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蝴蝶谷(十五)

蝴蝶谷(十五)

夜色已深,細細密密的雨水如同濕潤的霧氣,雖沒有大雨的強勢,卻能在瞬息之間濕了發絲和衣裳。雨霧最讨厭,微風一吹便斜了,無論如何打傘,衣裳總會濕透,濕嗒嗒的貼在身上,好生難受。

他的仙人最讨厭雨霧了,無論哪一世,只要遇到雨霧天氣,便冷着一張俊臉,絕不踏出房門一步。

旁人說他的仙人矯情,他便打得那人跪在地上給他的仙人道歉,他的仙人才不矯情,那叫可愛。

雲青一刻不停,匆匆回到蝴蝶谷。推開門,他的仙人果然冷着臉坐在床上,一看到他進來,表情緩和了幾分,“去哪了?”

他笑着說:“四處走走罷了。”

無雙冷哼一聲:“你倒是有閑情雅致。”

雲青才不會将他的冷淡放在心上,他的仙人,其實是最外冷內熱的人了。于是他自顧自坐在了無雙身側,肩膀間雖留了些縫隙,可卻無端讓人覺得這個距離太近了。近到彼此的呼吸纏綿,近到能嗅到對方身上淡淡的清香,近到……仿佛手指微動便能觸碰到對方的衣裳。

無雙厭惡旁人的觸碰,哪怕只是離他近了些,他亦會渾身不适。文竹是個自來熟的性子,雖是竹子,卻像根軟竹子,一旦身旁有人,他便會沒骨頭般賴在旁邊人的身上,無雙冷聲斥過他幾句,可他既不吃軟也不吃硬,仗着無雙不打他,數次挑戰無雙的底線,漸漸的,無雙也不想再與他計較,只是默默躲開。

可唯獨此時此刻在他身邊的這個人除外。

這個人奇怪又神秘,言行舉止奇怪,對他的态度奇怪,身份又神秘莫測。不可否認的是,從一開始,他确實認為雲青只是一個普通的百年厲鬼,可經歷過靈城之事,又在經歷鹿城一事,他已産生懷疑,在槐樹裏生存了百年的厲鬼,又怎會通曉古今;一個從未害過人的厲鬼,又怎能擁有強大的修為?

更奇怪的是,他對于雲青的接近,竟生不出半分抵觸和厭惡。

甚至……會産生一股沒來由的念頭促使着他去親近對方,就好像是在兩個靈魂上所刻的陰陽烙印,陰陽相吸,無論相隔多麽遙遠,兩個靈魂總會被對方吸引着靠近,而後發光、發熱,融為一體。

“嘩啦——”一聲,門簾被掀開,文竹快步走進來,嘴裏連聲啧啧,看到雲青時“咦?”了下,一個閃身坐在了無雙的另一側,神秘兮兮地開口:“無雙,楚公子,你們猜猜外面出什麽事了?”

他想學人賣關子,偏偏又不是能憋住事的人,話音剛落,便帶着幾分幸災樂禍,又帶着幾分嫌惡道:“幸好無雙你沒見到,不然會惡心得睡不着覺,他們現在人不人,鬼不鬼,妖不妖的,簡直不堪入目!”

不久前文竹無聊至極,在蝴蝶谷中四處閑逛,逛到東邊時忽聽一聲尖叫,于是好奇地過去看了看,這一看可不得了,頓時惡心到“哇”地一下瘋狂吐清水。只見人群中圍着一個人,那人仰躺在黏糊糊的地上,雙腿被黏液黏在一起,若使勁分開,便會引起劇烈的疼痛。這人竟是十分心狠,硬生生分開,卻見雙腿皮肉分離,血淋淋地往下滴着血。

“雙腿被黏在了一起?”雲青若有所思地垂下眸子,忽的,眸光一閃,看向無雙,二人視線短暫接觸,只一瞬,便讀懂了對方的內心。

“不似天災。”無雙聲音冷淡。

雲青道:“倒像是……詛咒。”

一個來自鲛人的詛咒。

先是皮膚分泌出黏液,後是雙腿出現堅硬魚鱗,而後雙腿被黏在一起,狀似魚尾,遠遠一看,與鲛人并無太大區別。

可若是詛咒的話,是何時下的咒,又是誰下的咒?藍绡不過是區區鲛人,沒有任何法力傍身,若非他人相助,如何能支撐如此強大的詛咒。

“不如問問三問鏡!”文竹變戲法似地從懷裏掏出三問鏡——也不知三問鏡是何時跑到他那裏去的。他舉起鏡子,幹淨的鏡面裏映着他清秀白皙的臉龐,這張臉上露出一個少年人的笑,清了清嗓子:“好鏡鏡,告訴哥哥,下咒者是何人?”

平靜的鏡面如同被擲入了一顆小小的的石子,不過一瞬,三問鏡回道:“天機不可洩露。”

雲青微微眯起眼睛,在文竹氣得要扔掉三問鏡時,忽然開口問:“下咒者可是天上仙?”

三問鏡沉默片刻:“非也。”

既非天上仙,又為何要說“天機不可洩露”?除非下咒者與天上某仙人有着密不可分的聯系。

這就有些意味深長了,仙人私自勾結凡人,凡人借仙人之力行詛咒之事,不僅毀壞了天道所立下的秩序,也大大與天道所奉行的“公正”相違背。

可天道竟沒有對下咒者做出任何懲罰,反而任由對方與仙人勾結,任由對方布下詛咒,莫非是縱容?

“不如我回天庭将搖光星君請來看上一看。”搖光主陣法咒語,若搖光來了,定能查出下咒者為何人。文竹在天庭裏是出了名的好脾氣,就連純陽看到他時臉色也會緩和上一兩分,因着好脾氣和好皮囊,文竹在天庭裏可謂是廣結善緣,朋友數都數不過來。但偏偏他只跟着無雙,也只聽無雙的話。

這不,無雙剛颔首,下一秒文竹便乘雲而去,眨眼間便消失在天際了。

之後二人在東邊和天玑、玉衡會和,東邊幾乎已經無法踏足,四人站在遠處遙遙看着癱坐在地上的半人半“魚尾”的鹿城百姓。忽的,天玑伸出右手掌心,輕輕道:“雨,要停了。”

可又沒有停下,這只說明了一個問題:這個從人到怪物的蛻化過程,還沒有完全結束。

“仙人?”雲青輕聲喚他。

無雙微微眯着眼睛:“那個大夫呢?”

天玑道:“那大夫沒有受影響,因此被送去了北邊。原本大夫在這時,這群家夥還有些希望,可大夫一走,他們便成了這副樣子了。”

雲青眸光一閃,若有所思地垂下了眸子。

當得知自己身染怪病,命不久矣時,很容易病急亂投醫,将大夫的話當做聖旨。

無雙擡腳便離開,天玑愣了愣,連忙追上:“你要去哪?”

“北邊。”

他們找到坐落在北邊的小木屋時,天色已經暗了下去,無雙隐去身形,如頭發絲般的法力從指尖探出,以肉眼不可見的速度穿過數座木屋,轉瞬間便又鑽進了無雙體內。

竟沒有任何法力波動。

天玑摸不着頭腦,想問無雙在做什麽,見其他兩人皆神情淡淡,怕問出口後被他們嫌棄蠢,只得硬生生忍住。心裏一時想念文竹,若文竹在,定能替他将疑惑問出口。

此時此刻面對搖光的文竹:阿嚏——

“凡間有什麽東西能夠改變人的模樣?”無雙在天庭待久了,即使下了凡,消除厲鬼後也不曾在凡間逗留,他着實想不出除了丹藥和法術,還有什麽能夠改變人的模樣了。

“面具。”玉衡忽然開口。

“面具?”面具只可遮擋容貌,如何能夠改變?

玉衡瞥他一眼:“□□。”

他道:“多年前我曾下凡歷劫,轉世為安槐城之人,安槐城以□□為生,其中有一姓宋的男子,他所做的□□最為逼真,貼在臉上時根本看不出任何破綻,仿佛那人原本就該是這般模樣。”

雲青輕飄飄地掃了他一眼,眼神淡淡的,說不出是什麽情緒。可玉衡忽然便停了聲,腦袋往旁邊一撇,“只是恰巧轉世在安槐城,有所耳聞罷了。”

不知是否是錯覺,他似乎聽到了一聲嗤笑。

玉衡暗中磨牙,心中怒罵一聲:大逆不道!

一旁的天玑糾結極了,他實在是不明白為何又扯到了面具,忍了又忍,最終沒忍住:“無雙,你剛才在做什麽,又為何說到了面具?”

話一問出口,三張面孔齊刷刷轉向他,他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吞了口口水。

無雙定定地看了他片刻:“我原以為只有文竹的脖子上是……罷了。”

在人間數日,他已學會了什麽叫做人情世故。

拽着搖光往外走的文竹:阿嚏——

搖光表情木然地伸出手,再次抹了一把白色繃帶上的不明液體,他整張臉都被白色繃帶包裹,只露出一雙陰郁的眼睛。

“文竹,主人最近可曾得罪過你?”說話的不是搖光,而是站在搖光身側,與搖光有着同等身量,相同外貌,如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木偶。唯一不同的,木偶的臉上沒有包裹着繃帶,那是一張格外清秀稚氣的面龐。

文竹羞愧得雙頰微紅:“當然沒有,應是有人在背後議論我。”

木偶“哦”了一聲,一本正經地說:“背後議論人可不好,像我主人,從不在背後議論旁人。”

文竹腹诽:即使想議論,也議論不了啊。

搖光心有所感,扭過頭去,幽幽地盯着文竹。

木偶也轉動眼珠,它轉動眼珠時的動作十分怪異,腦袋随着眼珠而緩慢挪動,“文竹,主人說他也不會在心中議論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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