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蝴蝶谷(十一)
蝴蝶谷(十一)
“不好了,他們闖入了蝴蝶谷——”玉衡的吼聲自遙遠的北山傳來,半空中的無雙驀地心髒一疼,詭異的情緒充斥了內心。
為什麽心跳會那麽快?
為什麽他在發抖?
為什麽此刻他的反應像是脆弱的凡人見到厲鬼時的那般……恐懼?
這應當是恐懼,他感到寒冷,可寒冷中又夾雜着燥熱,像當初有人在他耳邊提到了“方圓”這個人時他産生的怪異情緒。是憤怒嗎?可又不太像,他見過憤怒的凡人,緊蹙着眉頭、怒目圓瞪、大吼大叫、臉紅脖子粗……他并沒有這樣,他确信自己并沒有蹙眉,也沒有怒目圓瞪,他低頭去看腳下黑漆漆的海面,那裏倒映着一張面無表情的面孔。
一只冰涼的手握住了他的,有人在他耳邊輕聲安撫:“不要怕,所有不幸都不會再次重來,我向你保證。”
真奇怪。
無雙看着海面上面無表情的自己,他分明沒有任何反應,可身邊的這只厲鬼卻能看穿他的內心。
“走,我們去看看他到底想要做什麽。”
任由着雲青将他帶走,轉身之際,餘光閃過一道冰藍色的光,無雙側臉看去。海面上鑽出一顆頭顱,藍绡仰頭望向他,殷紅的嘴角詭異地上揚,如畫的眉眼帶着點點笑意,他無聲張了張口:“好久不見。”
無雙極輕極快地蹙起眉頭,很快又恢複了一貫的冷漠。
他們趕到蝴蝶谷外時,已經有大半的凡人闖入了蝴蝶谷。
蝴蝶谷的入口是一個狹窄的山洞,僅容一人通行,山洞外樹木叢生,有野花在林間若隐若現,零星幾只彩色蝴蝶在白色花瓣上短暫停留,又在大雨中努力揮動翅膀,飛向另一朵紅花。
有兩個穿着統一的月白長裙的女子守在洞口兩側,左側的女子五官稍顯稚嫩,頭戴粉白荷花步搖,手執一把白色油紙傘;右側的女子個子高挑,頭戴綠色玉簪,長發束起,利落幹練,她左手執着同色的油紙傘,右手端着一個透明玉杯,杯中盛着淡紅色的液體,命令進/入山洞的人服下。她的表情不耐,一雙淩厲的眼睛盯着進/入山洞裏的人。
而天玑,便站在這名女子的身側。
“無雙,楚公子,你們來了。”天玑的模樣有些狼狽,發絲淩亂地貼在頰邊,眼神略微渙散,看到無雙時才勉強對焦。
雲青問他發生了什麽,只見天玑沉默許久,緩緩開口:“方才有幾個凡人被卷入了水中,我看到有人踩着一個孩子的頭逃生,我盡力去救那個無辜的孩子了,但沒有救下來。”
他捂住了眼睛,聲音沙啞:“或許他沒有注意到自己踩着的是個人,是一個孩子,只是求生的本能驅使他這麽做,可我依舊覺得……心寒。”
“這便是人性。”玉衡不知從哪裏冒了出來,安撫地拍了拍天玑的肩膀:“不要再天真地認為凡人都是單純善良的了,只要他們擁有七情六欲,就不可能做到至善至美。”
天玑苦笑幾聲:“饒是仙人都會有欲望,都會被欲望支配,我又怎能認定凡人不會如此呢。”
他問無雙:“想必無頭屍體便是鲛人對他們的報複吧。”
孫家旺和穆文興八/九不離十是被鲛人殺害的,且看鹿城人對于無頭屍體并不感到驚恐,足以證明此種兇殺案頻發,說是報複也不為過。
随着人群走進山洞,經過高個女子時,無雙瞥了眼她手中的玉杯,淡淡的血腥味萦繞在鼻腔裏,這竟是血水。
聯想到蝴蝶谷中的蝴蝶帶有劇毒……
他看向雲青:“你曾說過,解毒果并不存在,那解藥是否就是谷中人的鮮血?”
只有谷中之人才能不受蝴蝶之毒的侵害,這血水,毫無意外便是谷中之人的了。
雲青的表情很平淡,平淡得像一潭死水,毫無波瀾,他目視着幽深的前方,步伐略快于無雙。
“仙人,凡間是不會無緣無故出現仙物的。”他的言語很隐晦,但無雙立刻讀懂了他的言下之意。凡間沒有仙物,如果有,那必然是上面的人有意為之。谷中之人不可能無緣無故百毒不侵,定是服用了某種來自天庭的仙藥。
山洞內部崎岖不平,地面上小石子時不時出來絆人一下。仙人們在天上生活慣了,天上日日夜夜金光普照,仙人們适應了光明,便很難去适應黑暗。無雙走在最後面,時不時聽到天玑因被石子硌到了腳而悶哼,他不由得去注意自己的腳下,手指凝起一束小小的光,看到前方有塊小石子,想踢走時,一只黑靴先他一步将小石子踢走了。
這只黑靴的主人從沒有低頭看過腳下,卻能準确地找到擋路的小石子和雜草,為他尊貴的仙人掃平了一切前行路上的障礙。
指尖的那束光熄滅了,因為無雙發現,有一束光更明亮、更耀眼。
山洞極其幽深曲折,前面的凡人已經體力不支,就在大家都唉聲嘆氣地抱怨時,洞口出現了一點小小的亮光,衆人激動起來,頓時恢複了精力,向着洞口前進。
離洞口還有一些距離時,無雙等人現出了真身。
“有點怪。”最前面的玉衡伸出手臂攔住他們,表情嚴肅:“我先出去看看。”
他鑽出狹窄的洞口,洞口外站了幾百個呆愣在原地的人,他眨眨眼,視線緩緩移動,看到了密密麻麻的高約九丈的杉樹林,樹幹上結滿了彩色的花朵。
有孩童忽然驚叫一聲:“哇——是蝴蝶!”
聲音驚動了“花朵”,眼前是姹紫嫣紅的模糊,數不清的蝴蝶一齊煽動翅膀離開杉樹,在林間徘徊旋繞。
無雙走出洞穴時,看到的便是這一幕。
但他通過這一幕,看到了另外一幕。不同于眼前的陰雨天,那是一個晴朗的午後,蝴蝶懶洋洋地趴在杉樹上休息,他似乎在林間尋找着什麽人或者什麽事物。忽然,頭頂落下一片樹葉,打着旋落在他的腳邊,他仰頭看去,刺眼的陽光照耀得他幾乎睜不開眼睛,有個黑衣人躺在高聳的樹枝上,雙手墊在腦後,一條長腿垂在空中輕輕搖晃。他看不清那人的樣貌,卻聽到那人笑着問:“怎麽,你承認你想我了?”
他聽到有道無奈的聲音說:“下來吧,該吃飯了。”
黑衣人不滿:“你要先承認你想我了。”
他沉默了片刻,聲音又淺又輕:“嗯,我承認。”
而後黑衣人一躍而下,驚動了小巧的蝴蝶們,那人站在了他的面前,彩色的蝴蝶在眼前環繞,遮住了那人的大半張臉,只看到殷紅的嘴唇和白皙精致的下巴,那個人在笑,笑得開心又孩子氣。
“你們暫時住在東邊的木屋裏,記住,不準擅自去西邊。”
那兩名女子不知何時也走進了蝴蝶谷,五官稚嫩的女子按了下洞口旁的某塊石頭,洞口上方緩緩降下一塊石板,将洞口堵得嚴嚴實實。高個女子說完後環顧衆人,在看到無雙等人時眼神一頓,視線在無雙的臉上停留片刻,又對身邊的女子擡了擡下巴,随後那名女子将衆人帶往東邊。
往東邊走的時候,無雙注意到從東邊跑過來一個穿着月白色長衫的男子,他急急忙忙跑到高個女子身側,小聲說:“小谷主找您。”
高個女子颔首,眸光一閃,察覺到有人在看她時警惕地看過去,卻只看到一個白色的背影,她微微垂下眸子,“正好我也有事要找他。”
天玑輕聲說:“方才那女子氣勢不凡,不似普通人。”
玉衡道:“那女子是現任谷主木千帆的姐姐,名為木君曲。谷主年紀尚幼,很多事情都由木君曲來決策,因此木千帆僅有谷主之名,沒有谷主之權。”
天玑問:“那為何木君曲不當谷主,反倒是讓木千帆當呢?難道蝴蝶谷中有女子不得繼位的規定?”
“并非如此。”玉衡耐心解釋:“蝴蝶谷曾有六位谷主為女子,之所以木君曲不當谷主,是因為第一任谷主留下的預言。”
“預言?”天玑好奇極了:“凡人怎會有預言的能力?”
玉衡莫名冷哼一聲:“我怎知道。”
天玑尴尬地摸了摸鼻尖,不懂玉衡為何忽然不爽起來。
“總之他在彌留之際留下了一個預言稱一千五百年後鳳凰相争,鳳亡凰存;鳳命舛薄,凰命福深;鳳微凰盛,鳳盛凰随。因此立木千帆為谷主,延續木千帆生命,而木君曲在身側協助。後來木千帆随姐姐外出采藥時偶遇一老和尚,老和尚稱木千帆福源淺薄,是短命之相,本該活不過十五,但身側有金光護體,由此得以維持生命。由此證實了第一任谷主的預言,凡間美稱為:天上仙戲改鳳凰命。”
“如此說來,這第一任谷主在彌留之際還能預言一千五百年後的命運,倒是有些本事,也算得上是半個仙了。”
玉衡又輕哼一聲,“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