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蝴蝶谷（十四）
蝴蝶谷（十四）
起初，只是皮膚上分泌出大量的無色無味的黏液，三天後，雙腿的皮膚漸漸變得堅硬粗糙，出現了數道白色紋路，無數的白色細小紋路将皮膚分隔開來，乍一看像是密密麻麻的魚鱗。逃難的百姓中有個大夫，診斷為蛇皮癬，即魚鱗病。魚鱗病不具有傳染性，沒有人放在心上，只有生病的那人狀若瘋狂，搖着大夫的肩膀說他渾身疼得厲害，大夫只說皮膚幹裂引起的疼痛屬于正常現象。
然而五天後，這個人的父親疼得倒在地上，渾身分泌出透明黏液，衆人驚恐慌張，不知所措，大夫連忙安撫人心，稱父子倆是遺傳病，過幾天就會痊愈了。
可幾天後，非但沒有好轉，反而愈演愈烈，越來越多的人的身上開始分泌黏液，東邊已經無法踏足，因為地上、樹上以及木屋內外都布滿了黏液，就連蝴蝶也不願踏足。此事終于驚動了木千帆和木君曲，兩人攜衆人來到東邊，木君曲嫌惡地皺起眉，“早便說了不要放他們進來，這下你滿意了？”
木千帆解釋：“可谷主……”
木君曲嗆他：“難不成花前輩的冤魂會附身在如此惡劣卑鄙的人身上？”
“我……”
“你當真愚笨至極！”
木千帆氣得滿臉漲紅，氣鼓鼓地跺腳，“你給我道歉！”
木君曲才不會給他道歉，她觀察着衆人痛苦的模樣，以及雙腿上怪異的紋路，眉頭逐漸蹙起，片刻後，又舒展開來，眸中似乎像發現了什麽有趣的事物一般閃了下亮光，在一片呼救聲中，淡漠開口：“我懷疑這病有傳染性，将此處隔離開來，百合、薔薇，你二人看守此處，莫要讓任何人離開。”
喚作百合和薔薇的兩位年輕女子忽的拔出身後佩劍，冷冰冰的佩劍橫在人們之前，使得他們不敢靠近。
鹿城百姓皆愣住，哭喊聲停頓一瞬，而後忽然炸開：“為什麽？你們怎的如此狠心！”
“你們就是想殺死我們！”
“我要離開，放我出去！”
木君曲微微側身，手掌朝上，指向出口：“請。”
那人卻又猶豫了，外面已經被淹了，出去就是死路一條，況且……況且那些鲛人想必就在洞穴外守株待兔，他面露恐慌，向後縮了一縮。
“仙人，你認為這病因何而生？”
隐身在木千帆身後不遠處的無雙凝視着衆人裸露在外的雙腿，如果沒看錯的話，第一個發病的人的雙腿顏色比前幾日要深了，那些魚鱗狀的東西變成了棕色，因此顯得白色細紋更加明顯，密密麻麻的，看上去很是惡心。
接二連三的鹿城人身染怪病，乍一看這個病很大可能有傳染性，但……他看向某處，與此同時，木千帆也看上那處，拽了拽木君曲的袖子，在木君曲不耐的眸光中說：“為何他們沒事？”
那裏有三個老人，還有十多個孩童，他們貼在一起，遠離人群。
無雙眸光一閃，在那三個老人中，他看到了兩個熟悉的身影，便是水災當日阻攔拍賣會的那一對老夫婦。
“是天災？”因果循環，殘害生靈的人終将自食惡果，這叫做報應。
此時木君曲冷聲開口：“也許還未發作。牡丹，你帶他們去北邊，一旦發病，立刻送回此處。”
在牡丹走過去時，雲青的聲音響起：“也許如此，可是……太巧了。”
無雙看向他，他道：“一千五百年前，一場瘟疫席卷而來，身染瘟疫之人，身上的皮肉會逐漸融化，只需五天，便能從一個活生生的人變成一具白骨，因此被稱為‘白骨疫’。忽然有一天，有人指出蝴蝶谷之人并未染病的原因是他們百毒不侵，鮮血具有解百毒之效。他們半信半疑，終于有一天，他們聯起手來暗殺了一個無辜的谷中人，令他們感到驚喜的是，谷中人的鮮血确有解毒之功，于是便血洗了蝴蝶谷。”
寥寥幾句，敘述了一件塵封了一千五百年的慘案。
他忽然頭痛欲裂，雙眸緊閉，隐忍着痛苦。似乎是因為雲青的講述，他的腦海中閃過一幅幅畫面：蝴蝶慌亂逃命、鮮血四濺、被開膛破肚的屍體、渾身染滿了鮮血的人以及被一雙手抱在懷中的男子，一把匕首刺入了男子的胸膛，那雙手顫抖地抹去男子嘴角的鮮血，可這鮮血像是源源不斷的泉水一般噴湧而出，而遠處，幾個血人舉着匕首，癫狂地笑着走來。
“那就是谷主！殺了他！”
一只白色蝴蝶從遠處飛來，落在了男子的臉頰上，男子隐忍着疼痛勾起唇角，緩慢擡起手，像是想要撫摸，卻忽然重重一推：“快走！”
同時他感覺有人從後面将他抱住，他無法掙紮，眼睜睜看着那幾個血人走近男子，聽到他們說：“這是谷主唯一的弟子啊。”
“他的血肯定比那些小喽啰管用！”
而後，他看到那幾個人同時舉起匕首，同時重重落下。
“不要——”
“仙人！”
精神一震，無雙恍惚回神，在看到那張臉的一瞬間，淚水湧出。
雲青渾身僵住，語氣極淺，呼吸微不可聞：“你看到了什麽？”
“我……”無雙捂住頭，緊皺眉頭：“或許是被這裏的怨氣影響。”
他的雙手在顫抖，神情焦躁不安，他知道他的想法很牽強，他是仙人，怎麽會被怨氣影響，可除此之外，他找不出任何可能性，為何他會頻繁在蝴蝶谷中看到奇怪的畫面，究竟是強大的怨氣影響還是……
腦海中“咔嚓”一聲，一根弦被斬斷，思緒在此刻飛走，大腦中一片空白。
他被人抱進懷中，溫暖的懷抱使他心中不适，幾分酸澀，幾分脹痛。
“仙人，你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幻境。”
他的聲音溫柔，像初夏的暖陽，又像是溫暖的溪水，緩緩撫平了無雙內心深處的焦躁和不安。
“蝴蝶谷中有一種名為幻蝶的蝴蝶，顧名思義，幻蝶會編織出一個幻境欺騙他人，即使是純陽老頭站在這裏，也會或深或淺的受到影響，所以仙人不必相信你所看到的東西，有時眼見也不一定為實。”
雲青環住他的肩膀，将他帶到無人的南端，這裏有一處小溪，溪水向南流去。小溪邊搭建着幾座木屋，是平日裏招待客人的地方，托了修緣的福，他們能暫時居住在這裏。
把無雙送進木屋，他輕聲說：“我需要離開一會。”
文竹好奇問：“你要去哪？”
此時玉衡察覺到雲青的情緒不對勁，眯起眼睛掃視他與無雙二人，冷聲道：“楚公子要去哪裏自然有他的理由，你多問什麽？”
文竹張了張嘴，心裏極其郁悶，卻又不敢跟星君叫板，只好離開木屋後沖着木屋重重哼了一聲。
紫霄大殿上。
“可是為無雙而來？”
雲青一襲紅衣，站在祥雲之上，語氣不卑不亢：“既然您已知曉，我便不再廢話。我只有一個問題，是誰在背後搞鬼？”
天尊低眸看着他，“你在懷疑是天界的人插手了。”
雲青冷臉直視他。
“雲青，你分明答應過本尊，今後不再糾纏無雙，你又為何失了言？”
雲青神色不變：“天尊，您分明知道乾坤袋失竊之事是沖我二人而來的，又何必問我為何失言。”
“你不信本尊。”
“信，但我不信旁人。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天尊，也許您并非至高無上的存在。”這話可當真是大逆不道了，可天尊卻并不惱怒，反而露出了微笑。
“你應知，這不會是無雙的最後一世，可卻是你的最後一世。你，不怕？”
雲青的臉上露出了淡淡的笑意：“蜉蝣朝生而暮死，山川湖泊盡收眼底，享盡歡樂，比起漫長而孤寂的億萬年，我寧做蜉蝣。”
哪怕他只能陪在無雙身邊幾日、幾個時辰、幾盞茶、甚至是幾息，他都無怨無悔。
天尊沉默了許久，而後低笑出聲：“好罷好罷，本尊早該知你二人心若磐石。”
“那人的法力不亞于本尊，或許要強于本尊，因此本尊不知究竟是何人在引領你二人重回故土、恢複無雙的記憶。”
竟連天尊也不知曉嗎？
雲青陷入沉思，在他與無雙的第六世時便已發覺到他們的命運掌握在另一人手中，那人并非是方圓，而是比方圓更強大、更無敵的存在。
正在思索之時，忽感一道金光躍入頭頂，貫穿四肢百骸，筋脈血肉，剎那間修為暴漲，眼前白光閃爍，一柄仙劍憑空出現在眼前，當即瞳孔微縮，訝異地看向那高臺之上金光閃閃的衆仙之首。
“這件法寶，也該物歸原主了。”
雲青眼神複雜地盯着這件法寶，良久後，他伸出手，輕喚道：“月華，歸來。”
只見月華興奮地顫動着飛來，繞着他飛了十幾圈才堪堪停下，而後停在了雲青的右手邊，雲青握住劍柄，月華瞬間沒入他的掌心之中，一個白色彎月圖案赫然出現在掌心上，而後轉瞬消失。
天尊微笑颔首，語氣溫和：“這會是你最後一次機會，切記：兵來将擋，水來土掩。”
“吾兒雲青，去罷。”
雲青攥緊右手，像是攥緊了他與無雙的命運，這一次，命運掌握在他們的手中。
“多謝天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