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蝴蝶谷（十三）
蝴蝶谷（十三）
蝴蝶谷的西邊是谷中之人的住處，他們的住處并不奢華，就地取材，杉木為屋。木屋前都有一塊小院子，院子裏種着蔬菜，養着雞，倒不像是神秘的山谷，反而像是普普通通的鄉下。
谷主木千帆的木屋要比其他的木屋寬闊一些，屋頂是平的，種滿了花草，枝葉垂下來，遠遠看過去，這木屋好似是由花草建造而成的。
文竹欲言又止，嘴唇張了幾下，終于沒忍住：“不會被蚊蟲咬得滿身是包嗎？”
當真是十分掃興了。
衆人皆不理他，隐去身形走上前去，木屋的門微微敞開一條縫隙，隐約可看到背對着他們的一個身披袈裟的和尚和坐在他對面的面容青澀的小谷主木千帆。
“施主可是有什麽煩心事？”
和尚的聲音蒼老年邁，語氣慈祥和藹，聽起來略有些熟悉。
木千帆蹙起眉頭，哀嘆一聲：“我不知我所做的決定是對還是錯。”
“此話如何說來？”
“我……”木千帆面露猶豫神色，繃起肩膀：“我知道在大師您的面前說這種話并不合适，但我當真不想對鹿城人敞開蝴蝶谷的大門。”
和尚問：“施主可是憎恨鹿城百姓？”
木千帆颔首，眸中遮掩不住濃濃的恨意。
和尚又問：“既然對鹿城百姓心懷恨意，為何又救下他們呢？”
他的語氣太過柔和，沒有任何責怪之意，木千帆的神情明顯放松了下來，肩膀一松，話語随之吐出：“實不相瞞，其實是谷主之意。”
衆人疑惑，文竹小聲問：“我有點糊塗了，他不就是谷主嗎？”
正在此時，和尚開口了：“可是時谷主？”
“正是。”木千帆張了張嘴，似是無聲嘆了口氣：“一千五百年前，谷主仙逝之時留下了三則預言，一則為鳳凰相争；二則為蝴蝶谷中花不盡；三則為鬼樹下琴弦斷。”
“這第二則中的花不盡，即是谷主唯一的弟子，也是谷主的……伴侶。”木千帆的表情有些怪異，但這怪異并不像是針對預言的，反而像是在針對“伴侶”二字。
“一千五百年前，花前輩被鹿城百姓殘忍殺害，谷主仙逝之時留下預言稱一千五百年後花不盡的冤魂會重回蝴蝶谷，屆時千帆不得阻攔任何一人進入谷中，若尋到不盡，切記将這只白玉蝴蝶交予不盡手中！”
木千帆從袖中掏出一支木盒，打開木盒，盒中赫然是一只栩栩如生的白玉蝴蝶。他落寞地垂下眼睛，“可我沒有尋到花前輩，我生怕會讓谷主失望。”
和尚伸出手，食指緩緩搭在白玉蝴蝶的翅膀上，片刻後輕輕笑了。
“時谷主心願已了，施主可安心了。”他語焉不詳，不欲多言，木千帆欲要追問，可和尚卻起身，欠身行禮：“時辰已到。”
話音剛落，一陣風襲來，帶着醉人的香氣，文竹被發絲打了臉，定睛一看，才發現是一個身材高挑的女子如風般進了木屋，冷峻卻不失尊敬的聲音在屋中響起：“修緣大師。”
修緣微笑颔首，撐起傘緩步走出木屋。
片刻後，木屋中響起了木千帆的哀嚎：“姐姐，你就讓我休息一天吧，我真的不想再學什麽《論語》、《道德經》了！”
文竹搖頭表示同情：“可憐的孩子。”
走遠了，還能聽到木君曲的那句嘲諷：“你若大字不識一個，出去後便別說你是我弟弟，是時谷主親選的小谷主！”
……
跟在修緣後面，見他一路往東走去，文竹奇怪地問：“這位大師去東邊作甚？”
東邊是鹿城百姓所在的地方，他去那裏，莫非是想會會那些人？
天玑小聲說：“莫要大聲講話，我看這位大師修為高深，怕是能感知到你我的存在。”
文竹一聽便笑了：“不可能，我們可是仙，他再怎麽修為高深，也不過是人。”
話音落下，前方突兀的響起一聲低笑。
文竹：……
不會吧？
修緣停下，慢慢轉過身來，他分明是看到四人的，但卻又像能看到一般，眼睛一一在四人的身上停頓片刻，臉上帶着和藹的笑意，手中的佛珠散發着淺淡的金光。
“各位仙人，請現身吧。”
文竹被吓得不輕，瘋狂搖天玑的胳膊，壓低聲音：“怎麽可能！他不是凡人嗎？！”
“雖是凡人，但老衲修得真經，已有感知到鬼神的本領。”這話便是謙虛了，他能感知到鬼神的方位，并能聽到鬼神的聲音，已是得道高僧，旁人是不可比肩的。
既然已經暴露，衆人便不再遮掩。
“果然是各位仙人。”他并不驚訝，想必在靈城時便已經知道他們日後還會相遇了。
“等一下！”文竹突然隐隐約約猜到了什麽，可那個猜測并不成型，他抓心撓肝了好一陣，恍然大悟：“原來大師便是天上仙戲改鳳凰命中的那位老和尚！”
修緣微笑：“正是老衲。”
他看向雲青，說出的話令在場的人皆一驚，饒是無雙也微微驚訝了，他說：“恩人，您可還記得我？”
雲青眸光一閃，凝視着他，試圖在他臉上找出熟悉的細節，卻以失敗告終，他歉意地笑笑：“抱歉，我不記得了。”
修緣并不感到失落，只是善解人意地說：“三百多年過去了，你我早已不是當初的模樣了。我仍記得，那年雨夜，是恩人您将奄奄一息的我送入寺廟，我才得以存活。”
修緣那年才六歲，是個小乞丐，他長得瘦弱，旁人都喜歡欺負他，他根本讨不到飯菜。有一天他偷吃酒館外扔掉的剩菜，店小二發現後将他揍了一頓，他疼得起不來，只能躺在地上等死。他一直從白天躺到黑夜，下雨了，雨水冰涼，他以為自己要死了，在絕望痛苦之時看到了一個模樣俊美的紅衣人走近，那個紅衣人将他抱了起來，把他帶到了附近的寺廟裏。一個善舉，救下了一條生命，他入了佛門，救了無數生命，也超度了無數冤魂。有因必有果，作為這一切的因，間接結下的善果，都成為了雲青的功德。
“怪道……”雲青頓住，“原來如此。”
修緣笑道：“這便是因果。”
他們的對話像是在打啞謎，文竹好奇得抓耳撓腮，他誇張的表情吸引了修緣的注意，修緣忍俊不禁，問：“施主可是在好奇因果為何物？”
文竹颔首，表情困惑：“确實如此。”
“積善成德，積惡成災，種下一個因便會結一個果。鹿城百姓不知悔改，殘害生靈，終将自食惡果；而這位施主，你于千年前只是一根頗有靈性的竹子，勤加修煉萬餘年才可修煉成人，然施主陰差陽錯間救下了一條生命，種下了善因，故不過千年便修煉成仙，這便是施主結下的善果。”
文竹呆滞地張張嘴：“我竟不知……”
他撓撓頭：“這麽說來，我倒要感謝被我救下的那人，若不是他，我又怎能修煉成仙。”
修緣的眸中滿是欣慰和滿意，“施主有着一顆純粹之心是極好的。”
他轉身繼續向西走去，其他人跟在後面，聽到修緣道：“緣分正緣、孽緣，正緣會化為孽緣，孽緣會化為正緣，皆看人心罷了。塵世間的正緣并非總是順風順水，他人的言語和行為都會化為荊棘，纏繞着正緣。若心變了，正緣便化為了孽緣，若心不變，穿過了荊棘，便會迎來順風順水的一生。”
修緣側過臉，溫和慈祥的眸子望向雲青：“無論何時、何地、何種處境，都要堅定不移地相信人心柔軟，卻又堅不可摧。”
文竹還沒有從那句“施主陰差陽錯間救下了一條生命”的震驚中回過神來，追着修緣問他要如何才能報答那人，修緣只說日後自會有機會報答。文竹對因果之說懵懵懂懂，只認為修緣之意是在告訴他要多種善因，于是當即發誓稱從今日開始日行一善！
“救命啊——大師救救我兒子！”
不是吧，這麽快？
文竹懵了下後跳出來，看到前方跌跌撞撞跑來一個中年男子，這人跪倒在他們面前，驚得文竹連忙将他扶起來，指尖莫名有些滑膩，他撚了撚，雙指分離時拉出了透明的黏液。
他心中感到怪異，但并未說什麽。
天玑問：“發生什麽事了？”
那男子驚魂不定，壓根沒有聽到天玑在問什麽，只見天玑食指和中指并攏，一束光飛入男子額頭中，男子渾身一僵，眼神變得清明，而後大哭起來：“救救我兒子，救救我兒子啊！”
看他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無雙失了耐心，一眨眼便消失不見了，同時不見的還有雲青。兩人來到東邊木屋，慘痛的哀嚎聲驚心動魄，衆人圍成一個圈，圈中的人痛得在地上打滾，那人看到他們便撲上去求救。無雙被雲青向後一扯，免于被人抓住衣擺，他垂眸看向那人，那人的衣服上、頭發上以及指縫裏滿是透明的黏液，雨水根本無法沖刷幹淨，反而會使得黏液越來越多！
“救命！救救我！”
無雙不欲多管，可也擔心這種黏液是否會傷到谷中之人，手指還未接觸到黏液，便見雲青用食指沾了點黏液，在他的凝視下笑着說：“仙人大可放心，這種黏液沒有毒。”
旁邊人裂開嘴：“太好了，這個沒毒！”
無雙反感地微微蹙眉，環顧着衆人慶幸的笑臉，只覺得惡心至極。忽的，眸光一凝，冷聲道：“方柔沒有進/入蝴蝶谷。”
他為何出現在鹿城，又為何在鹿城發生水災後不選擇進/入蝴蝶谷避難，鹿城已經被淹，他能去哪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