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蝴蝶谷（八）
蝴蝶谷（八）
“那個縣令一看就是個大壞蛋，他肯定不會查無頭屍體案的。”文竹氣鼓鼓地走出衙門，“我們該怎麽辦，難道任由着他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嗎？”
玉衡抿着唇，神色不悅，不發一言。
遠處有一黑一白兩人走來，身邊的人風一般地飛到了白衣人面前，嗷嗷喊着：“無雙，他們把屍體帶走了，我們怎麽辦啊？”
原來文竹在去衙門的路上便傳音給了無雙，這二人不知在做什麽，退堂之後才姍姍來遲。文竹又不免抱怨一句：“無雙你是不是有了楚公子就不關心我了，為何現在才來？”
什麽叫有了楚公子……
無雙不解地看着他，但并不解釋：“我二人有事耽擱了，你們查到什麽了？”
文竹将公堂上發生的事情仔仔細細告訴了無雙，無雙沉默了片刻，“去衙門瞧瞧。”
“行，那我們晚上去衙門查案。”話音落下，文竹察覺到了無雙怪異的眼神，他眨了眨眼，問：“怎麽了？”
無雙的眼神看上去更加不解了：“為何要晚上？”
文竹懵懵地看着他：“大家不都是晚上才查案嗎？”
餘光瞥到身邊的玉衡輕輕颔首，文竹指向玉衡：“玉衡星君也這麽認為的！”
“呵。”
“呵。”
兩道冷笑聲直笑得玉衡的臉黑成了炭，他瞥了眼雲青，又不悅地看向無雙：“你笑甚？”
卻聽雲青輕描淡寫地說：“若夜間再去，想必屍體早已被燒成灰燼了。”
“何解？”玉衡問。
無雙已有些不耐，眨眼間已消失不見，文竹想追他，卻又想聽雲青的解釋，可雲青卻不願再解釋，追随無雙而去。
遠遠聽到玉衡壓抑着憤怒的一聲：“不争氣的家夥！”
無頭屍體還未被移送到義莊中，無雙找到屍體時，這具蓋着白布的屍體被放置在衙門的後院裏，七八個人正在堆着樹枝和稻草，旁邊有兩個人舉着火把，意欲毀屍滅跡。
無雙站在屋檐上，冷臉望着被堆成小山高的樹枝和稻草。
還少了點什麽，他想。
但他不知究竟少了什麽，他冷冷地盯着院子裏忙碌的人，盯着空蕩蕩的院子，左胸口痛得幾近麻木，骨頭在發燙，鮮血沸騰了，皮肉似乎被燒焦了。這一刻他仿佛附身在了另一個人的身上，眼前是一片搖曳的血紅，目光緩緩略過搖曳的人影，忽略耳邊遙遠的大笑，落在了一棵模糊不清的樹上。
這是一棵枝繁葉茂的大樹，但無雙不知道這具體是什麽樹，在他的認知中，凡間的樹基本上都長一個樣子。他感覺那個人微微張開了嘴巴，分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吶喊，卻發不出任何的聲音。
眼前的血紅倏然間消失，無雙眨了下眼，看到有的人正在彎腰撿樹枝，有的人正抱着樹枝站在柴火垛前，有的人正邁出腳來要走路，火把上的火焰停止了搖晃，他們的表情和動作皆被定格了。
“仙人。”
面前站了一個人，無雙擡頭看向他，在這一瞬間，仿佛靈魂都被卷進了一雙漆黑的眸子裏。這雙眸子好像被施了什麽奇奇怪怪的法力，讓人看一眼便覺酸澀。
眼睛酸，鼻頭酸，心髒更酸。
無雙強行将靈魂抽離，移開視線，張了張嘴，“你……”
“無雙，我來了——”文竹飛奔而來，絲毫沒有察覺到他們二人之間詭異的氛圍，看了眼院子裏的情形，靈活地跳了下去，扯扯這個人的頭發，又扯扯那個人的發帶，傻笑着：“嘿嘿真好玩。”
無雙：……
他輕飄飄落到院子裏，撿了根木根，走到屍體前挑開白布，盯着脖頸處的傷口看。
“傷口并不平整，排除刀劍所致，你們看這裏。”玉衡蹲在屍體旁，食指指着屍體脖頸上一塊泛白軟趴趴的皮肉，這一塊比周圍的皮膚要凸出一點，“這裏有點像被撕扯過。”
文竹好奇地走過來，想看傷口又不敢看，心裏安慰道：星君看上面，我看下面，我們合作查案。
于是将視線放在了屍體的腳上，而後慢慢上移。
玉衡臉色微沉：“……因此可以推斷出，他的頭是被活生生撕扯下來的。”
“啊！”
三人皆看向文竹，只見文竹訝異地指着屍體的左手，吞了口口水：“我見過這個人。”
玉衡微驚：“何時？何處？”
“是無雙和楚公子第一天來到鹿城的那日，這個人當時便坐在我們旁邊，我與他聊過幾句。”他努力着當時的情景。
【有人小聲說：“這是哪裏來的四位俊俏公子，漂亮得像是天上的仙人。”
文竹不懂得謙虛，聞言笑得合不攏嘴，非得湊過去給人敬一杯酒：“謬贊謬贊，我看你有些仙緣，日後定是非富即貴之人。”
那人起身與他碰杯，裸露在外的左手似是被火灼燒過一般皺皺巴巴，乍一看有些可怖。文竹不禁多看了兩眼，兩人又互相奉承幾句，這才各自坐回各自的位置。】
文竹指着他的左手：“你們看他的左手，像不像被燒過一般發皺？”
衆人看向那只左手，左手已經被泡得浮腫，但依然能看出手背上的皮膚并不光滑。玉衡道：“确實如此。”
無雙擡眸，看向一旁的雲青，對方眸光一閃，微微颔首。
“是孫家旺。”無雙涼聲道。
文竹茫然地問：“孫家旺是誰？”
他隐約覺得熟悉，絞盡腦汁地回憶了下，立刻瞪大眼睛：“是穆文興的表舅！”
“去，去查穆文興！”玉衡一聲令下，站起身時卻發覺周圍空空如也，方才的三人早已跑了。
玉衡：……
孫家旺家中。
三人分頭行動，無雙率先闖進了西屋，西屋的窗戶大開着，床上的被子稍顯淩亂，被子的一角掉在了地上，床單皺皺巴巴的，像是穆文興看到了什麽東西，慌忙逃跑了一般。
堂屋和東屋亦是空無一人，穆文興不見了！
正一籌莫展之時，無雙掏出了三問鏡，涼聲問：“穆文興去了何處？”
三問鏡似乎瑟縮了一下，很快給出了答案：“南海。”
文竹疑惑地蹙眉：“他去南海幹什麽？”
下一秒，眼睛驀地瞪大：“他死了？！”
玉衡趕來時聽到的便是這一句，他走到幾人身邊，問三問鏡：“為誰所害？”
鏡面泛起波瀾，這一次，三問鏡遲遲給不出答案。
文竹急了：“你不知？你怎會不知？”
三問鏡回答：“天機不可洩露，天機不可洩露。”
文竹怒罵：“要你何用！回答兩遍作甚！”
察覺到三人瞥過來的目光，文竹頭頂上的火焰一點點，慢慢的，被淅淅瀝瀝的小雨熄滅了，他勉強扯了扯嘴角：“不、不會吧。”
這也算是問題？還算是兩個問題？！
完了，三問鏡今日是回答不了問題了。
“恰好天玑在南海調查妖怪去向，我讓他先注意一下穆文興的屍體在何處。”玉衡擡腳往南海的方向走去，路過院子裏的水缸時頓住，“怎會有如此多的珍珠魚？”
“珍珠魚？”文竹疑惑地看着玉衡。
玉衡道：“玄武喜食海魚，曾邀我去參加他的魚宴，他為我介紹了九九八十一種海魚，其中就包括‘珍珠魚’。傳說珍珠魚以食珍珠為生，珍珠在魚肚中不會融化，幾日後排出體內，因在魚肚中洗去了雜質和污穢，因此珍珠更加明亮圓潤。”
無雙身形微僵，面無表情地向後退了一步，目光在三人臉上流連而過，趁無人注意，右手憑空多了個手帕，悄悄探進袖中，用手帕包裹住珍珠，向後一扔，包裹着珍珠的手帕落在地上，發出輕微的聲響。
他微松了口氣，不經意間擡眼，對上了雲青那雙似笑非笑的眸子。
……
這狂且怎一直偷看他！
幾人離開院子，走到街上時聽到小販們正聚在一起興奮地議論，細細聽了片刻，才知明天在老地方将有一場拍賣會。
他們将其中一個小販圍在中間，那小販激動得眉飛色舞：“這次的貨絕對是我這輩子見過的最漂亮的！”
無雙步伐一頓，同時雲青上前一步，湊到他耳邊輕聲說：“仙人，明天便可驗證我的猜測是真是假了。”
他隐隐約約觸到了真相的邊緣，望着幾乎與天相接的海面，海水洶湧澎湃，仿佛只需再加一瓢水，這帶着可怕力量的海水就會沖破結界，奔湧而來，他輕聲開口：“水災攔不住嗎？”
雲青一怔，垂下眸子，“攔不住的。”
無雙又問：“是天尊的旨意？”
雲青沉默了半晌，語氣微沉：“不，是天道。”
在盤古開天辟地後，天尊誕生，那時的天尊便是天道，是一人獨尊，是高高在上、永不毀滅、擁有着無上法力的仙。但漸漸的，為了制衡天尊，世上産生了一個看不見、摸不着，沒有任何法力卻能禁锢住天尊的存在，他們稱為天之公道。天道淩駕于天尊之上，維護着世間的公平和正義，卻又禁锢着天尊以及萬千天仙、神仙的思想和行動。
成了仙就會獲得自由嗎？
不，不會的，反而會擁有比凡人更多的禁忌，若稍加違抗，便會粉身碎骨，不複存在。
雲青揚起唇角：“天道雖該死，但這件事做得不錯。”
無雙瞥他一眼：“你非人非仙，若稱你為鬼，鬼又無法擁有強大的法力，因此你超脫三界之外，不受天道的禁锢，你可與之抗衡。”
自雲青靠近無雙時，玉衡便一直豎着耳朵偷聽他們兩個的對話，聽到無雙如此大逆不道的話時氣得呼吸都在顫抖，忍了又忍，終于忍不住想要發作。
卻聽雲青詫異地說：“我以為仙人會罵我一聲‘狂且’呢。”
無雙冷着臉：“不，我同樣恨它。”
玉衡深吸一口氣，怒吼一聲：“你們這兩個狂且——”
文竹一驚，驚恐地瞪向玉衡，又聽身後有人急促趕來，“不好了，那妖怪消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