一定是鹿城之人,許是別的地方飄過來的。這樣吧,本縣令三天之內一定給你一個答複。”

饒是文竹也聽出他這是不想查的意思了。

他想施法控制縣令去查案,但青綠色的光即将沒入縣令的眉心時卻被一道黑紫色的光擋了回來,他看向玉衡,對方輕輕對他搖了搖頭。

縣令見玉衡沒有意見,便命人将無頭屍體搬走了。

而後笑眯眯地說:“本縣令一定會給你一個答複。”

文竹盯着他臉上的笑容,身上的寒毛一根根豎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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